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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6部分

卑鄙的圣人:曹操(1-10)-第4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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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像是汉中蜀道……渐渐地,追杀之声没了,曹操却已穷途末路,四外尽是崇山峻岭,荆棘断路险不能行。

这又是哪里?曹操懵懂四顾,眺望良久,隐约见山岭云雾间坐着两隐士,虽白衣披发,面貌依稀可辨,原来是许攸与娄圭。曹操赶忙相问:“二位贤弟,此乃何处?欲归邺城当觅何途?”哪知两人盘膝而坐不理不睬。曹操心下焦急,苦苦央求:“望二贤弟念故交之情,助我脱难。”

许攸宛如一具枯木,并不作答,只目视前方喃喃道:“据财不能以分人者,不足与友。”那旁娄圭也毫不动容,兀自叨念:“居世间,当自为之,但观他人乎?”

曹操一见此景气往上撞,骂道:“竖子无情!你二人至今还发此谤言,怨我杀……”话说一半猛然醒悟——他二人皆被我杀死,何能复生?是啊,这半日所见所遇皆是死人!

他心中恐惧不知所措,耳畔响起车轮滚地之声,回头望去,悠然行来一辆马车,赶车人衣装俨然,还有十几个仆僮左右相随,似富贵人家。曹操心中迷惘再不敢端架子,马上抱拳拱手:“行路人迷途于此,恳请尊驾指点。”

赶车人勒缰,转身挑起车帘,但见车中稳坐一老者,白衣长袖、仙风道骨,凤目炯然有神,颔下皓髯修长,一见曹操微微摇头:“孟德何故流落于此?”

“是您老人家!”曹操险些落泪——这不是对他恩重如山的先朝太尉乔玄吗?

乔玄长吁短叹:“昔日老朽觉你是个奇才,屡加教诲倾心提携,望你能复兴汉室为一代治世能臣。怎料事与愿违,反栽培出一个乱世奸雄。唉……你曹氏四代蒙受国恩,封侯拜相妻荣子贵,大汉朝何负于你?你上欺天子下压群臣、屠害忠良滥杀无辜,欲迁龟鼎于自家,有何脸面再来见我?”

“这、这……”一席话说得曹操汗流浃背无地自容,支吾半晌才分辩道,“恩师良苦训教,学生本不敢顶撞。然汉室凌迟三光不明,百姓嗟怨士人离心,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学生既掌大权骑虎难下,府营亲随亦欲攀龙附凤屡加劝进。若学生放归权柄,非但众心瓦解天下复乱,只恐我曹氏一门求长安布衣亦不可得。还望恩师宽宥……”

“哼!时至今日还花言巧语避重就轻,推说天下大势如此,难道你就一身干净?你扪心自问,难道不曾觊觎金銮想当皇帝?”这一声质问振聋发聩——固然有种种借口,但不可否认他做梦都想当皇帝。

曹操体似筛糠无言以对,却听乔玄又道:“痴儿怎还不悟?你仔细看看我是谁。”乔玄面孔倏然一变,化作另一位老人,粗麻布衣、皱纹堆垒,原来是他举兵以来第一个冤杀的吕伯奢!

“吕伯父……阿瞒、阿瞒错了……”

吕伯奢二目带泪咬牙切齿:“我与你父八拜之交,不畏王法容留于你。怎知你这狂徒恩将仇报全无心肝,害我一家老小性命。老朽恨不得食尔之肉、寝尔之皮,今日至此还想活命吗?”

