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宋史-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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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楚昭辅跑过来告诉他——陛下,完蛋了,现在国库里的粮只够吃到明年二月份的。没办法,得把禁军都解散,让他们到全国各地去吃饭。然后再把所有的民船都征调起来,到江、淮一带去运粮。这样才能保证明年开春开封府里饿不死人。
这消息让赵匡胤一下子从黄金梦里重返赤贫,落差太大了,让他瞬间抓狂,对楚昭辅一顿大吼——你这个三司使是怎么当的?国家没有九年的储备就是不足,你居然只给我留了半年的口粮!要分军屯田(解散禁军,分散各地,亏他怎么想得出来!),搜集民船,这是一下子就能办到的?告诉你,要是到时候真的缺粮了,我就杀了你向天下人交代!
当天楚昭辅从赵匡胤的皇宫里出来时摇晃得厉害,他知道,他的死期不远了。他是计相,是一国之中财力调运的中枢神经,能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把这么严重的事态解决,他比谁都清楚——不可能。事实上,他给皇帝的建议已经是他最好的办法了,分散禁军,尽搜民船……他也知道这根本行不通,但还能怎么办呢?
危急之中,他想到了赵光义。他最初的想法只是想求这位皇帝的亲弟弟给讲个情,能宽限几天。但没想到赵光义是如此地乐于助人,不仅帮他讲情,还用自己开封府的班底人员陈从信帮他谋划出力。结果是惊人的,宋朝的计相,三司使大人无论如何都办不到的事,开封府尹的私人班底居然轻松搞定。
禁军没解散,时间没用多久,也没有尽征民船,江淮的粮食就出现在了开封城的国库里。
这件事在外人看来是皆大欢喜的,可在楚昭辅、赵普,甚至每一个朝中重臣的心中,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是力量,一向以亲和温存面目示人的赵光义牛刀小试,就让所有人都看到了他能做到些什么……所以赵普的心会乱。
第一,楚昭辅会站在哪边?第二,赵光义脑袋的硬度得重新估量。
那么到底还砸不砸呢?赵普微笑了,得承认,他一定没在这上面费太多的心思。砸!为什么不砸?不管有多少的客观因素存在,最重要的要害只在一点——赵匡胤。
他所需要知道的,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赵匡胤到底喜不喜欢,同不同意他砸赵光义?
要想清楚,那可是亲兄弟,而且同父同母,并且一直都是兄仁弟贤,父慈子孝的……这一棍子砸了下去,是成,是败,要砸多狠,要收几分力……唉,都太复杂了。
但是一定要砸,赵普牢牢地把握住了最重要的那一点。他打赌,赵匡胤一定同意,并希望他抡圆了棍子狠狠地砸到他亲弟弟赵光义的头上。
理由只有一点,但是绝对够了——赵匡胤的儿子们都长大了。
赵匡胤一共生了四个儿子,依次排列是德秀、德昭、德林、德芳。但是德秀与德林均未成年就死去了,剩下的德昭与德芳,在这时分别已经是二十岁与十二岁。
尤其是德昭,二十岁了,无论是在古代还是在现代,都已经是标准的成人。而且作为国之长子,并且是赵匡胤原配夫人贺皇后所生的嫡子(很遗憾,德芳的生母在历史上没有记载,很可能是一位偏妃所生),到了这个年龄,无论如何都应该是帝国的合法继续人了。但是让人万分不解,赵匡胤不知是出于怎样的考虑,一直把德昭与德芳关在屋子里,从来没让他们在出头露面。
时间截止到公元971年,这时的赵匡胤是四十五岁,赵光义是三十三岁,赵德昭是二十岁,三人之间的年龄差距不过是十二年。表面看,赵家真是人丁兴旺,壮盛满堂,但天子之风不同于庶民之风,这是尴尬更是危机。而对赵普来说,这就是机会。
砸!赵普决定,不管赵匡胤这时是否同意,他都要抢先把棍子抡圆砸过去。他相信,只要变成了事实,就会逼着赵匡胤作出选择——不是说在他赵普和赵光义这个亲弟弟之间的选择,而是在帝国的安全,和赵匡胤儿子们的幸福之间来选择!
他就不信了,赵匡胤到时会不帮他。历史都无数次地证明过了,杀兄弟是多么的必要,就算只看当时,都能找到活生生的例子。就连刘鋹和刘继元那样的蠢材都知道登极之后,还知道把所有的兄弟都砍了清扫隐患呢,何况是赵匡胤!
赵普摇了摇头,都在笑自己多虑了。事实上这都不需要什么理智的判断,只需要动用一下人的生物本能就能懂得怎么做……何况,他又想起了从前,他不是没砸过赵光义。就在建国之初,赵匡胤先是封弟弟为禁军殿前司都虞侯,之后又加封到开封府尹。这时赵普不干了,他硬生生地把赵光义禁军将领的头衔给撸了下来,在军与民之间只能任选其一。
那时赵匡胤没有二话,非常支持。
思前想后,万无一失,而且赵普还越想越乐观,越想越兴奋。试看前景,砸倒赵光义之后,于公为赵匡胤守住了皇位,于私会让自己宋朝臣子第一人的身份更加稳固,还会趁机结恩于宋朝的第二任接班人……诸班好处,何乐而不为?
