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1-10)-第1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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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大言不惭了,这里哪有你的虞姬夫人。”鲍信戏谑地推了他一把,“莫看袁本初与这帮人风光一时,可是誓约里说得明明白白,‘有渝此盟,俾坠其命’,你不去歃血也好,省得将来担心应誓。”
“仗还没开始打,你就一口一个应誓,这恐怕不妥吧?”
鲍信冷笑一阵:“不妥?这帮人哪个不是心口不一?我料翻脸是早晚的事情,人说董卓放他们为牧守是失算,我看却是大大的妙计,他们各怀异心迟早要分崩离析。”
听你的话,岂不是已经与他们分崩离析?曹操虽这样想,却道:“但愿速战速决,早些了结这一乱,朝廷威严尚可挽回。”
鲍信瞧着他严肃的神情,感叹:“夫略不世出,能总英雄以拨乱反正者,唯孟德也!苟非其人,虽强必毙。”说罢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祭坛上的人,自言自语道,“难道是老天叫这帮人来为你开路的吗?”
正在这热闹的时候,突然有一骑斥候奔至高台边:“启禀列位大人,车骑将军有使者到。”
桥瑁、刘岱等挥手示意,军鼓停敲,军兵也渐渐安静下来。曹操走至台边眺望,只见十几个兵丁簇拥着一个趾高气扬的人纵马穿过行伍——来者竟是许攸。他心中颇感亲切,真想远远喊一声子远,哪知许攸漠视众家牧守,也只对他一瞥而过,曹操心中一阵发凉。
“今有大将军手板至此!”许攸说罢下马,快步登台。
桥瑁等人面面相觑良久,还是退后几步纷纷下拜,曹操也随之跪下。许攸来到祭坛中央,掏出袁绍的手板,高声宣读:“车骑将军有命,西凉兵马强横,各家大人需紧守酸枣县,筹措已定再行出战。若无必胜之策,可待车骑将军与河内太守王匡攻破孟津,各军再作接应。有渝此令,即为败盟!”
袁绍这一令虽然含含糊糊,但众人都已揣摩到了精髓,袁绍是想夺取孟津争立头功。刘岱等人本就没打算出什么力,只愿自己遥做声势就好,便齐声应道:“愿听车骑将军号令!”
“诸君快快请起,方才是依命行事,多有得罪。”许攸收起手板连连作揖,立刻变得和颜悦色,抬头又找曹操,“阿瞒兄,辛苦逃出别来无恙啊!”曹操听他在这样庄重的场合还要叫出自己小名,颇觉尴尬,但是见他这会儿笑容可掬面带亲切,便也笑道:“愚兄还好。”
“本初兄听说你来了格外高兴,他已经修表,叫你暂领奋武将军之职。”所谓修表,自然是要上交皇帝,但不知此时此刻袁绍的表能交与何处。但无论如何,曹操总算有了一个名号,而且将军这样高的荣誉在名义上足可以与各家牧守平起平坐了。
许攸说着话已经走到他跟前:“本初兄说了,酸枣县已有六路军士屯驻,若是这里兵马齐整够用,阿瞒兄不妨到河内去,咱们合兵一处,共议夺取孟津之计。”桥瑁等人听他一来就要拉拢曹操过去,皆面露不悦。曹操看了一眼张邈,只见他默默无语低着头——我如今是张孟卓的主心骨,怎好带着亲随归属袁绍?想至此笑着回复道:“子远,你先替我谢谢本初兄美意。只是我等初到酸枣军务繁忙,待过几日安排妥当,若无有他事,愚兄自当前往河内,再听车骑将军调遣。”
