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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5部分

如果这是宋史-第3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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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命令全军于江边列阵,成防御阵形。派五支大船出港,其中两只沿江边游弋,一只在江心待战,剩下两只藏在江畔小港里,伺机而动。

以上就是虞允文为这次决战作的所有布置。这无论如何都显得单薄而仓促,尤其是南宋资以立国的江防水军居然只有五艘战船!

当然不止这些,采石矶周边是重点防御地段,有建制庞大的水军力量,由姓韩、姓蔡的两个将军统领。可人家就是不出战,你能奈何?

就算动之以“利”都不成,还能怎样?毕竟虞允文没有军职、没有任命,没法真正砍了他们。这是单薄的原因。至于为什么这样仓促,是因为江北岸。

完颜亮站在刀刃上,没有谁比他更急,虞允文刚到前线那边就开始渡江作战了!运气再一次抛弃了完颜亮。

完颜亮杀马祭天,按传统习惯战争会在第二天进行,可就在这时,虞允文到了……当天虞允文隔着宽阔的江面,看到北岸上筑起了高台,台下有绣旗招展,台上的金国皇帝手里挥着一面小红旗,之后一大片金国水军船只冲向了南岸。

时值农历十一月,深冬天寒,北风大起,金军出动了数百只中小型战船顺风漂向南岸。这天的风真的好大,大到让完颜亮满意,他的旱鸭子军团可以不用划桨操橹就能快速冲过天险水面,哪怕南宋水军在江心布置了拦截船只也不起作用。

七十余艘金军战船抵达了南岸,其余的在江心打转,抵达只是时间、地点的问题。这些金军很快从船上跳了下来,冲向了虞允文布在江边的江防大阵。

时隔二十年,宋军再一次在江边遇到了女真人。时光是白开水、是稀释剂,能让曾经铁血的女真人变得松软,也能让本来整体硬度就不够的宋朝人变得更加松软。七十多艘战船,最多不过一万余人,这群人在晕船的痛苦里举起刀枪冲向了比他们人数多很多的宋军,后果是南宋军队的阵形散乱,开始了零星的溃退。

典型的一触即溃!

这片江岸滩头阵地是南宋的立国之本,任何一点小退却都是灾难性的,而江心中还有三倍于此的女真人随时都会登岸,谁都知道那时会无法收拾。

虞允文真的急了,他至少不能让敌人在第一波进攻时就得手!

他冲入阵中,找到了统制官时俊。虞允文把手放在对方的后背上,说了一句改变战局、扭转国运的话——“将军,你以胆略勇武名震四方,这时怎么能像个女人一样站在阵后?”

这是一句很朴实的话,没有什么大道理,就是一个男人在告诉另一个男人,在打架的时候像个爷们儿,别像个娘们儿!

于是被告诫的那个人受不了了,大吼一声,拔刀就冲了出去。他身边的宋军被带动了,全都猛醒了一样收回了逃跑的脚,跟着他冲向了准备追杀的女真人。谁怕谁?开封陷落时女真人或许很猛,搜山检海时南宋人或许很软,可是自从和尚原、仙人关、黄天荡、顺昌、郾城之战后,谁是草包谁知道!

历史证明了南宋的军队只要站稳了脚,敢跟女真人面对面,胜利就不是什么奢侈品。战局很快扭转,上了岸的金军被反压回江边。

上面这一切很热血、很本真,没有什么大道理。它也让人感觉到南宋还残存着一点点血性,有了这些就绝不会亡国。

回到战场,长江南岸上战局逆转,江面上金军的水师战船也遇到了麻烦。这些船开始在江心打转,想靠风吹到南岸很难,更不堪忍受南宋水师趁火打劫。

南宋军方的船很少,只有三艘,可都是巨型的海鳅战船,他们进攻时没用常规手段里的弓箭、火箭、靠舷跳船近战等,而是直接用船去撞。这就是装备上的差距,三艘大船在一片洗澡盆里横冲直撞,很快江面上堆满了底朝天的舢板。

局面大好,可劳动量实在是太大了,毕竟对方是数百艘,而南宋只有三艘。悬殊的对比只会让南岸的压力越来越大。

因为毕竟吹着强劲的北风,所有的船又都向南岸漂!

时间在这种威胁下一点点地过去,到天色将黑时战斗仍然没有结束。也就是说,南岸的金军背水死拼,被渐渐削弱,江心处南宋水军竭尽全力抵挡,战线却慢慢靠近南方。日暮将近,公平地讲,南宋的局势越来越恶劣了。

因为陆地战场上金军没被肃清,而金船终究会漂到南岸边的。

绝境中一件偶然的小事,一个不起眼的机遇被虞允文抓住了。有一队大约三百人的淮西溃兵从和州方向逃了过来,虞允文纵观全局,离着很远就派人过去拦住了他们。让这些人重新着装,高举战旗从战场的另一端,即一片山崖后面冲了出来。