并且更妙的还有一点,那就是赵匡胤的本性。此人有些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不管是真是假,在一些利益极大的纷争面前,喜欢躲在幕后,不管自己多热切,都要让别人半强迫地做事——比如陈桥兵变。呵呵,那好吧,像上一次一样,这次的恶人还是由我来做……赵普踌躇满志地想,这件事马上就做!
什么?风险?
哈哈哈哈,赵普大笑,此生做过没风险的事吗?富贵险中求,风光在顶峰。就这么干了!
事情开始了,也早就结束了。时间过去了一千多年,要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让我们从一份表格开始吧。
时间:公元971-973年之间;
地点:不确定,从宋朝的都城开封起,遍布到全国的每一个角落;
人物:赵普、赵光义,以及双方各自的战友加亲信;
起因:赵普要压制赵光义;
过程:缺失;
结果:……要怎么说呢?如果说赵普是在公元973年,被赶出京城时,才知道自己失败了的话,那么,就真是太蔑视这位宋朝开国第一元勋,第一位独任的宰相了。
在这之前,有无数的证据表明事件的每一个进程,优胜劣汰,一目了然。
首先,在公元972年的9月份,某一天赵普照常上班时,到达长春殿等着赵匡胤召见时,突然感到身边少了点什么。稍一迟疑,他发现了,原来是他的老朋友,枢密使李崇矩不见了。是病了吗?赵普以首席大臣的雍容风范向左右询问,得出的结果却是李崇矩也上班了,只是从此以后,他另到一屋办工。
事情很小,赵普却突然一身冷汗。他一下子反应过来,坏了,他犯了赵匡胤的大忌——专权。这真是无可救药的大失误!他和李崇矩的身份合起来正好是宋朝的军政大权,可是他们居然上班在一起,下了班还成了儿女亲家!
要命的是,这种事还没法解释,越解释越糟。从此之后,李崇矩接连降级,到公元973年的3月份,原枢密使、镇国军节度使李崇矩已经降到了左卫大将军。
截止到这里,还是没有记载能证明赵普与赵光义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就连李崇矩的降职,都是由李自己收受贿赂,自作自受。
之后的事情就突然间急转直下,当年的4月份,赵匡胤突然下诏,命重选“堂后官”(相府属吏),并规定从即时起三年一换。这样赵普多年的亲信手下,立即被裁撤一空。到了6月,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有人还记得雷德骧吗?那位闯进赵匡胤的讲武殿,对皇帝大喊大叫,说赵普贪赃,然后丢了两颗大门牙的硬汉?
这人现在又出事了,他远在商州,做户部参军,和当地的知州也处不来,被人再次抓住把柄,从商州贬到了大西北的灵武。这事会跟赵普有关系吗?按说一朝宰相,对已经贬到外任的一个芝麻小官还会继续找碴寻事?太高看姓雷的了吧。
可是雷德骧的儿子不这么想,他跑到京城去告御状,说是赵普在背后搞鬼,并且千辛万苦地找到了相府几个属吏的污点。这件事的结果是赵普的一个亲信被处死,其余的被杖决除名。而雷公子被授予秘书省正字。至于他为什么当上了官,天下人就都看得明白了。
因为有功,功何在,批赵普。
从此天下风起云涌,每个人都知道了应该怎样做。赵普的苦日子来了。但是他心里应该还是没有着急,更加谈不到什么害怕。因为他此时更加坚信着另一条官场上的铁律。
即皇帝的行为准则。
这里有一个例子,话说距今三四百年以前的清朝,康熙当皇帝时,权相纳兰明珠犯事了,罪名成立,只等着康熙一声令下,就要人头落地。明珠半夜里去求他以前的门客,现在的内阁大臣高士奇想办法。高士奇想了想,告诉他,要人告他谋反,并且告发的人一定要是明珠的死敌索额图的人。
明珠一听大惊——谋反?这是杀罪变成了剐罪,罪加一等,满门抄斩啊!