许攸何等聪明,察言观色便知他走不开,忙拱手道:“兵无常势,自当如此。”又看了看其他人,“诸君若是没有异议,在下这就回转河内,向车骑将军复命了。”说罢又朝曹操微微一笑。
众家牧守见状,不亲假亲不近假近将他送下台,目视他带着亲兵纵马而去。桥瑁第一个打破沉默:“既然车骑将军有令,咱们就各自屯军先做守备吧。酸枣东面尚且空虚,我就领兵到那边扎营,下官就先行一步了,有什么事只管派人到我营里计议。”说着回去招呼自己的兵马。
刘岱见他走远,不禁冷笑:“西边离敌近,东边离敌远,他倒是不傻。莫叫他偷奸耍滑,我也去了。”说罢头也不回地奔自己队伍而走。袁遗见状连连拱手,寒暄数句也带兵去了。
鲍信却根本没理会他们,兀自愤愤不平:“袁本初也忒张狂,这头一功由不得他抢去!”回头看了看弟弟鲍忠,“老四,你平素与王匡相厚。我且分你八千军兵,追赶许攸同至河内,跟他们一起拿下孟津直捣洛阳,这功劳也得有咱们哥们一份。”
“小弟明白!”鲍忠抱拳领命,即刻张罗点兵。
张邈见曹操始终望着祭坛出神,拉了他一把道:“别人都在东面扎营以避敌锋,我看咱们不要学他们,就在这里把住西路拱卫酸枣城。为国举义岂能退后,咱们就担一担沉重吧。不过军旅之事愚兄不通,还要偏劳孟德布置营寨。”
张超也道:“我的兵少,与你们扎营在一处便好。可是子源如今当了盟主,要不要为他另立一个中军大帐呢?”
曹操无可奈何地叹息道:“唉……立不立的还有什么意义呢!”张邈兄弟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只见臧洪正蔫呆呆站在祭坛上发愣,他眼睁睁看着几路兵马各行其是——哪里有人把他这个盟主放在眼里呢?
【荥阳之战】
由于在酸枣县屯驻的各路兵马各怀戒备心思不一,自正月始便与董卓保持将兵不斗的状态。
臧洪无力调遣这些牧守,桥瑁、刘岱每日讨论军情却始终拿不出进军的方案,实际上谁心里都明白,大家皆不愿意出头,都在静候河内方面袁绍、王匡的兵马攻取孟津。
但董卓方面却没有丝毫停歇。他终于明白自己中了扮猪吃虎的暗算,陷入极度愤怒之中,立刻将尚书周毖处死泄恨,罢免了太尉黄琬、司徒杨彪,之后授意郎中令李儒将废帝刘辩鸩杀,就此断绝联军复尊史侯为帝的希望。
初平元年(公元190年)二月丁亥,董卓作出一项恐怖的决定:命令西凉兵胁迫皇帝刘协、洛阳文武官员乃至京师百姓迁都长安。
顿时间,大汉都城变作人间地狱,西凉兵似强盗般掠夺皇宫瑰宝和民间财物。皇帝与百官皆被胁迫在车驾之上不敢动弹,而百姓则与西凉铁骑一队一队穿插而行,就这样互相拖押,死于战马铁蹄下者不可胜数。西凉部将治军不严,又纵使军士淫人妻女,夺人粮食,百姓啼哭之声震天动地。待京城清空后,董卓领兵转屯灵毕苑指挥作战,临行前竟在洛阳城四处纵火。就这样,自光武帝中兴以来的大汉都城洛阳,在传承一百六十五年之后,被逆臣董卓焚毁。雄伟壮丽的南北二宫、巍峨矗立的白虎阙、满藏历代典籍图书的东观、繁华热闹的金市以及汉灵帝劳民伤财修建的那座西园,都化为了焦土瓦砾。
然而随着这把大火烧尽的不仅仅是洛阳城,而且是天下百姓的期望,以及士大夫残存的那一点点忠义救国之心……
洛阳的大火连续烧了几天几夜,那白日升起的浓烟、夜晚冲天的红光,就是在酸枣县也依稀可见。但即便如此,也没有一家牧守愿意率先出击救民于劫难。这不是约束于袁绍的军令,而是恐惧心理在作怪,害怕进军路上受到敌人伏击,更害怕身后发生难以预料的变故。
