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1-10)-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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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德叹了口气:“这个不行也就罢了……楼异!楼异!”
“等等,二爷!”楼异答应一声,但是老半天才从林子里钻出来。满身的衣服也刮破了,似乎还崴了脚,但是却找到了绣球,“二爷,球找到了。”
曹德又对兄长说:“看见了吗?这样也行,不言不语低头干自己的差事,不表功不多嘴,人家得了好处也要高看一眼!就比如你这个议郎,有差事你就低头去干,莫管别人说什么,这样也能升得上去。”
曹操再次摇头:“这个也不好,虽说我不去挤对别人,但也不能叫人挤对了。低头办差事两眼一抹黑,那什么都不知道了。差事办不成是你的罪过,办成了还不够别人表功的呢!这等蠢事我可不干。”
“大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想如何?”
这次却轮到曹操喊人了:“丁冲!你个醉猫,大午后的,喝酒干什么?蹴鞠!”丁冲连头都没回一下,摆弄着手里的酒葫芦道:“我爱喝就喝!你管得着吗?”
曹操笑道:“子疾,你听到没有?这才是我想要的。”
曹德愕然,半晌摇头道:“此非食俸禄之道也……咱们回家吧。”
“等等!”曹操抓起楼异刚找到的绣球,用力给上一脚,只见球远远飞出,又进了林子。曹操随即喊道:“走啦!咱们都回家!秦宜禄去找球,不找到不许回去!”
因为有女眷,一家子赶了两辆车,说说笑笑回了曹家的庄园。如今曹家已经不一样了,曹嵩有了栽跟头的体会,把大笔钱财都给了小儿子曹德,叫他求田问舍积攒家财,以备不时之需。曹德就成了一方的地主。起庄墙,栽篱笆,许多事还未处置定。曹操不喜这等营生,下了车便钻进自家小院里,正瞧见自己的小舅子卞秉给丫鬟环儿吹笛子,便打断道:“你小子他妈又来了,外院那么多事,你二哥都快忙死了,就不去帮帮忙吗?”卞秉与她姐姐卞氏一样,乃是卖唱的出身。
闻此言环儿赶紧躲了,卞秉收起笛子道:“我是找姐夫来的,有个事儿跟你念叨。”
“你能有什么事儿?”
“我前天到郡里去给夏侯元让(夏侯惇)送点儿东西,在他那儿听人说,大宦官曹节死了。”
“哦?有这等好事?”曹操笑了:曹节一死,他们家与宦官之间再无瓜葛了,以后便可有个好名声。
“真的死了,皇上给他追了个车骑将军衔。”
“什么?车骑将军这等封号竟然会给一个阉人!”曹操有些气愤,“曹节有什么功劳,党同王甫,祸国殃民,这样的奸臣还封他做车骑将军,即使在边疆出生入死也得不了这等高位呀!”
“您也不要气恼,现在这世道,气也是气不过来的!姐夫,明天无事,我送您进京吧!”
“不用你!”曹操气哼哼道。
“姐夫,您这次带家眷走吗?”
“不带。”
“真不带?”
“你怎这么婆婆妈妈的?说不带就是不带。”曹操这句话说完,卞秉喜不自胜,拍着手去了。曹操正自诧异,却见丁氏夫人走出来道:“他怕你带着小环儿!人家都有个惦记的,偏你不知道惦记谁。”
“大奶奶,”曹操笑道,“今晚我去你屋。我这一走听不到你教训,恐怕不习惯呢!”
“去你的吧!”丁氏嫣然一笑,转身要去。曹操一把拉住她的手道:“妻啊!我这家里可就全托付你了。”
丁氏长出一口气:“走吧!再长的胳膊也拉不住你那颗心呀!”