可高士奇却笑着说——你这个笨蛋,这是对第一流的皇帝才能用的百发百中的保命绝招。很简单,皇帝要想保住位子,就得看好手下的臣子,所以他绝对不能容忍朝臣中的一个党压倒另一个党……明白了吧?就算为了自己,康熙都会留下你的命,来牵制索额图。
虽然时代顺序颠倒,但是道理是一样的。赵普相信赵匡胤不会放任赵光义把他彻底搞倒,如果那样,赵光义的势力就会更加做大。
但是赵普想错了,自从雷德骧的儿子告赢御状之后,赵匡胤很快就把赵普的原手下参知政事薛居正、吕馀庆扶正,开始和赵普同知印、押班、奏事,所有一切平等。从此,他的权力再也不是独一无二的了。而且就在这时,他真正的灾星出现了。
卢多逊。
这人是压垮赵普的最后那根稻草。翻阅史书,可以发现,卢多逊当时所做的其实很平常,他不过就是向皇帝一次又一次地报告,说赵普贪赃枉法,纵容手下,还有就是非常模糊的动作——“每召对,多攻普之短。”
不过就是经常性在赵匡胤跟前讲赵普的坏话,但是讲了什么,历史却没有交代。
这并不重要,结果已经出来了。赵普在宋开宝六年,公元973年的8月,被赵匡胤从京城赶走。官方的说法是怕赵普累着,让他先外出歇几天。并且给了他河阳三城节度使、同平章事,仍旧是挂名宰相的头衔。
败了,千真万确地败了。赵普愿赌服输,再没起什么刺,只是在临走前,给赵匡胤写了一封信。
信中提到——“外臣谓臣轻议皇弟开封尹,皇弟忠孝全德,岂有间然。”
你的弟弟是完美的人,你可以全心全意地去爱他!
赵普走了。想来他走出开封城门的那一瞬间,心中的悲凉愤怒相对都是非常少的,他会笑。赵匡胤,我尽力了,我们相识相知近二十年,精诚合作,才有了今天……别怪我,今后无论你出了什么事,你都不要怪我!
赵普出京不到一个月,赵光义加封为开封府尹兼晋王,正式变成了当年柴荣的翻版。
第二十二章 我的名字叫李煜
现在终于轮到李煜了。公元973年9月以后,赵匡胤站在开封城里,拉着好弟弟赵光义的手向南看,只见率土之滨,莫非“赵”土,除了南唐一隅。
那好吧,该做的事终究还得做,虽然凶拳不打笑面,欺负老实人有罪,但……就是得做。
不过针对李煜一向是那么的温顺,赵匡胤也不想把事做绝。最开始他只是派人传话,说很想李煜,思念的程度已经到了不论是入冬的“柴燎”之礼,还是仲冬时“有事于圆邱”,都特别希望李煜能贴身陪伴。
李煜怎么办呢?去?他怎么敢,他的弟弟李从善只是例行上贡,就被留在开封,再也没回来。他如果去……可想而知吧。
于是他只有一次次地“病”倒,可赵匡胤的邀请却一次比一次有力度,直到后来李煜也忍不住了,他索性站了起来,对宋朝的使者说——“臣事大宋恭敬,原为保全祖宗社稷,如此逼迫,不如一死!”
他说着就向大殿上的柱子扑了过去,要一头撞死,可当时在场的人太多了,他和柱子也太远……没死成,但态度已经传达出去了。
消息传到开封,赵匡胤摇了摇头,看来他还得再次出兵。只是他有些郁闷,长久以来,他都觉得自己很懂李煜啊,“不思进取,委曲求全”,这不对吗?对付这样软弱的人,也非得像对荆湖、后蜀、南汉那样大动刀兵,不能像吴越那样让他主动投降吗?
答案是不能,李煜像所有人一样,有他的底线和原则,可惜真正懂他的人太少了,也许根本、从来就没有过,所以那些事让人看得费解,看得愤怒!
首先看他三年以来的机会,当宋朝绕过他的南唐攻打南汉时,他的水军大将林仁肇兴冲冲地跑了过来——陛下,机会来了。宋朝灭了后蜀,现在又攻打南汉,往返要几千数里地,累也累死了他们。现在他们的淮南地段每个州的守军不超过一千人,您给我几万人马,我从寿州北渡淮河,一定能把我们的江北再夺回来!
李煜当时的反应很迟钝,像是没听见。
林仁肇想了想,又说——陛下,您不必多虑。当我起兵时,您可以对外宣称我带兵叛变了。这样事情要是办成了,是您和国家得利;如果失败了,您杀我全族,以此向宋朝表明您没有二心……您看这样可好?
好……不好?
李煜沉思了好久,好久,然后他提起笔来,展拂锦笺,精心措辞,给南汉的刘鋹写了封信,劝这位邻居向宋朝投降,千万不要抵抗……
林仁肇长叹一声,顿足而去。
林仁肇走了,很快卢绛又来了。这是南唐的枢密院承旨兼沿江巡检。他比林仁肇看得还远一些。他说——陛下,别忘了还有吴越,它和咱们是世仇,从先先帝(李昪)开始就势不两立。一旦宋朝打过来,它一定会变成帮凶,不如我们先动手灭了它,既除后患,又能增强实力。
李煜苦笑一声——卢绛,你也来说这些。难道不知道现在的吴越和以前不一样了?它是北方大国的附庸啊,怎么能对它出兵?
卢绛深深地呼吸,没愤怒,没气馁,他继续说,只是不再啰唆方针计划,而是直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