一旁赶车人也变了脸孔,白皙净面俊眼修眉,乃是王子服,愤然喝骂:“乱国贼子!你害我汉室宗亲、盗掘先王陵墓,玉带诏在此,速速诛此狂悖之臣耳!”左右仆僮各自抽剑,竟是董承、耿纪、韦晃、吉本、陈宫、边让、袁忠等辈。

曹操大惊失色拨马欲退,蓦地一道人影拦在马前——是袁术怀抱传国玉玺,尖声大笑:“哈哈……曹孟德,你口口声声骂我是伪帝,可我好歹明着来,不失为堂堂男儿汉。你却矫情掩饰,敢做不敢当,有何脸面笑我?咱们是蛇鼠一窝,来来来,老兄成全你!”金镶玉玺当头掷来,打得他眼冒金星跌落马下。

曹操一身泥污就地翻滚,猛一抬头又见两个蓬头垢面浑身血迹的妇人。伏皇后幽闭而死,脸色乌青,鲜红的舌头吐出四寸有余,“咯咯”怪笑:“我东海伏氏与世无争,你就为了让女儿当皇后,残害我伏氏百余口性命,连我两个皇儿都不放过。快还我儿命来!”伸手便扼住曹操咽喉。

后面那女子腹部隆起、身怀有孕,正是董贵人,呜呜痛哭:“狗奸贼,你为什么杀我?连我的孩儿都胎死腹中,你看看……”手中多了把尖刀,说罢刺入肚子,刀口一划,伸手从里面掏出一个血淋淋的婴孩,继而朝曹操抛来。

“救命!救命!”曹操眼见那死孩子肋生双翅、头上长角、爪如钢钩、满嘴尖牙,张开血盆大口向他扑来……

孔桂正在院外与亲兵聊天,忽听里面连呼救命,还以为有刺客。众人一拥而入,却见曹操瘫坐堂屋廊下,正倚着门框打盹——原来是呓语。

孔桂松口气,轻声呼唤:“大王,您怎在这儿睡?留神作病。”

曹操渐睁迷离睡眼,才知南柯一梦;此梦好生可怖,吓得他遍体生津汗流浃背,厚厚的裘氅都湿了,黏糊糊裹在身上甚是难受;哆哆嗦嗦解开绒绳,裘衣陡然落地,身上透汗蒸腾而出,立时凉爽许多,依旧倚着门框闭目喘息。

孔桂等人面面相觑——醒了还是没醒?按理说该过去搀,但皆知大王“梦中好杀人”,严峻殷鉴不远,谁敢往前凑?

曹操喘息半晌才稳住心绪,颤巍巍而起:“奉孝……哦不,桂儿过来搀我。”

“诺。”孔桂这才敢上前,哪知还没碰到他手臂,悄然刮来阵凉风。曹操身子忽然定住了,他目光诡异地斜了一下、嘴角极不自然地向左歪了歪,随即晃悠悠倒在尘埃之中……

董昭再度劝进又遭拒绝,反被派往许都向天子报捷。谁人不知大权皆在曹氏之手?这纯粹是个走形式的差事,他没耽搁几日便从许都归来。但令他始料不及的是,就只这三五天的工夫,洛阳已发生不少莫名其妙的变化。

诸部兵马将近八万,原本好好地屯驻在都亭,怎料曹操发下一令尽数迁移,如今都迁到洛阳城以南。董昭一头雾水回来复命,险些找不着军队,糊里糊涂在连营里转了好几圈才寻到中军大寨,而且曹操还不在,中军一应事务皆由曹真、夏侯尚暂时代理。问起移军缘由,曹真说是大王在军中无聊,到洛阳城里散心勾起旧事回忆,故而搬至城里暂住,随行官员也进城理事,命三军在城外拱卫。

董昭当年曾随天子东归,对故都再熟悉不过,洛阳几乎就是一座废城,平白无故住到那里面做什么?况且以曹操的身份,若暂住洛阳势必下榻旧皇宫,这太容易遭人诟病了。那边还向天子报捷呢,这边却住进皇室宫殿,完全不合道理!董昭连连追问,但曹真他们也不知内情——众将已三天没见到大王了。

董昭差事在身不敢耽搁,赶紧出营进城,却又遭守门士兵盘查。原来守城兵卒已换成虎豹士,官员进出一律要有公文凭据,至于诸部将领一律不得进城滋扰。董昭这次是复命,也没请得什么天子诏书,硬是被挡了驾,耐着性子解释半天,多亏遇见个相熟的将佐,这才容他进了城。

来到杨安殿一看——更热闹!随军官员和幕府掾属都搬进来了。这座大殿当年就是为应付朝会在南宫遗址上盖的,除了空旷的正殿,连配房都没几间。魏廷官员一股脑儿迁进来,还带着大量公文书籍,根本容纳不下;院里都支起帐篷,几位参与军机的重要幕僚住在殿里,白天一起批阅公文,晚上一块打地铺,根本不成体统!