激战一整天的金军绝望了。他们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江心的援军身上,可关键时刻居然是南宋来了援军!这个打击结束了当天的战斗,南岸的金军四散逃跑,虞允文命令追击,强弓劲弩追着射,一片片的金军倒在了夜幕中。战后清点,金军横尸四千余具,其中万户长两名,千户长五名,活捉女真五百余人。

基本上南岸的金军全军覆灭。

江面上金国水军们的技术突然变好了,他们拼命地往北岸划,很多艘船居然都逃了回去。战斗结束,夜色下两岸都是灯火通明,各自忙得热火朝天。

南岸虞允文杀猪宰羊,犒赏三军,席间的娱乐活动是抓来那两个龟缩在水寨里不出战的水军统领,各打一百军棍出气。

在北岸,完颜亮更加忙碌,他气得差点自燃,忙着连夜杀人。当天出战的全部金军,一部分死在了南岸,一部分死在了江心,逃回来的这些全被他宰了。理由是,谁让你们逃回来的,不过江就是罪,有罪必杀!

这是完颜亮一生的做事方法。他是个零容忍的人,不达标就只有死路一条,没有谁能例外。

正是这一点,在不久的将来,把整件事推向了让人炫目的高潮。

当夜,完颜亮忙着杀人的时候,虞允文也没闲着。他清楚地知道江北岸的数十万大军绝不会因为初战受挫就收兵,第二天才是见真章的时候。

虞允文命令南宋水师的大部分战船连夜起锚驶向上游,在杨林口一带埋伏。这是他能作的唯一准备,而这个准备还要得益于刚刚结束的宴会上那两百记血肉横飞的军棍。

南宋水师的正规军终于能够上阵出战了。

第二天,金军果然发起了又一次冲锋。北风依旧,战船依旧,仍然是大批量蜂拥而出,并且这些大兵的决心比前一天更大。因为每个人都知道,在这位皇帝的率领下,“不胜利毋宁死”。这句口号绝不仅仅是句口号,它会成为一个血淋淋的事实。

一点都不热血,非常屈辱,但绝对是真的!

压力变成了动力,可动力在半天之后变成了江面上随波浮动的一片片碎木板。这一次没有一个金兵能踏上长江南岸。当南宋水师从上游顺流而下冲入金军船队后,一切都结束了。三百余艘金军战船被焚烧击沉,整片江面上漂满了女真人的尸体。

完颜亮又一次失败了。他想杀人,可是站在江边,他没等到一个逃回来的金兵。这很郁闷,但也不能坏了规矩。他命人把三个人押过来,砍头了事。这三个人中有两个是负责造船的,剩下的那个叫梁汉臣,就是这个倒霉蛋鼓动他在采石矶渡江的。

见血之后怒火更旺,完颜亮看什么都不顺眼,一转头看见了自己的龙风辇——把它也烧了!烧完了这辆豪车,完颜亮冷静了点,他决定江还是要渡的,必须快渡,不过得另选个渡口。

金军向长江下游移动,把渡江点选在了瓜洲渡口。那里在皂角林之战过后,已经掌握在了金军的手里。南宋方面自从刘锜病倒之后,全面退到了长江南岸。

完颜亮的御营扎在瓜洲镇龟山寺。

这里风光很好,有利于完颜亮临江赋诗,也有利于军事指挥,更适合鼓舞士气。皇帝亲临第一线,这是自从完颜阿骨打之后第一个这么搞的金国皇帝。每个女真大兵都知道这位皇帝不是来激励他们的,而是来监督他们的。

谁不死在前线,就得死在他的手里!

同一时刻,完颜亮也是满肚子的牢骚。以为他喜欢瓜洲渡口吗?愿意落脚在和尚庙里吗?这都是一连串的不得已。

按说他该进驻扬州,那里才适合做指挥所。可是那儿满城里都是诅咒他必死于此的标语,看得他心烦意乱。他那颗敏感、诗性的小心脏不由自主地展开联想,会变成事实吗?不会变成事实吧?打仗是要有口彩的啊……他决定无论如何也不住在扬州。

这时,他不知道这个决定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进抵瓜洲渡口,完颜亮整顿军队,准备尽可能快地渡江。可是他很快接到了战报,说南宋方面主动进攻了,很多海鳅战船从南岸起航,正驶向瓜洲渡口。

完颜亮火速赶到江边,正看到南宋的战船在水面上行动如飞,直逼北岸。他的军队迅速作出防守准备,却见这些船在岸边画了个优美流畅、分外风骚的弧线,又重回了江心。等他们放松了警惕,觉得没事了,这些船又冲了回来,速度、弧线再一次上演。

流畅依旧,风骚更甚。

这种情况一连发生了三次,北岸的金军集体瞠目结舌。他们从来没想过在风高浪急如此宽阔的江面上,会有船划得这样随心所欲。

沮丧不可遏制地出现,眼前这一幕让前两次水上大败的金军感到深深的无力,面对这样的技术,就算有船又能怎样,何况现在连大船都没有。

危急中,他们听到了一个充满了乐观主义、浪漫精神、仿佛洞彻了所有秘密的声音说:“不要慌,这些船都是纸——做——的。”

完颜亮如是说。

不带这样忽悠人的!

