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1-10)-第1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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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服不免有些吃惊,赶紧示意他住口,起身踱至门边观察动静,见只有董承的仆人卢洪坐在廊下喝酒吃肉,那副馋相连打雷都听不进去。这才掩好门转回案边重新落座,说话的口吻却完全变了,换做一副桀骜的责备语气:“国舅忒孟浪,跑来嚷这种话,要是隔墙有耳听了去,岂不是给我惹麻烦?”
“多多得罪……”董承笑道,“王子乃是大汉宗亲,忠心报国定不需在下相告。如今曹贼势力见涨,天子忧怨不已,特意授臣密诏,命在下与您共谋除贼之事。”
“哼!”刘服冷笑一声,“这种话去骗三岁顽童去吧!刘协岂敢叫你来寻我,分明是你自己的主意!”他直呼圣讳,全无礼敬之意。
董承一皱眉:“天子密诏在此,王子何故不信?”说着手伸入怀就要往外掏。
刘服一阵愕然,随即抬手道:“且慢!那诏书定是你伪造的!”
“如此大事,在下岂敢矫……”
“住口!”刘服根本不由他说下去,“就算是真的,那也是给你的不是给我的,你陪你的好女婿干吧!”
“王子身为宗室,怎么说这种话?难道就不念……”
“别跟我讲大道理!”刘服左眉一挑,瞪起了眼睛,“天下有能者居之无能者失之,什么民心所向祖宗恩荫都是骗人的,成王败寇才对!曹贼将来会不会归政天子我不晓得,但我知道他走到今天靠的是自己的本事!当今天子深居宫中有何能耐?既然你执意要为他卖命,我袖手旁观不坏你事也就罢了,反正功成名就荣华富贵都是你们翁婿的,与我何干呢?”他知道今天的话董承不敢向别人吐露,所以大放厥词,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
董承吃惊匪浅,没料到王子服会是这种态度,似乎想要天子一个加官晋爵的许诺,而话里话外又殊无敬意。他直勾勾看着王子服那副傲慢嗔恚的表情,百思不得其解。
刘服忽然起身,在几案边踱来踱去,口中喃喃道:“当今天子本是贼臣董卓所立,无才无德勉居高位,任人摆布如同傀儡。即便诛灭曹贼帮他夺回大权,值此多事之秋岂是懦弱之主可以扫平四海的?”说到这儿他见董承还是一脸懵懂不得要领,便提高了声音,“我梁国宗室乃光武爷嫡系后人!老祖宗梁节王与孝章皇帝同为阴贵人所生,身份高贵恩宠无比,封国土地多过别的诸侯王一倍,旁系子孙中乡侯、亭侯出了九个!无论地位还是血统,谁能比我们尊贵?”
董承见他这般举动先是惊愕,接着又觉自脊梁骨升起一股冷森森的寒意——不但要除曹操,还要自己当皇帝,这小子是条毒蛇!现在想来一切都清楚了,当初他拜谒曹操之时,我和当今天子还在东归路上,身边有杨奉、韩暹(xiān)等群魔交织,后面有李傕、郭汜禽兽追逼,生死祸福尚不可测。他原来的计划是想待刘协死于战乱之后,让曹操拥立他当皇帝!不料天子真龙不死,曹操也对他不感兴趣,竹篮打水一场空。原来他与袁术一样,都窥觊帝位已久,现在又想借这机会下手了……
其实董承自己也有私心。前番他被刘协晋升为车骑将军,还吓得向曹操屈膝请罪,可事后才知道,皇帝之所以这么办,除了向曹操表示不满,还有另一个最近刚传出来的事——董贵人身怀有孕了!皇帝密诏里写得明白,嫡子刘冯身体羸弱恐不长久,倘若董贵人降下儿子当立为太子,只要能把曹操铲除,董承就是执掌朝政的大将军,外孙又是未来的皇帝,他将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封妻荫子累世富贵,这诱惑也着实不小啊!
