缘比昙花-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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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间听到大娘说:“他可要快些来才好,我有好些话……好些话想告诉他。”隔了一会,又听她轻声道:“莪儿,你阿玛身有顽疾,往后,你要多照料着他些。”我迷迷糊糊的应了声,便睡去了。
毫无征兆的,我忽然自梦中惊醒,却发现身在自己的房中,天却已大亮了。我忙翻身起床,吴尔库尼站在一旁为我更衣,我问她大娘的情形,她只是摆手,并向前厅示意。
我迫不及待地朝门外冲出,跑向大娘房间。还未跑到,已远远听到人声喧闹,隐约还听到阵阵哭声,我越想越怕,脚步更不稍停,快步奔进屋里。
只见大厅里家仆侍女黑压压的跪了一地,哭声隆隆。我顿觉口干舌燥,冲进里屋,只见额娘她们都在房里哭成了一团。床幔之后隐约可见人形平卧,我不顾额娘阻拦,掀开床幔,只见大娘面色如常,双目紧闭,便如同睡熟了一般,我颤抖着伸手触碰她的脸颊,却觉触手冰凉。
我心中茫然失措看向额娘,她垂泪道:“今日一早,我来到她的房中,看你睡的正熟,可你大娘……她已仙去了。”
我微微一顿,不由得尖叫道:“不会的,你们一定弄错了,昨夜大娘还和我说了好{炫&书&网}久的话,她还说觉的好多了,一定,一定是你们弄错了。”额娘伸手将我搂住,我仍尖声大叫,却渐渐变为哭声“快去找太医,快去呀!!!”
就在这时,外厅的哭声忽然一顿,门帘掀处,父亲铁青着脸,冲进房来。他的额上尚有汗珠,身上甲胄未卸,风尘仆仆。
他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大床,一步步走至床前,猛然掀起床幔,我扑身上前哭道:“阿玛,大娘她……”他唇色渐渐发白,目光深邃黑暗,在大娘的脸上停了一会,目光缓缓移至我脸,对着我看,却是面无表情。
我不由的心生焦惧,轻唤道:“阿玛!”他的眼中忽有亮光一闪,但很快便隐没在了那无底的黑暗中,我看到他紧紧的咬着牙,脸上青筋叠爆。良久,他才伸手轻拍我的背道:“你大娘她,已仙逝了。”他此言一出,屋里屋外顿时哭声震天。
我哭倒在他的怀中,他的手冰冷刺骨紧紧握着我的手,我茫然地抬头看他,只觉这无边无际的哭声朝我们慢慢淹没过来……
大娘的葬礼十分隆重,父亲甚至为她请谥号“敬孝忠恭静简慈惠助德佐道义皇后”,以皇后之礼下葬。父亲下令正白旗、镶白旗两旗牛录、章京以上官员及其妻妾皆衣着缟素,其它六旗牛录、章京以上官员皆去除官帽上的顶缨。
到了出殡那日,送葬队伍浩浩荡荡,黑压压的百姓汾涌围观,北京城里几乎万人空巷,额娘一路上哭晕了两次,我与她同轿照应。
到了陵地之时,我看见父亲青白的脸庞,神色凝痛。他昂首向北,一直滴泪未下,目光闪动,谁也不知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这年的新年仍是处处盛宴,鞭炮震天。但自我的眼中望出去,却仿佛尽是凄凉,只因眼前少了一个忙里忙外,笑声朗朗的身影。但是,走廊、花苑、院中的任何一个角落却又好似都有她的影子晃动游走。
父亲变的更加沉默少言,极少的待在府中,便是在家时,也常常独自深居书房,不太见人。我几次走到他的窗外,都是犹豫不决,在门外徘徊良久,最终还是黯然离开。倘若相当无言,触景伤情,倒不如让时间就这样静静流走,终究会带走一切伤痛。
新年初始,父亲更加忙碌起来。另外,自大娘病故,府中的各项事宜落到了管家及额娘等众位侧福晋们手中,额娘终日忙碌,我也不便常去打扰。也许因为催促我读书的人今昔已不在了,我更是无法静下心来,每天都只和吴尔库尼为伴,在园中游走。
匆匆数月,转眼又快到了皇太后寿诞,皇太后提早几日便命人来约我入宫。额娘忙的不暇分身只道:“去宫里住些日子也好,免的留在府中只是伤心。”父亲多日忙碌,她便让我不用前去请辞。我于当日便随来人入宫去了。
第一卷 飘摇富贵花 第七节 小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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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皇太后相见,自是免不了一场伤感。她问起大娘病中的种种情形,忍不住也流下泪来,紧握我手叹道:“她自小便十分要强,我初时听闻她卧床养息,心中便很是不安。倘若不是病的严重,依她的性子是断不肯放下手中的事,躺下休息的。”我满心酸楚,也是泪如雨下。
苏茉尔在一旁柔声相劝民许久,我们方才渐渐止泪。这时,门外有传“十一阿哥到”。话音未落,博果尔穿着一身黑狐小袄走进房来,他的小脸冻得通红一边走一边说道:“还在下雪,春天难道就不来了么?”皇太后伸手拍了拍他笑道:“谁说的,你一进屋子,春天不就来啦!快去看看你东莪姊姊,她正伤心呢!”