当天江边上几十万金军泪流满面,又一次被这个叫完颜亮的皇帝“强奸”了。无可奈何,只好悻悻然散了,留下完颜亮一个人独立江边。

完颜亮的心很乱,他隐约感觉到大事不妙了。采石矶无法突破,转攻瓜洲渡口,这能行吗?军队还是之前的军队,所差者是士气愈加低落。战船还是那些战船,差的是数量更少了,两相对比,瓜洲渡口之战比采石矶之战更加没有把握。

而国内叛乱改朝换代的消息再也捂不住了。完颜雍变着法儿把消息渗透进前线,每天都有逃兵出现,这种势头只会越来越严重,直到南征大军解体——完颜亮不寒而栗,到那时,他将如何是好?

之前有退路而不退,这时想抽身而不得。

后悔更是没法奢求的东西,完颜亮只有孤注一掷强渡天险了。他坚信,只要他的数十万大军踏上了长江南岸的土地,天下就还是他的,他还是会成为统一南北胡汉的一代大帝。

绝望与奢望交织,危机与梦想同步。完颜亮一会儿像坠入了冰冷的深渊海底,浑身发抖万劫不复;一会儿又灵魂升腾,自觉金冠加顶无上尊荣……他在悬崖绝壁的边缘上下了这样一道命令,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令:

转天即渡江,军士有临阵逃跑的,杀蒲里衍(小队长);蒲里衍逃跑的,杀谋克(百夫长);谋克逃,杀猛安(千夫长);猛安有逃的,杀其总管!

命令下达,全军一片哗然。这是在干什么?全军连坐,也就是全军皆仇了?这个念头在女真大兵们的心头闪过,被压抑了很久的怨恨猛然爆发!

军队是个非常特殊的东西,从它出现之日起,就被要求必须无条件地服从任何命令。这是为什么呢?就是因为它有隐患,它会不服从命令!

完颜亮一步步地把他的军队逼上了绝路,让这种隐患浮出了水面。

完颜亮把全部的希望都压在了渡江成功上,却不知即使这时顺利渡江,也谈不到什么建功立业了。他的机会只停留在采石矶,那两天过后,好运已经先他一步站到了南宋一边。

金军从采石矶撤军东进之后,李显忠才带着生力军赶到,这里的防务立即充实。

虞允文准确预判下一个战场是瓜洲,他向李显忠借了一万八千名士兵,赶赴与瓜洲隔江相望的京口,途中顺路拜访了刘锜。

刘锜已到弥留之际,他拉着虞允文的手说:“我的病没有什么可怕的,朝廷养兵三十年,最后大功居然出自君辈书生之手,真使我辈军人愧死!”

虞允文感叹,安慰了几句,匆匆赶往了前线。刘锜不久便病重身亡了。这位老兵死了,其实他完全不必感觉惭愧。

“朝廷养兵三十年……”

我个人觉得,这句话很可能出自宋人史官的捏造。南宋官方在这三十年间做了什么天下皆知,杀功臣、散军队、败坏铁血军魂,哪一点称得上“养”?

尤其刘锜是当事人,他像岳飞一样连续接到过十余块收兵金牌,唯一比岳飞幸运的是躲过了一刀毙命而已。

满腹怨怼,怎可能生出半点惭愧?

虞允文赶到了京口,在这里他瞬间就放松了。这里有大批的战船,外加大量的修补材料和工人,他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改装甚至赶造战舰,加强江防力量。

而他真正的底气还在陆地上,南宋军方终于完成了集结,在最初的混乱恐慌之后,杨存中、成闵、邵宏渊等诸路军队已经会集到京口一线,军力达到了二十万以上。这等规模,哪怕金军渡江成功也将遭遇严重的挑战,到时以久疲怀怨之军,面对被逼至绝境的守军,金军凭什么敢说必胜?

这些完颜亮都不知道,就算他知道了也会强迫自己不知道。他眼下能做的就是向全军施压,逼着军队像他一样变得疯狂,必须杀过长江去!

这种压力把很多金军高级将领逼到了崩溃的边缘。为了活下去,他们走进了金国兵部尚书、浙西路都统完颜元宜的帐篷里。

这个人官儿很大,职正当位,是官方的军队主管,可这并不是这些大兵走投无路之后来找他的原因。

完颜元宜,本名耶律元宜,他爸耶律慎思是反水的那一代耶律里的佼佼者,他作为权二代一直平步青云。

可遗憾的是,他还是姓耶律,哪怕已经叫完颜元宜。

一群满手血腥的亡命徒聚在有叛变血统的世袭亡命徒的帐篷里,全都是走投无路的命运,不需要很长的时间,血腥味立即浓重。

局面很简单,前进是江水,是宋军的固防;后退是陛下的屠刀。前进后退都是死,那么谁去死?这个答案只有一个——完颜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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