转天一早,曹操便带着两个长随秦宜禄、楼异,离了谯县赶奔洛阳。家里出乱子的时节常来常往也惯了,三人不坐车只骑马,真似箭打的一般就往洛阳奔。日夜没歇,用了两天就到了洛阳。
一别京城又有一年多了,街市繁华依旧,不过与以往不同,现在自己是干净身子,靠明经举仕,家里与宦官又没了牵扯,可谓自自在在。打马到了城东永福巷曹氏官邸,远远就见家门口停了两辆官车。家人一看大少爷回来了,赶紧往里让。楼异、秦宜禄安置东西,曹操径赴书房见父亲——老曹嵩的官场秘事多,但凡会客都在书房,而绝少用客堂。
曹操才走到书房门口,忽听里面父亲说话:“曹老公爷这一死,以后就要指望张大人、赵大人您二老了。”
曹操颇感诧异,探头道:“爹!我回来了!”
“哟!快进来快进来!”曹嵩赶紧把他叫进来,“我给您二位引荐,这是犬子曹操曹孟德。”曹操进来深施一礼,抬起头才看见屋里坐着两位官员,都是四十多岁,体态雍容,穿着便装,但看着有些别扭。
“虎父无犬子啊!”
曹操一听他们说话,那嗓子尖尖的——又是宦官!没胡子!
曹嵩笑眯眯引荐道:“这两位是赵大人、张大人,皇上身边的,你应该知道的吧。”
张让、赵忠这两个阉人曹操自然是听说过的,当年党人禁锢,这两个阉人在其中也未起什么好作用。虽然不似王甫、曹节那两个老阉贼专横跋扈,但也绝非善类。
赵忠笑道:“曹公子就是当年棒杀蹇图的洛阳县尉吧?”
“正是在下。”曹操嘴上总得客客气气。
“听说征了议郎是吧?”赵忠似笑非笑。
“是。”
“老桥玄又为国进了不少贤才,陈温、鲍信,还有你曹孟德啊!都是桥玄举荐的人……”赵忠说到这儿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了一眼张让,张让会意点点头。
曹嵩心里明如灯,桥玄虽然辞官了,当初却是阉人的死对头,儿子刚来就被他们盯上了。他连忙笑道:“哎呀!瞧您说的,谁举荐的不也是朝廷的人吗?既然是给皇上家办事的,难免要托您二老关照啊!”
“不敢不敢!”张让推手谦让。曹嵩一转身,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两个小锦匣来,递给张让、赵忠道:“这有个小物件,不值什么钱,您二位留着玩吧!”
两人打开一看——一对金牛,珍珠的眼睛,玛瑙的犄角,掂在手里都压腕子。张让马上笑道:“这合适吗?”曹操看着有气,心道:“不合适你们递回来呀,怎么揣怀里了呢?”
赵忠讪笑道:“令郎公子我们定会在万岁跟前美言,不过……”他皱了一下眉头,“蹇硕现在可不比当初了,现在他管了皇上的侍卫,在西园又招募了一帮人,唤作西园骑,我们俩都招惹不起他哟!”
张让却道:“蹇硕这人是个死脑子,只知道办差,别的不管不问,他碍不到外朝的事儿的。”
“唉!今天岂知明天之事啊?”赵忠瞥了张让一眼,“我不与你斗咳嗽(斗嘴)……曹大人,曹公子,时候不早了。我们二人告辞了,晚上樊陵樊大人做东,请我们赴宴呢!”
“哈哈哈……”曹嵩赔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不留二位了,慢走……”说着他起身去送,曹操却在那里一坐,不再答理他们。曹嵩把两人送走,喜呵呵地回来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当年你爷爷收礼一车一车的,王甫收礼是一箱一箱的,到了他们这儿,一个小匣子就打发了。你说咱家这点儿东西敷衍他们,还不是九牛一毛吗?”
曹操心里有点儿不高兴:好不容易跟曹节撕捋干净,又黏上赵忠、张让了,爹爹什么时候能不巴结这帮宦官呀。他虽这样想,却郑重地给父亲叩了个头,低声道:“儿子给爹问安,您老身体可好?”