就在这种相互提防的气氛中,大家等待着来自河内的消息。等啊等,等来的不是捷报,而是数百残兵和一具尸体。
原来董卓在迁都之时,派遣部将暗地里偷渡小平津,到达黄河以北,不声不响绕到了孟津的大后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袭河内太守王匡的大营。义军方面毫无准备,被西凉军杀得四散奔逃,王匡混进乱军之中勉强逃命,鲍忠却死于激战之中。
尚未攻敌先损兵折将,鲍信、鲍韬伏在弟弟尸前放声痛哭。
曹操这些天一直窝着火,到了这个时候实在是矜持不住了,转身看了看桥瑁、刘岱他们,恶狠狠道:“诸位大人,董卓劫皇帝、迁公卿、焚洛阳、屠百姓,如今又杀我军。事到如今你们还是坐视不理,任由他恣意而为吗?”诸人见曹操神色不正赶紧纷纷低头,木然良久,桥瑁才缓缓道:“今河内之兵虽败,而车骑将军号令未至,且不闻董贼虚实,不可冒然而进,不如……不如暂且观望一时。”
“观望一时?难道要观望到董卓弑君灭汉吗?洛阳大火现在还烧着,你们这些……”曹操尚未骂出口就觉自己失态,要想铲除董卓还需倚靠这些人的兵马。他竭力压抑住怒气,咽了口唾沫又道,“诸君听我一言,举义兵以诛暴乱,大众已合,诸君何疑?向使董卓闻山东兵起,倚王室之重,据二周之险,东向以临天下;虽以无道行之,犹足为患!今焚烧宫室,劫迁天子,海内震动,不知所归,此天亡之时也。我等正当趁此良机攻其不备,一战而天下定矣,不可失也。”
诸人还是一片默然,桥瑁思索良久,又道:“孟德,河内之败足见董卓迁都已有防备,我等领兵轻进恐怕要受其暗算。”
“我为诸君解之。”曹操耐着性子分析道,“董卓入京之时领兵不过三千,收并州丁原之众尚不足三千,其他西凉诸部合计也不过三五万众。这区区五六万人,要把守河南各个关隘,要据守孟津对抗河内之众,要击退白波贼众,还要押送洛阳官员百姓去往长安。你们算一算,在洛阳坐镇的能有多少兵马?而咱们酸枣一地的驻军就近十万之众,寡众可分高下立判啊!这样的仗难道还不能去打吗?”
桥瑁等人纷纷对视了几眼,心中的想法一样:纵然出兵能够获胜,可要是自己一部死伤严重,到时候这帮人会不会合伙吃了我呢……彼此间的怀疑禁锢住了勇气。见他们如此犹豫不决,曹操算是彻底对这帮人死了心:“既然诸位大人不肯出兵,我独自领兵西进。”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睛始终盯着张邈兄弟。张邈心中颇为矛盾,他既想帮助曹操一战,但又顾及桥瑁等人肘腋生变,思索片刻道:“孟德若是执意前往,我让子许领兵与你同往。”张超却根本不作理会。
“多谢孟卓兄了。”曹操深深一揖,转身便要回营。
“我同你一起去!”鲍信发疯般嚷道,“现在我同董贼不仅是国仇,还有家恨,我要手刃老贼给四弟报仇!”
有了鲍信的帮助,曹操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好,你我速速回营点兵,半个时辰后在这里集结出战。”
曹操回到自己的营寨,传下出兵之令,夏侯兄弟、曹洪、丁斐、楼异、卞秉无不兴奋,大伙早就憋着这一天了,顶盔贯甲罩袍束带各做准备。戏志才见状,赶紧阻拦:“且慢!《吕览》有云‘利虽倍于今,而不便于后,弗为也’,将军兵马忒少,即便可过敖仓、荥阳之地,何以敌董卓大兵?”