董昭左望右望,才见长史陈矫正坐在角落里,旁边的书简堆得跟小山似的,忙凑过去一把拉住:“究竟出了何事?”

陈矫眼中闪过一丝焦急,却稍纵即逝,只道:“也没什么,大王身体不佳,想在城里住几日。”

董昭何等精明,一听便知病势不轻,但陈矫不肯明告,想必已得主上之命不得外传,便单刀直入道:“陈公既晦而不言,我只问一句话,可否容我见大王一面?”

陈矫有些为难,想了想道:“大王与王后、诸夫人在北宫后殿,我若无急务也见不到。你既要请见,我可以试着请奏,不过大王能否见你可就说不准了。”

董昭连连作揖:“这便承情。”

其实陈矫只去了一刻工夫,但满心焦虑的董昭却似等了一年。事情倒还顺利,大王听说他请见立刻就准允,还派来个小寺人,专门引他进去。

因为昔年天子东归无处安歇,北宫曾略加修复,但也仅是勉强能居住,宫墙依旧破烂乌黑,复道青砖都挖走补城墙了,露着下面的光土地,多年无人打理已生满杂草。董昭步步紧随寺人,经两次侍卫盘查,直至通过一道只剩门柱的仪门,这才到北宫正殿前。

此处原本是汉家帝王起居所在,如今却凄凉败落,渐成鸟雀野虫栖息之所,墙根的荒草足有半人高。董昭也无暇顾及许多,连忙提袍上殿,但见空旷的殿内一排杌凳坐着四人——夏侯惇、许褚、孔桂、典满。四人都满面苍白、神情委顿,看来这两天他们一直守候在此,算是最心腹的护卫,已经很疲乏了。

夏侯惇脸色尤为难看,见董昭到此,只略一点头:“大王在后殿休息,你去吧。”董昭也没客气,疾奔后面而去。

皇家大殿皆坐北朝南,设有御座、屏风,如今这些都没了,后室之门就暴露在外,只是挂了一道黑色幔帐遮蔽室内情形。到这里董昭便不敢再唐突了,提高声音禀奏:“臣谏议大夫董昭告见。”话音刚落布幔掀起,卞王后携环夫人、宋姬等女眷走出来,董昭忙大礼参见,她们却无心理睬,只顾掩面而泣。

动手掀幔帐的并非宦官,而是一位个子不高、花白头发的士人。董昭一见也赶紧施礼——此人乃国舅卞秉。

卞秉阴沉着脸道:“进来吧。说话轻声些,大王刚醒转。”董昭低眉而入,才见里面情形。后殿并不甚大,却点了六只炭盆,比外面暖和许多;曹操仰面躺在榻上,瞧不清气色;李珰之正跪在榻边为他诊疗。

这时曹操开了口:“公仁来了,寡人有话对他说,快扶我起身。”那声音有气无力甚是微弱,而且口齿似乎还不太清楚。

说是起身,但此时曹操已不可能离榻,他左半边身子完全瘫痪。李珰之与卞秉一个抱腰、一个塞靠背,这才勉强使他坐起来。董昭早揣摩到他病势不轻,但抬眼观瞧仍禁不住心头一颤——曹操头缠幅巾,脸上白得没一丝血色,最为骇人的是他眼睛极不自然地向左乜斜着,左边嘴角也近乎扭曲地向下耷拉!

“大王!您、您……”董昭扑倒在地,泪水簌簌而下——从建安二十一年称王起,日蚀干旱、瘟疫肆虐、严才叛乱、许都叛乱、乌丸叛乱、宛城叛乱、汉中兵败、水淹七军、魏讽作乱,四年间无一件好事。如今总算风平浪静拨云见日了,大王却病重至此。老天何故如此作弄人啊!