博果尔向我走来,对我上下端详一番后道:“东莪姊姊瘦了。如今有博果尔陪你解闷,保管让姊姊高高兴兴。”他转向皇太后道:“太后娘娘,姊姊来了宫里,您可要留她多住些日子,好么?”皇太后笑道:“这个自然。”
我坐在皇太后身旁,宫女拿过毡毯,为我盖在膝上,博果尔也爬上大榻,坐在我的旁边。他眉飞色舞,说起冬日里的一次围猎,正说到精彩处,有太监宣“皇上驾到”,福临也走进房来,我忙起身行礼。他向皇太后行礼问安,再对我点头示意,坐在一旁。宫女捧上暖炉,他接在手里。
皇太后笑道:“这下可好,我这儿又成了皇上阿哥们喜欢来的地方。”我看向福临,他也正看着我,我们相视一笑,静听博果尔续完他的“猎场大获记”。
博果尔一边说一边卷起左手的衣袖,递到我的面前,我伏身细看,果见两道约有二寸长的淡淡痕迹,他洋洋得意道:“那兔子让我射中一箭,居然不死,我拎着它的耳朵,那畜牲竟抓了我一把。”
我伸手轻轻抚摸,他摇头笑道:“早不疼了,这点伤算不了什么,等我再长大些,我要做最棒的巴图鲁哩。”我们又闲聊了许久,便都被皇太后留下共进午膳,膳后皇太后照例要小歇,我们便都退了出来。
屋外雪已停了,只是天气仍很阴沉。我们仨人在院中闲逛。福临离了慈宁宫便不再只是一个听者,他说起这半年来,他开始渐渐喜欢汉文老师的授课,当然每日的摔角骑射也并未放下。
我看他脸色也较从前红润,个子也有些长高了,自然替他感到高兴。他还说起跟着老师学画,大有开拓眼界之感。我看他饶有兴味,便向他问及一些书画名家的典故。他笑道:“早知道你要问这个,都记下了在脑子里呢!”说着将他喜好的黄公望、荆浩、关仝和倪瓉几位名画家一一列举。他说话间神采飞扬,显得自信满满,与当年初识的那个郁郁少年几乎判若两人。
博果尔在一旁早不耐了,好不容易等他说完,怕我又引他长篇大论,忙道:“皇帝哥哥真的做了不少画呢。咱们这就去上书房看看吧,东莪姊姊,那儿还有我的一副大作,可好着呢。”
福临笑道:“你真要拿你的大作给东莪看,我可要先给她垫个底子,要不然吓着了可怎么好呀!”
博果尔很是气恼道:“我是为陪皇帝哥哥才画的,皇帝哥哥既这么说,下会再找我,可就难啦!”福临哈哈大笑,我轻拍博果尔的肩膀,一路同去。
到了上书房,博果尔便开始寻找他的画。我抬头看到这屋墙上挂着不少字画,看的出虽是初学,但却凝聚了学画之人的深厚兴趣。
我道:“你这里,可大不相同了。”他喜道:“是么?赶明儿你也来画些好么?”我微笑点头,他很是高兴,将挂着的字画中哪幅受到老师好评、哪幅又是何时画的,一一说给我听。
趁着福临埋头找画的时候,却听博果尔走到我身边轻笑道:“东莪姊姊,你看这是什么?”他将手中的画朝前一递,我低头看去,原来是一幅仕女图,许是福临初学,还不善人物。图中便只画了一个简单的背影,还有点似是而非。是一个女子对着月亮站在假山之侧,身边尚有几片芭蕉,画的右侧提“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僚纠心,劳心悄兮。”是诗经中“日出”的两句。
博果尔道:“难道皇帝哥哥真画的比我好么?我看不见得,人脸最好画,他偏偏只画个背影。”我笑道:“这是意境,你还不懂的。”
他笑着轻声道:“我知道你当我是小孩子呢!我就知道,这个是皇帝哥哥的心事呢,他偷偷藏着的,我早看到了,一直想翻出来瞧瞧是什么。”
偏巧这会儿福临找了幅画走过来笑道:“你们在说什么?找到他的大作了么?”他低头看到博果尔手中的画,忽然满脸通红怒道:“你找你自已的,乱翻什么?”将那幅画一把抢过。博果尔小嘴一扁,就像要哭,我忙过去安抚他,心里不免有些好奇,看向福临,却见他脸上红潮未退,正偷偷看我,见我瞧他更是着急,慌忙将画塞到身边的纸筒中。此时,太监前来禀报,是福临的汉学老师到了,我和博果尔忙退了下来。
回来的路上,我向博果尔柔声劝慰,他也是孩童性情,一时委曲,转眼也就忘了。整个下午,他便一直与我作伴,直到晚膳时方才离开。
太后寿诞这天,下起了一场大雪。因为不是整十的大寿,皇太后力主简朴,也就是在宫中设了几桌家宴,传唤各位王公贝勒的福晋入宫一聚罢了。皇太后事先询问于我,可要招额娘入宫,我自然满心欢喜,在宴席上见到额娘,彼此十分高兴。额娘向我说起,父亲已于日前出城狩猎,近日以来,也好像恢复了一些精神,我自然也为他欢喜。