“现在各路兵马不过慑于董卓之危,倘若我军能至成皋,各路兵马闻之,必然催军相助,那时河南之地可定矣。”曹操边披甲边说。
“非也!《吕览》曰‘存亡安危,勿求于外’,将军不可指望他人相助。”
曹操不耐烦道:“若是讨贼不利,甘愿与鲍信兄弟共死国难。”
“非也!《吕览》曰‘达乎生死之分,则利害存亡弗能惑矣’,将军们怎能轻言死生之……”
“好了,戏先生不要再说了!”曹操打断他的话,“我意已决,先生且留营中,待我等得胜而归,再聆听《吕览》之教诲。”说罢迈步出了大帐。很快,曹操与鲍信、卫兹合兵一处,共凑兵马一万四千余人,离开酸枣县火速向河南之地进发。鲍信在前,曹操居中,卫兹在后,三路人马行进有序,不过半日之工便到达了敖仓。
敖仓地处黄河与济水的交汇处,乃秦始皇于敖山之上所置粮仓,贮备天下之粟以漕运输送关中之处。楚汉交锋之际,刘邦用兵明明不敌项羽,却能在荥阳与之相持两年之久,很大程度上是靠敖仓之粮补给方能周旋。如今物是人非,桓灵二帝以来天下灾祸民不聊生,敖仓之粮已空。由此地再往西南十五里,渡过汴水前行就是荥阳县了。
眼见时过正午,曹操传令休息用饭。毕竟兵力太少,众军兵也不敢起火,只将酸枣带出的干粮分食,又汲济水止渴。夏侯惇站在山坡上眺望良久,突然对曹操道:“孟德,这里便是咱们祖上夏侯婴以兵车力阻项羽之地吧。”
“不错,此乃兵家必争之地啊!”曹操叹息一声,“昔日高祖在西,项羽在东,如今咱们在东,董卓在西,世间之事果真难料。”
这时鲍信安置好军兵,走了过来:“我观孟德在此休整,莫非要在日落之前进取成皋?”
“正有此意。成皋乃河南之门户,此处不取终为大患。方才我与元让还在论及往事,高祖拒项羽于此,多赖地势之险。荥阳县临汴水而筑,西南有嵩山为阻,正西有广武山脉为屏,西北即是成皋,古人谓之虎牢,足见险要。项羽之勇古今无二,然被拒此间,皆因西高东低仰攻之故。所以今日之事,咱们必须先据成皋之险,河南门户洞开才可用兵。”说到这儿曹操似乎意识到此次出兵有些冒失,成皋之险董卓岂能不以强兵镇守?这块骨头恐怕不好啃。
鲍信渐渐摆脱了丧弟之痛,也理智起来,踱了几步道:“成皋之险恐非我等这些兵力可下,纵然夺取伤亡必大。倒不如先取荥阳,把住关东门户,再思进取。”曹操与他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虽没有说破,但彼此间的意思已不言而喻:咱们兵太少,只得占据荥阳再击成皋,但愿楔进这把尖刀后能激励众家牧守前来接应。
用罢战饭,又休息了一会儿,军队转向西南进发,不过十五里的路程,转眼便至汴水沿岸。鲍韬的队伍在最前面,他一马当先寻了片浅滩,率领兵卒涉过汴水。时值早春河流尚浅,淌水而行不过齐腰,骑马之人更不在话下,鲍信、曹操等见状也各领兵马过河。只要再往前行一阵,绕过几道山梁,荥阳城便依稀可见了。
蜿蜒的队伍缓缓涉过汴水渐渐在对面河滩上集结。兵法有云,渡半而击之。鲍信见大部分军队已经过来,总算松了口气,又见曹操赶到近前,忙问:“还有谁没过来?”
“我的兵都已经过来,就剩下子许兄了。”曹操仔细环顾了一番地形,“北有广武山脉,南有荥泽,后有汴水,我看此地不宜久留。前队不可停歇,赶紧前进,倘遇董卓游击也当速速突破,行至开阔之地再集结人马!”鲍信点头称是,便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