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比昙花-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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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情形,大道这边却尚有难民缓缓地陆续经过他们身旁,向这地方围去。众人面面相觑,都向更远处的城墙方向眺望,越过密密麻麻的人头,依稀可见的却是城门紧闭,城墙之上好似还有一些手持弓箭的士兵立做一排,向城下蓄劲待发。
第四节 天地(上)
在这片若大的空地之中,除了哀鸣与呻吟之声,几乎没有人说话,几只巨大的怪鸟在上空来回盘旋,不时的发出阵阵嘶哑刺耳的叫声。
东莪等人呆呆望着眼前这惊骇的一幕,都说不出话来,沉静之中,却听杨谦低声道:“我们走吧!”说罢,他当先一骑向城门而走,郑淮向蒙必格看了一眼,只得跟上他。车队缓缓而行,他们经过的地方,坐在路旁的人纷纷抬起无神的眼睛向他们仰望,越是走近人群,一股刺鼻的血腥恶臭就更加浓郁,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东莪得到杨谦的劝告,不再去掀两旁车窗的布帘向外探看,可是自前方轻轻飘动的帘子之下,却还是可以看到道路两旁,缓慢退后的一张张骨瘦如柴的面容,她不由自主将两手紧紧交握,只觉手心中全是冷汗。耳听得车轮声不停,自人群之中慢慢前进,有的地方本来已经被躺倒的人堵住了去路,可是看到最前面的杨谦脸色漠然,马蹄不停照旧过来,也只得向两旁爬开,让出路来。
如此停停走走,好不容易到了距城下约十丈的地方,杨谦的大马刚刚迈出一步,却见眼前忽然亮光一闪,一支长箭已经自城墙而下,钉在了离他座下大马马掌几寸的地上,杨谦面色铁青,抬头向城墙上看去。
只听得城上一人遥遥呼叫道:“知府大人有令,此城已闭,若是你再前半步,就是自己寻死,可怪不得我们手中这箭!”郑淮心中一震。转头四望,果见此处至城门十丈开外空无一人,像是有一堵无形的墙将那些难民与城门隔开。空荡荡的地面之上。左右不远处都有几具尸体身中数支长箭,倒在空地之内。这些尸体均是衣着粗衣,看来只是难民而已。
郑淮双手握紧缰绳,就像要将这绳子拧断一般,脸上已经气的通红,杨谦转头看他一眼。摇头道:“沉住气”。说罢,向他身后那名黑衣汉子点了点头,这汉子自怀中拿出一个物事,擦火石点燃了,高高举起,过了片刻,只见得他手中那物事发出一阵青烟,自烟中忽地窜出一粒火星大小的东西,伴随尖锐地破空之声。。。向天际直冲上去,到得半空中,又再爆炸开来。发出一声巨响。
郑淮等人正自不解,却听那边城墙上已经有人喊道:“你们共有几人?”那放信号的汉子应道:“六个人。”那边静了一会。又再道:“你们过来吧!”杨谦伸手提缰,向前行去。果然这回城墙上不再射箭阻拦,直到他们五马一车进了空地之内,这才又一箭射落,恐吓住了后面那些已经有些骚动的人群。
郑淮情不自禁转头回望,看着那些渐渐远去地无助面容,只觉心如刀割,刹时间眼圈都有些红了。杨谦却并不回头,只是向城门而去,待他们一干人走到城边,那大门这才“咔咔”作响,微微打开了一条缝隙,等到他们依次进入城里,又立刻关上了。众人纷纷下马,城门下已经有一个矮胖的清兵在等着,见到杨谦便道:“来迟了吧,过了两日了”。
那杨谦忽然之间几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般,立刻弯下身子就着此人地身高,满脸是笑道:“可不是吗?路上因接了侄子侄媳过来,耽搁了些时日!”一边说一边将手伸向这人手中与他互握,这人感觉手中多了一个沉甸甸的小包,低头看了一眼忙放入怀中,这才笑道:“其实呢,何苦巴巴的赶着回南边来,这里可不清静,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打战了呢!”
杨谦笑道:“可不是嘛,我也这么说来着,可是老母亲年岁大了,远路也走不了,就盼着能见见家里的小辈,这才……嘿嘿嘿,要不是有高大人关照,这一趟管保过不来了,那可真要生生急死了家中的大人。这趟回去,我定要为您起个高香,为您老早晚祷告平安!”
这姓高地清兵头子哈哈笑道:“陈老板这话就客气了,打着仗呢,过不过得了明天还不知道……”他看看杨谦身后诸人,又道:“不过说真的,这回要不是我给你留着后着,你们可还真就像外面那些穷鬼一样,饿死在那里了!”杨谦道:“可不是嘛!”二人说话之间,城门下的清兵们已经将他们的包袱马车都查了一遍,这高大人等手下都查完了,便道:“你们这就进城去吧,打算什么时候走呀?”