“好,好。”曹嵩这会儿才顾得上细细打量儿子——比两年前瘦了,原来那股桀骜不驯的气焰也不那么明显了,他已经不是那个心事一望便知的毛头小子了。可这种历练充满了苦痛与无奈,整个家族都经历了浩劫。想着想着,曹嵩有些伤感,却竭力平覆着心情,只喃喃道:“你现在是正经出身的议郎,慢慢熬着吧。大远道回来,进去洗洗换换,歇着吧。”父子之间的情感永远是那么含蓄。
慢慢熬着……曹操与父亲的想法依旧离得很远,他缓缓道:“孩儿此番既然是身被诏命而来,是不是该上个提建议的条陈呢?”
曹嵩苦笑一阵:“你小子是长本事了,学会投其所好了!但是我告诉你,现在你什么事儿都不用做,老老实实待着,混年头吧。”
曹操一阵诧异:“这可不像您老人家的话呀!您凡事不都是往前看嘛?您不想让我快快升官吗?”
“快升官?”曹嵩一撇嘴,“快升官我有办法,一月之内让你当到侍中。”
一定又是花钱买官……曹操摇了摇头。
“既然买官怕名声臭,那你就安下心来熬着吧。”曹嵩叹了口气,“虽说台郎显职,乃仕之通阶……可你赶的时候太不好了。现在皇家的西园修成,皇上连宫都不回,你见不到他还给他进谏什么呢?”
“皇上连宫都不回?”曹操皱起了眉头。
“就是前几天王美人产子他回去一趟。”曹嵩对着他的耳朵嘀咕道,“何皇后又失宠了,王美人产下小皇子,将来富贵无边,这可不得了啊!”
曹操把头一低,他可不喜欢听这些宫廷琐闻。但是父子的分歧已经年深日久了,他也是当爹的人了,不会再像当初那样直言面争,只是拱手道:“皇家的私事咱们还是少议论为妙……我从家带来些东西,还有您儿媳给您做的点心,我给您拿来。”说罢起身去取。
曹嵩知道儿子不爱听这些话,看着曹操走出去的背影,自言自语苦笑着,“傻小子,你还得历练呀!你光知道外朝,内廷有时也能兴国亡国啊!”
【苦命皇子】
半年的时光很快过去了,光和四年(公元181年)六月,骄阳似火焰般炙烤着大地,午后的洛阳城分外宁静。
京师之地防卫本应格外严谨,不过这样下火的天气,就连训练有素的守门兵士也吃不消。大太阳底下,没有一丝风,浑身铠甲都晒得生烫,时间一长肯定会中暑,只好狠灌上一肚子凉水,后背贴着城门洞,借着城墙下的那点儿阴凉避暑。即便是如此,从脚底下升起来的热气还是炙得人难受,眼前的景物都朦朦胧胧的。
就在几个城门兵昏昏欲睡的时候,只听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响,自正东皇宫方向急匆匆奔来一骑白马。那打马赶路之人身材高大,神色焦急,穿皂色官衣,头戴貂珰冠,最引人注目的是这个人没有胡须,肋下系着一把明黄色金漆佩刀,阳光一照明晃晃夺人二目——朝廷有制度,只有宦官才能佩戴黄色腰刀。
那阉人真是玩命了,仅仅眨眼的工夫,他已经纵马奔到城门前。洛阳城四面共有十一个城门,绝没有乘马而过的道理。即便再大的官,没有王命在身进出必须下马。可这个宦官一脸焦急、汗流浃背,赶至城边竟兀自打马,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个看门的兵丁见了,赶忙横戟要拦。哪知他身边的兵头一把将他拉开:“别拦!这人咱可惹不起!”