卞秉忙劝:“董公莫泣,大王见你如此心里更难受。”李珰之毕竟只是一介医官,不敢旁听他们说话,悄悄退了出去。

曹操虽口眼歪斜不能动弹,神志却还清楚,故作轻松道:“寡人这般模样,把你吓坏了吧?”

董昭强拭泪水,跪爬到他身前:“臣若不能面君,心内终不得安。”

“唉……寡人快不行了。”

董昭亲眼见到此强横一世之人说自己“不行了”,简直有些身在梦中的感觉,忙叩头道:“天路维艰,真人多难,大王福祚非寻常人可比。此不过小恙,用心调养一定会好的。”

“不必再说宽心话,寡人心里有数……”曹操本就气息艰难,嘴唇又并不拢,说话模糊不清,“这次连李珰之都没把握,恐怕熬不了几天了。”

卞秉见他讲话实在艰难,索性代为讲述——原来前日曹操在城内忽然中风,孔桂唤他不醒慌了手脚,只得派人快马回营召来李珰之和夏侯惇等几位重臣。李珰之几针下去,人是醒了,却已口眼歪斜半身瘫痪,再探脉象更是可怖,乃大限将至之兆!大驾在外,兵马屯聚,太子又不在,此事若传扬开来必军心骚动,况且营中尚有江东使者,绝不能将病情泄露。在夏侯惇、陈矫建议下,曹操强打精神传令,命众后妃、官员一律迁至城内,对外封锁消息;诸部兵马一律迁至城边落寨,由中军诸将代为管辖;又册封孙权为骠骑将军、领荆州牧,晋南昌侯,命其使者梁寓速携印绶回江东复命。都安排完毕,曹操昏昏沉沉晕厥,被侍卫抬进北宫。

董昭听得心惊肉跳,仓皇道:“今大驾在外军心仰望,病势固然能隐瞒一时,可若有一差二错又该如何决断?”他话说得委婉,意思却很清楚——您想好后事了吗?

曹操慢吞吞道:“昨晚已派人回转许都,召太子前来……孙权那边早晚瞒不住,孤今晨已派张辽率部出屯陈郡以防不测,不过现今他与刘备反目,应该不敢此时发难……”他只说了几句,口水便顺着嘴角滴下来,卞秉赶忙为他擦拭;他缓口气又道,“西凉近来有异动,迁徙的胡人与豪族不睦,所幸曹洪、张郃他们在,应该不会出大乱。至于此间屯驻的兵马……唉!大战方歇众心疲惫,初春之际各地粮食也没筹好,不便将他们遣散。我现在这样子,也没法率他们回河北,只能维持现状……倘若寡人熬不到丕儿赶来,恐怕要劳烦诸公安抚军心了……我曹魏以北方之大敌吴蜀偏僻之地,积威日久必成大业;若孙、刘尚有能臣勇将,未得朝夕而定,切记——东守合肥、西据陈仓,中固襄樊,此三邑不破,便可立于不败之地。”看来曹操思忖良久,不但对后事有所准备,而且对日后天下大势揣摩得也很清楚。

事既至此董昭也无可奈何,只能说好话:“大王不必忧虑,国有贤臣、军有勇将,一切都会好的。”

曹操挣扎着摇摇头:“智者千虑,总有一失。你素来心思缜密,替寡人想想,还有何不妥。”

董昭低头凝思,突然想起一桩要紧事:“有句话本非臣下该讲,但大王既然相问,臣敢不进言?”

“说。”

“鄢陵侯乃大王爱子,骁勇善战颇有雄心,如今尚在长安驻守,倘若……倘若……”董昭终是不敢挑明——倘若你一死,你那二儿子不服兄长,在长安拥兵自重,甚至提兵前来夺位,那可怎么办?

家事常比国事更难,曹操如此精明,却始终拿捏不好与几个儿子的关系,千算万算还是失了一招。曹彰的隐患其实他自己造就的,听董昭提起,心中甚是伤痛,纵然有些爱惜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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