杨谦笑道:“还远着呢,要早些赶路,打个尖让马歇歇,就要上路了!”这高大人低声道:“说不定又要开打了,路上穷鬼太多,晚上赶路也是不妥当的,还是等天亮了再走吧!”杨谦忙点头哈腰的谢了,又约了他吃晚饭,这才领着大家伙在一处客栈落脚歇息。到了晚间,自去请那姓高的清兵喝酒,众人毫无睡意,都在等着他回来。
一直过了辰时,才见杨谦回到客栈,看到大家都在他的房里,也并不吃惊,坐下道:“怎么了?”郑淮开口便道:“师傅,我们怎么想个法子救救那些难民……”杨谦却打断他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还以为前日我已经说明白了呢!这些人我们帮不了!”
郑淮道:“那就由得他们这般饿死吗?”杨谦忽然怒色上涌,道:“你以为我看到那些紫青的尸首、细如枯枝地手脚会无动于衷吗?你以为我陪着那些清兵喝酒,心中是欢喜的吗?我都恨不得将这帮人活活咬死!”说罢伸手在桌上用力一拍,桌上的油灯立时掀灭了,东莪忙上前再行点过,烛光摇曳之下,只见杨谦双目隐隐发亮,竟像是闪着泪光!
只见他对着窗外沉默不语,过了片刻才道:“淮儿,人生之中,有许多时候眼见也未必为实。可是今日这一幕,却绝对是真实地,连同你目睹此时此情时,心中油然而发的各种思绪,你都要一一记住!深深刻在脑海之中,然后再去细想,怎么做才能算是救他们?自己究竟能不能……救他们?”
他地声音低沉,缓缓道:“这世上或许真地有以征战杀戮为乐之人,可是你爹爹与我却都是怀着悲痛之心而战,思及民生疾苦而战。这一场战争注定血流成河,可是却不能不战。我知道你心地善良,见不得流血牺牲,可是有的时候……会有许多这般地情形,我们不得不战,因为……若是我们退却了,就是对错误最大的………成全!”
东莪就站在他的身旁,闻言浑身一颤,却又丝毫动弹不得,杨谦并未注意到她,转头看向郑淮,又道:“眼前因福建一战,各地的反清势力都纷纷向厦门靠拢,因而清廷开始限制内陆人向沿海方向走的一切通道。我们从这里下去,将遇到更多如今日这般的事情,不过你勿需担心,我已然一路打点,只不过多费些时日,绕道而行,终究还是能到达的。我们能早一日赶到你爹爹身旁,便能早一日加入战斗之中,为了平息这些流民的苦难,如今只有这一个法子。面对流血死亡时所感到的惊恐、抗拒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就连你爹爹与我都不例外,可是为了这些不断的伤心落泪,因而使得自身分寸大乱的,就成了妇人之仁!”
他轻拍郑淮的手背,道:“淮儿,既然决定回去厦门,有许多事是你应该开始考虑的时候了,你爹爹对你寄望很深,只盼着你快快成长,能为他分担呢!!我特意带你经过此地,也就是这么一个用意,看看眼前的情形,或许你就能明白你爹爹的想法,能为他分忧了!好了,你去歇着吧,想想我的话,明日大家还要赶路,都去歇着吧!”东莪和蒙必格等人告辞出来,各自回房休息了。
第二日便即起程,离开城门之时又遇见那个“高大人”,他明显比昨日热情的多,拉着杨谦的手只唤兄弟,看来昨夜一顿饭,杨谦又开消了不少,才使得他这般关切,几乎百般叮咛,这才让他们去了。
众人自此处离开,不再入浙江,只擦着安徽的边界而行,走了数日,又到江西,这才折而向西,朝广东去了。一路上虽然还是会看到难民,可是明显已经比初入浙江时少的多了,看来果然都已被阻拦于省府之外,只是路途上段梁残壁,随处可见,无论到何处似乎都躲不开那股浓浓的悲伤。这一路所见所闻,无论是对郑淮、还是对东莪来说,都是受益匪浅,对于他们最初对厦门所持抱的向往,已然有了另一番的认识了。
第四节 天地(下)
不日到了潮州,这才转入福建,几经周折好不容易终于来到福建漳州,众人在一个农人家中暂歇,杨谦与他的两个手下便自出去,过了许久方才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人,此人面黑个小,看装扮是个渔夫,进屋便向郑淮跪拜道:“小人在这里等了多日,总算是平安盼来了少主!”郑淮忙迎上扶起,杨谦道:“咱们出入厦门,全得靠钱老四帮助,大伙儿快快换身衣服,这就要起程了!”