此后在宫中一住十数日,每天大多与皇太后作伴,说些王府中侍女间流传的外间趣事给她听。皇太后久居深宫,对于宫外种种都觉好奇。不经意的言谈之中,我甚至觉得她对于我们王府中的大小事宜也充满兴趣。时常询问一些起居往来的事,我虽知之甚少,但怀着对她的好感,自然也是知无不言。
屋子里垂下厚厚的帘子,各个窗口都糊的严严实实,没有一丝寒气进入。屋中央放着硕大的火炉,不起眼的黑色木碳下燃着暗暗的光,不怀好意的怯怯地发着热,揭力压抑着光芒。而我只觉得温暖,在一室的温情中与她对坐,许多甚至从未与额娘倾诉的话都不自禁地一一流露,她的眼中现出柔和的光,轻轻抚慰,令我觉得无比适意。
福临每日的日程与从前大不相同了,不再有那么多空闲的时候。他总是在晚膳后方才来到,在皇太后的宫中停留下来,听我们说话。在这里他总是很少插嘴说话的,我在与皇太后对话的间歇,偶而转头,总会碰上他的目光。
他像是屏着气,在屋子的另一端看着我们,那种距离总给我不真实的感觉。但我却能感觉他渐渐滋生的不满情绪。终于有一天,我在一个早晨比平日稍迟一些来到皇太后的寝宫,却见到福临一脸怒容自里而出,差点和我撞个满怀。他定睛看到是我,眼中闪过一丝叛逆,伸手拉住我就走。
我不知所措,被拉着小跑,看他脸上满是怒气,只得跟着他。一直跑至花苑,他方才渐渐慢下步子。院子中到处是残雪,许许多多的宫女太监们正将路边的雪扫至两旁,而小径上细小的石缝间尚留有些许微白,不过无力持久,只一会儿的光景便融化了,露出原来的黑色面貌。
他在路旁站立,久久不语。我看着他的脸色渐渐平静便道:“气消了么?”他转头看了我一会,轻轻点头道:“刚刚和皇额娘……”我打断他的话道:“既已气消了,就不要再去回想吧。”
他朝我深深注视,没有说话。我道:“我此次入宫,觉得你比往年有了一些改变,你变的自信,快活的多了。”他道:“你真这么觉得?”我微笑点头:“是,我在家里时时常会想起你可有什么变化没有,不知你近来可有喜欢上学,或是……还是和那些个笨布库摔交?”
他笑道:“你是在笑我吧。”我掩嘴微笑不答,他道:“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近日也没有空来陪你。博果尔不来烦你的时候,你就来上书房吧。”我笑着点了点头。
一阵微风吹过,有几片碎雪落入我的身上,我们抬头一看,才发觉是站在一棵枯树下,那些撑天的枯枝上堆积着残雪,被风一带便扬扬撒撒的落将下来,我们便向前走去。
没走多远,看到一个太监蹲在路旁,不知在做些什么。他十分的专心,我们走到近处,他也没有发觉。
我伏身看去,见他将雪轻轻拔开,在草皮下翻出一层土,再小心的装到身旁的一个布袋里去。福临“哼”了一声。那太监听见回过头来,顿时吓的脸都白了,伏在地上便拜,说不出话来。
我看他一条稀疏的辫子白多黑少,身子佝偻,是个年老的太监。便问道:“你在做什么呢?为什么将土放在袋子里?”他身子尚不停发抖,好一会方道:“回禀皇上,回禀格格,奴才是宫中的花匠,正在寻些松土准备栽培新苗。”
我看他吓的不轻,便说:“你起来吧,地上冷。”他头也不抬,只是发抖。福临皱眉道:“你起来回话。”这老太监犹豫了一会方才慢慢站起,垂头侧立一旁。
我问道:“也有冬日栽培的花么?”福临笑道:“那自然是有的,像梅花、水仙便都是冬天开的。”
我探身朝那老太监的布袋里看了看,他忙道:“回格格,这里面都是土,脏的很。老奴正打算拿回屋里栽培呢。”我便道:“你打算种的是什么花,也是冬天开的么?”
他躬身答道:“回格格,这次种的是一个稀罕种子,在六月里方才开花,到了九月便不再有啦。”
我点头道:“哦,原来只开三个月的花”。他笑道:“回格格的话,并不是开三个月,是在这三月之中方才能种。此花只在夜间开四个时辰,一见到强光便既枯萎。”
我奇道:“有这么奇怪的花?它叫什么名儿呢?”他答:“是叫昙花!”福临插道:“昙花一现,原来是从这里来的。”
那老太监躬身笑道:“皇上所言甚是。”我道:“不知道长的好不好看!”老太监笑道:“种出来便看到了,格格若喜欢,奴才给您留着。”福临也道:“是呀,你若想看,我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