刘服兀自滔滔不绝:“我父宽爱百姓,恩德遍及梁国,被人尊称为贤王,我母李氏王妃乃兖州大族之后。我自起兵以来破黄巾于葛陂、迎大驾于洛阳,还曾随王师战过杨奉、韩暹。现在许都皇宫的木料还是从我祖宗王陵处砍来的呢!莫看现在我麾下只有五百弱卒,若要招揽旧部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他说了半天,其实只有这最后一句话打在董承软肋上。现在京师北军五校尉都是空头衔,驻军中除了曹操亲信只有刘服控制一支五百人的队伍。若是他再召集点儿旧属,加上董承的私属,能凑千八百兵。这股力量虽不足以与曹操抗衡,但只要精密部署,打败宫廷卫兵控制天子绝对不成问题。
刘服口沫飞溅说了半天,见董承还是愁眉紧锁,心下渐渐不满,一甩衣袖道:“该说的我也说了,要是没有别的事您就请回吧。大可放心,我不会向曹贼告密,坏了您这场富贵梦的。嘿嘿嘿……”说罢故意神秘兮兮地笑了。
他越这样笑董承越怕他告密,得知其心术不正,更不能糊里糊涂离开,暗自咬牙拿定主意:也罢!且容这小子张狂一时,先借他力除了曹操,等事成之后再设法诛之。到时候有天子出面喊话,看当兵的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想至此董承突然起身,整理衣衫一揖到地:“您道我有富贵梦,其实这世上谁没有呢?但王子与我又有不同,昔吕不韦之门,须子楚而后高,现在我与您也是这样的关系啊。”这话的含义已甚是明白。战国吕不韦见到身在赵国为人质的秦王子嬴异人,以为奇货可居,花费巨资助他回秦国,又上下打点使之改名“子楚”立为储君,也就是秦始皇之父秦庄襄王,吕不韦便跟着当到丞相。董承自比吕不韦,将王子服视为秦庄襄王,也就是暗示愿意事成之后扶他为天子!
刘服要的就是他这个表态,长出一口气,扬手道:“惶惧不敢当。”话虽如此却毫无惭愧之意,转过头去面向窗外的滂沱大雨,不禁露出一丝微笑。但只笑了片刻,又觉一阵沉重。他也知道董承虚与委蛇,毕竟当今天子是其女婿,董承绝不会胳膊肘往外拐。现在是互相利用的时候,以后谁坐龙位还要看事情发展。可眼下的问题是,即便他与董承联手,就凭微弱的兵力真能诛灭曹操呢?如果连曹操都搞不定,那后面的一切都是妄言虚话。刘服渐渐收敛笑容:“我只有五百兵卒,你还不如我,就凭这点儿人哪里撼动得了曹操?”
董承却已有些把握:“以少胜多非是不可。昔日李傕、郭汜战于长安,郭阿多亲领数百骑兵往来驰骋,大败李傕万人。”
刘服连连摇头:“郭汜用的是西凉勇士,咱们却只有老弱残兵,要对付曹操如同蚂蚁撼树。”
“未必非要冲曹操下手嘛!”董承凑到他耳边道,“现在曹贼领兵在外,咱们只要干掉独眼夏侯,再封锁许都城就够了。到时候他前有袁绍后有咱们,天子再下达诏书,宣布曹操为朝廷叛逆,他的兵必然土崩瓦解!”