众人慌忙纷纷换上渔民装束,跟着这钱老四出发了。这漳州原来已经为郑成功所夺,可是因为清廷主力南下的迫近,郑成功只得采取扬长避短,主动放弃业已恢复的漳州、泉州两府属县的对策,把兵力集中到海上。但为了避免清军凭城固守和加强己方防务,郑成功下令诸将于征饷后拆毁漳、泉二府属邑的城墙和房屋,所得砖石木料用于建造和加固金门、厦门、州诸岛和滨海的海澄县城垣及营房,因而此处处处可见断瓦残梁,满目疮痍。
此时虽然郑成功初战告捷,可是此地仍在清兵控制之中,因而若不是这钱老四事先已经备好一切,他们六人要想离开陆地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在路上行了几日,空气中渐渐开始含有东莪从未闻到过的腥咸气息,风声越来越大,吹得各人衣襟“咧咧”作响。再行了一段,转过一个丘陵,已经隐隐听到了潮声。东莪掀开车帘,只见眼前天高海蓝,自两座丘陵之间露出闪闪波粼的一角,随着车子渐渐靠近,这片海面逐渐变大。视野越来越阔,再走一会,这一整片无边的海洋终于尽收眼底了。只见天海相连一色。波涛滚滚,此时刚进晌午。阳光照射在波浪之上便如同撒下了无数金丝,随浪翻滚不停,一浪紧追着一浪朝岸边涌动,咸湿的海风向人扑面而来,吹的人都几乎有些摇摇晃晃。东莪看着眼前地一幕。不由得呆住了,郑淮勒马慢行,到她的身边,笑道:“很美吧!”东莪笑笑点头,眼看钱老四带着他们向海旁一个小屋中进去,二人忙跟着去了。
小屋内挂满了渔具,钱老四伏身在屋下角拿出数只船桨,自小屋后门出,眼前黑布高高隆起。杨谦等人都上前帮忙拉扯,不一会,一只体积中等的小船便呈现在大家地眼前了。杨谦道:“现在就走吗?”钱老四笑道:“这会儿风向不对。。www。③ü ww。сōm。再等一等应该就行了。”说罢转入屋内,拿出一些渔网之类的东西放到船上。
东莪站在一旁向海上眺望。郑淮到她身边。手指前方道:“再过去就是厦门与金山了”,东莪向着他所指地方向张望。却只见大海上波涛汹涌,看不到一点陆地的影子,她看着眼前广阔的海面,可是心中却忽地生出一股惧意来,忍不住还是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群山。郑淮不知她的心思,看她回头便笑道:“此处是钱老四找地一个角落,不会遇上清兵的,”东莪回过头微笑,却见杨谦正向郑淮招手,忙让他去了,自己却对着大海发起呆来。
耳听得身边海沙轻响,有人走到她的身边,她抬头看到是蒙必格便抱以一笑,蒙必格道:“没想到大海边的风这么厉害,吹的人直发冷呢,小姐你没事吧!”东莪摇摇头,道:“你也是第一次看到大海吗?”蒙必格点头道:“是呀,我也是第一次见,这气势果然非同凡响,可见上天造物是多么神奇的事!”
东莪却轻轻叹息,隔了一会幽幽道:“还没有出海呢!我已经想着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蒙必格微微一怔,转头看她,东莪并不回头,手指前方道:“从这里出去,就再也不是你我能够自己做主的了,是去是留,也许还要看看上天的意思呢!”她再叹了口气道:“蒙必格,要你跟着我这般受苦,实在是太难为你了!”蒙必格只是看她,并不说话。这时,却听得杨谦呼唤,二人也急忙匆匆的回去小屋了。
如此一直等到午后时分,钱老四自屋外进来告诉大家风向已变可以出发了,众人帮着他松开缰绳,将船推出海滩,再行上船,钱老四与杨谦地两个手下一同使力,这小船立时向大海中划去。
东莪看着越来越小的陆地沉默不语,郑淮在一旁看她道:“你若是难受,不要忍着,这是白天,风浪并不会很大,若是到了夜晚,可就没这么稳当了,你要小心。”东莪点头答应,坐在船中,看蒙必格就坐在自己身后,这才回过头来。
小船行了一段,海面上风浪虽小,可东莪几人的船却不大,微微左右摇摆起来,大海之中无处着力,众人跟着小船晃来晃去,杨谦等人自然无碍。可东莪却是第一次坐船,随流浪摇摆之下无论如何强自忍着不适,也抵不住胃里阵阵翻腾,不多时,便已趴在船边呕吐起来。
再过一会,天色渐渐暗沉下来,钱老四这才将帆布升起,如此一来,帆上吃足了风力,顿时快速前行。这般又行了好一会,天色越来越暗,眼见远方天水相连之处,最后一抹落日地余辉也渐渐消失,而另一头一轮园月悄悄然的已经挂在了空中,海面上盈光浮动,东莪朝水中注视了一会,又觉得有些昏晕,正在这时,只听郑淮地声音喜道:“快看,到了到了!”
东莪闻言抬头,只见朦胧地月光之下,海面远处依稀有一片黑色的影子,只是距离尚远,看不真切。一旁杨谦却已站到船头,将一盏红灯挂到船杆顶端高高挑起,小船渐近之中,遥遥看见对面黑暗中也有个小红点不停摇动,过了一会,又听得“嗖”地一声,有一点亮光蹿到漆黑的天空之中炸开,发出清脆的响声,杨谦笑道:“淮儿,你苏六叔接你来了”,郑淮忙也站到船头向那边挥手。
再行一阵,连东莪等人也慢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