说话间那宦官已经打马进了城门洞,极其迅速地掏出官印在众人面前一晃,嚷道:“某乃御前黄门①,至西园有要事面君,尔等速速闪开!”还不等诸人看清,他已经撞倒两个兵丁,飞马出了洛阳雍门,一路向西扬长而去。
“他妈的算个什么东西!臭阉人有什么了不起的。”被撞倒的兵丁爬起来咕哝了两句。
“闭嘴,别给我惹祸。”兵头瞪了他一眼,“你们不认识他?那是蹇硕,皇上跟前护卫的宦官,红得发紫。惹火了他,随便说一句话,八代祖坟都给你刨了!”
那兵丁吓得一吐舌头,拍拍身上土,不敢再言语了。
自权阉王甫倒台,转年曹节又病逝,这两个擅权干政的大宦官总算是永远退出了历史舞台。但是,由于皇帝刘宏的耽乐纵容,其他宦官又纷纷随之崛起,那些阉人以张让、赵忠为首。这两个人虽不及王甫跋扈、不如曹节狡诈,但却是亲手照顾皇帝长大的,圣眷自非寻常可比,皇宫内外再得宠的人也需买他们二人的账。
唯有蹇硕一人是例外。只因他天生人高马大相貌威武,颇受皇帝刘宏的倚重,受命监管羽林军保卫皇宫,连卫尉和七署的兵马都可以调遣,这在两汉以来的宦官中还是绝无仅有的。蹇硕虽有兵权,却不是奸佞小人,除了当年他有一个不争气的叔叔被曹操棒杀以外,此人并没有什么贪污纳贿的劣迹。蹇硕就仿佛是刘宏的一条看家狗,他的人生信条就是服从命令,完完全全服从皇上的命令。至于皇帝那些命令本身是对是错,他却从来不曾考虑。就在这种单纯信念的驱使下,他还确实将皇宫防卫得铁桶一般。
皇帝刘宏之所以这样安排,是因为他总是觉得皇宫不安全。少年时的经历是最令人难忘的,就在他十二岁那年,王甫与窦武斗争引发政变,太傅陈蕃带领八十多个太学士竟然毫不费力闯入宫院,此后又有人在宫阙上神不知鬼不觉留下谤书。既然他们可以这样来去自如,刺王杀驾之举岂可不防?为此他才特意物色了蹇硕,这个绝对忠诚的小黄门。
但当皇宫的安全问题解决后,刘宏却不肯在里面住了。原因很简单,自从梦寐以求的西园修建完工,他便以避暑的名义一头扎进去享乐,再也不愿意出来了。
西园是两汉以来最壮观最别致的皇家园林,其规模远远超过了中兴以来的鸿德苑、灵昆苑。它是按照传说中的神话仙境设计,由刘宏的亲信宦官监工,会集全天下能工巧匠花了两年半的时间、耗费亿万钱财、征调三辅民夫才建造起来的。
为了修这个院子,刘宏不惜加捐加赋大兴徭役,不惜弃边防重地的修缮于不顾,不惜抄没宋酆、王甫、段颎等大臣的家产,甚至不惜悬秤卖官公开敛财。在这座御园里,有人工修设的大片猎场,有多达一千间供宫娥采女居住的房舍,有挖渠引流而成的太液荷花池,有名贵石料堆砌的蓬莱、方丈、瀛洲三岛,更有用胭脂香粉染红的流香渠、供刘宏戏水取乐的裸泳馆,整个西园之中,到处弥漫着奢华淫靡的气息……
最过分的是,为了方便卖官鬻爵,刘宏在西园修建了一座万金堂,取意黄金万两,专门派心腹宦官在此登记卖官,可谓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在他居住西园的这段日子里,他甚至将尚书属官都迁到万金堂侧殿办事,好方便他随时“别出心裁”传达政令。
今天就像往常一样,刘宏懒洋洋卧在雕梁画栋的万金堂上,早有宫女为他扇着宫扇、捧着香炉、备下冰镇的时令水果;张让、赵忠、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