刘服还是有顾虑:“即便只对付独眼龙,咱们人也还是少。”
董承又道:“只要冲入皇宫掌握天子,再把尚书令荀彧拿获,逼他写诏书调动军队,曹操的人马也能为咱们所用。即便夏侯惇本人抗旨不遵,他的兵也都不知该听谁的号令了,趁他们军心浮动咱们必能以少胜多一战而定。”
刘服觉得有道理,点点头道:“除了咱们之外,还有别人参与吗?”他背着手,完全一副询问下属的姿态。
“长水校尉种辑、议郎吴硕乃是我心腹,还有……”
“那些都是无用之人!”刘服一摆手,“没有兵成得了什么大事?刘协的密诏何在,拿来给我看看。”
董承也不计较他那傲慢态度,从怀里摸出一张帛书,恭恭敬敬交到刘服掌中:“同心之人皆已署名。”
莫看刘服嘴上对刘协不屑一顾,真接过密诏时心头还是惴惴的,恍惚觉得这张薄薄的绢帛重得压腕子!小心翼翼展开,但见上面斑斑点点都是血迹——原来这是刘协咬破手指用血写成的。刘服没心思看皇帝写什么,只魂不守舍地验明了字迹,便跳到最后看四个参与者的署名,喃喃念道:“车骑将军董承、议郎吴硕、长水校尉种辑、左……”他不禁一颤,失声问道,“怎么还有此人 ?”
董承得意地捋着胡须:“此人领兵而出,正好可做外援。”
“很好……”刘服笑了,“若有此人,里应外合事半功倍!”
“王子以为当几时行动?”
“不着急。”
“迟则生变呢!”董承已迫不及待。
“那也要等一个好时机。袁曹两强相争,咱们若是急于占据京师,固然促使曹操战败,但袁绍随即而到,那将更难对付。莫要忙了半天反倒便宜别人。”刘服目光炯炯已有打算,“我冷眼旁观,论兵力曹不及袁,论才智袁逊于曹,最好叫他们打个两败俱伤难解难分,咱们坐收渔人之利。”
“高见高见!”董承由衷佩服,“还请王子也快快署名吧。”签了名就是一条绳上的蜢蚱。
刘服连犹豫都没犹豫,把帛书往几案上一撂,咬破手指在最后面赫然写道——偏将军王子服。最后的“服”字还未写完,忽闻外面一声响彻天际的轰雷,刘服虽壮志满怀侃侃而谈,却也做贼心虚惊得直哆嗦,只一刹那,冰凉的狂风自窗外灌来,把密诏掀到他身上……
第八章 贾诩说服张绣,和曹操化敌为友
【扬兵河北】
袁绍做梦都预料不到,兵力不及他一半的曹操竟敢率先挑衅。
建安四年(公元199年)七八月份,袁绍虽已决定提兵南下,但还纠缠于黑山军、幽州旧部、乌丸部落等善后问题的时候,曹操已率军杀到河北了。由于袁绍一方事先没有思想准备,几乎没作出任何抵抗就被曹操攻入了冀州黎阳郡境内。与此同时,臧霸、孙观、吴敦等徐州将领也各拉队伍窜入青州,在各县城之间劫掠攻杀,与袁谭玩起了游击战。整个河北前线的部署一片混乱,袁军还在布置中的营垒被尽数捣毁,不少先遣部队被曹军杀散。其实曹操消灭吕布只比袁绍消灭公孙瓒快了三个多月,而就是这三个月的提前准备,使他在整个战事布局上占尽先机!
可就在曹军将士英勇奋战势不可挡之际,曹操却突然下令停止,改派于禁、乐进分兵五千,沿着大河回头往西杀,保护魏种坐镇的河内郡;自己则归拢近日所获,烧毁营寨退回南岸。
大好的局面就此放弃,撤军渡河之际不少将领都嗟叹不已。曹洪、夏侯渊等耐不住性子,跑来找曹操理论,曹操也不作解释,严敕他们回去约束兵将,不可再跑来啰唣。
滔滔黄河川流不息,高插“曹”字旌旗的大船乘风破浪驶向南岸。曹操屹立于船头之上,望着滚滚河水,心里说不清是澎湃还是紧张。军师荀攸就站在他身后,猛然听到他一声叹息,赶紧问道:“明公有什么心事吗?”
虽然曹操占了先机,郭嘉等人又一个劲给他唱赞歌,但从本心论他对眼前这一仗还是很担心的,只是时局所迫不得不战罢了。曹操有许多顾虑盘桓脑中,有些是实际存在的,有些是战事发展中不可避免的,而更多的一种莫名的不安感!恍惚觉得有不可预料的突然事件将会发生,而具体是什么又说不明白。这会儿见荀攸问自己,便盯着眼前隐隐约约的黄沙浑水道:“记得先朝大司马张戎曾经说过‘河水浊,一石水,六斗泥’,而百姓引河灌田,水走了泥沙却淤积下来。每到三月桃花汛来,引渠之处就会泛滥成灾。朝廷营建堤防,造成水涨堤高,有些地方水面都高于平地了。”
荀攸明知他这是故意转移话题,却顺着说道:“疏浚河道亦非不可为之事,明公可令河堤谒者袁敏详加勘察治理,数年之工可见成效。”说罢也面向大河,别有用心道,“天下之事多有迂回舛逆,不过恒心持定尽力而为,最终还是能水到渠成的啊……”
曹操听他话里有话,知道自己不安的心绪已被他看穿,索性站起身问道:“军师可知我为什么撤军吗?”
荀攸环顾左右,见除了许褚等几个心腹外其他人都在摇橹划船,便直言道:“在下猜想,主公是要诱袁绍过河交战。”
“知我者军师也。”曹操眺望河北道,“眼前胜利不过是突然袭击的小侥幸,袁绍若调动各路人马齐来支援,咱们马上陷入包围。诸将不解其意,还道我不敢守黎阳,他们哪里晓得其中利害,我又不能对他们说……”一者,敌我兵力悬殊,说出来会令军兵更加紧张;二者,诱袁绍过河决战是机密的军事意图,若是阐明定会泄露消息。
荀攸倒是颇能体谅他的难处:“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其实带兵打仗也是一样,现在要是军兵知道敌我相差有多悬殊,大家怀有怯意,这仗就没法打了。”
“若是隔河相持迁延日久,袁绍兵多地广后顾无忧,先垮的必定是咱们,所以一定要让他过河。过了河他的战线便拉长,粮草补给也困难了,那样咱们才有用武之地。”说到这儿曹操显得忧心忡忡,“不过我先声夺人使出激将法,只怕袁绍还是不肯到南岸来啊!”
荀攸对此也无可奈何:“该做的咱们都做了,来不来那是袁绍决定的,咱们只能尽人事而不能定天命。不过明公无须忧虑,黎阳这一仗虽不能立竿见影,却也大有益处。关中刚刚依附、许都人心惶惶,有了这场小胜,至少把气魄打了出来,也给后方吃了一颗定心丸啊!”
听他这么说,曹操扭头朝后面望去——但见大河之上密密麻麻的小舟都在渡河南归,众兵丁划船摇橹面带嬉笑,高唱凯歌庆祝刚刚的胜利,所有人都信心满满,似乎不把即将到来的艰巨战斗放在眼里。松而不懈弛而有度,有这样的乐观是好事。
曹操宽慰了不少,手捻胡须想了想,忽然眼光熠熠道:“光挑衅还不够,我要再给袁绍准备点儿诱饵,牵着鼻子把他拉过来!”
“诱饵?!”荀攸觉得这想法不错,但是这诱饵该怎么制造呢?却见曹操背着双手面露莞尔,俨然已成竹于胸了。
战船缓缓前行,渐渐靠到南岸延津渡口,曹仁率领留守南岸之人已迎候多时了。曹操等还未下船,曹仁就迫不及待迎了上来:“青州发来战报,臧霸、孙观、吴敦扰敌成功,袭杀诸县袁兵数百,袁谭发的援军还未到,他们就已顺利退归徐州了。”
曹操由许褚搀着笑呵呵下了船:“这些土匪出身的小子们最擅长打游击,只要他们这样闹下去,青州休想安宁一日。”
“不过……”曹仁话锋一转,“徐州诸部各自奋勇,但那个昌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