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宋史-第2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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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及甫玩起了文字游戏,把信里的关键字“粉昆”、“司马昭”重新解释了一下。司马昭不再指吕大防,而是刘挚;粉昆也不是韩忠彦,而是王岩叟。
粉,是因为王岩叟皮肤好,所谓面如敷粉;昆,指王岩叟的表字叫况之,况字如兄,可引申为昆。
平心而论,文少爷真是煞费苦心了,说文解字改得漂亮。经他这番解释,把德高望重的前首相、韩琦的大公子这两个最敏感的人剔除了,所有的问题都集中在朔党人身上。这不是很好吗,反正刘挚、梁焘他们现在都在流放中,死猪不怕开水烫,重点轻点都无所谓了。
就当是为党国又做了点贡献。
扒皮章看着这份口供有点小满意,又有点不满足。不满足是说打击面缩小了,没有预想的华丽;小满意呢,是事情还能继续下去,大的方向没变。
而且吕大防已经死了,韩忠彦和新党走得很近,这两人放过也就算了。
宋哲宗看着这份口供有点恍然大悟,有点迷惑不解。他一直对元祐年间大臣们对他的态度想不通,他是皇帝,早晚亲政,这是最浅显的道理,可为什么吕大防、刘挚等人就敢于漠视他呢?如果用一直想颠覆他、谋害他来解释就清楚了。
他们是敌人,自然不会尊重他。
可是万事讲证据,无论是文及甫最初写的那封信,还是这时的另类解释,都只是单方面指证,拿这个定罪还不如直接杀人让人心服,这一点让他很迷惑。
他找来了办案人问,这些元祐大臣真的谋反了吗?有没有证据?
回答是,他们确实有叛逆的打算,只是还没有表现出来……微妙吧,这句话要看怎样去理解。大多数人会说,这根本是欲加之罪,没有表现出来的罪过,怎么可以定罪呢?这是个冤案,旧党是被冤枉的;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呢,刘挚等人对宋哲宗的蔑视可以说是叛逆的前奏,至于没有实施具体行动,可以和带着炸药走进人群视为同例。
没爆炸就不算犯法吗?!
就算解释起来很牵强,但在君权时代、专制时代里,这理由足够了。宋哲宗下令,把刘挚、梁焘从南方流放地押回来,进京受审。命令没过长江,南方的消息传进了开封城。刘、梁两人在各自的流放地不约而同地死了。
死了……死了也不算完,下令刘、梁的子孙全部迁过岭南,地方严格监管;王岩叟死得早,子孙勒停官职,南迁;命好的刘安世让他在南方尽情地旅游,带着他的老娘在“春、循、梅、新,高、窦、雷、化”等最恶劣最恐怖死人最多的八个州挨个贬过去,看他能挺多久。
这些做完之后,旧党的元老们基本上都死翘翘了,旧党剩下的兵卒们在颤抖之余开始庆幸,章惇再狠全砍光了还能怎样,终于熬过了这道坎。
他们想错了,这一步只是章惇的铺垫,更大的目标在后面。
章惇提出了一个问题。问,从高滔滔得病到死,无法办公的这段时间里,宋哲宗并没有亲政,那么国家的事务是谁处理的?
这很尖锐,问到了要害。要知道高滔滔的命是相当硬的,不像仁宗那样突然死亡,而是拖了很久。这段时间里到底谁才是国家元首、谁在行使着天子权柄?
经过仔细查问,找到了两个人。一个叫陈衍,一个叫张士良,都是太监,具体的职务在御药院。御药院在北宋皇宫里很重要,当差的人地位很高,最高时它的主管在宫里当差,能遥领外界的团练使。
团练使,和苏轼被贬时一个级别了。
另外它负责着皇帝的健康,只要有个头疼脑热的,御药院的人就会24小时守候,这就造成了每一个最高领导人卧床不起时,御药院都和领袖零距离。
陈衍利用这个机会当了好几个月的皇帝,每天大臣们的奏章送进宫里,都由他接着,怎样处理随他心情。批好了之后,他会有选择地念给高滔滔听,高滔滔有指示他记录,没指示他盖上御玺,就成了宋朝的官方最高命令——圣旨。
在这个过程里,有时他会看到些特别的奏章,是催促高滔滔还政的。这时他会把奏章狠狠地扔到地上,咒骂一句:“这个不忠不孝的人!”
种种行为,显示他是高滔滔的死党,无论如何都敌视宋哲宗,侵犯皇帝的合法权利。
张士良是他的帮凶,负责书录谕旨、登记在案。
有人会问,这两人这么搞,会没人察觉吗,要在五六年后才由章惇揭露出来?答案是错,早就有人盯着他们了,哲宗刚刚亲政,就把他们发配到了大地的最南端,靠海的雷州城。
现在是章惇发现了他们的剩余价值,不利用一下实在太可惜了。
怎样达到目的,是一个很讲究的学问。陈、张两个人,要他们配合,得用什么办法?章惇想了想,派人到南方先就地杀了陈衍。
这是个死硬派,对哲宗的仇、对高滔滔的爱都达到了顶点,没法动摇他。杀了正好震慑张士良,让他知道拒绝的下场。
张士良被万里押解进京,扔进了大牢里。蔡京、章惇亲自出面,摆出了一整套的刑讯工具,鼎、镬、刀、锯俱全,告诉他,老实交代当年的所有机密,说得好官复原职,还去御药院当官;不配合马上体验逼供设备,保你不死不活。
张士良吓坏了,他全都招了,很多没问世的第一手资料就此曝光,堪称高滔滔执政秘史。
据张士良说,高滔滔的政治能力很白痴,绝大多数时刻里非常迟钝,大臣们汇报工作,别说立即反应过来、洞察秋毫,就连正常的探讨理解都成问题。好在她有特长,不管对错,特别地能坚持,为了达到目的,能和大臣们隔帘子吼半天,不赢不行,不死不休。
所以还是能镇得住场子的。
但长此以往,不是办法。高滔滔某天灵机一动,悄悄地给陈衍派了个任务。从此陈衍和大臣们亲密来往,比如和首相吕大防互赠礼物,和两制官苏轼请客吃饭,在交往中他提前知道了三省长官们第二天的工作内容,于是晚上报告给高滔滔,并且给她出主意,明天怎样和宰执们说话。
张士良还承认了陈衍的确滥用皇帝御玺,哪怕在高滔滔弥留之际,都独揽大权,架空宋哲宗。
蔡京很高兴,章惇很高兴,这不是冤枉吧,狼子野心罪大恶极!张士良,继续老实交代,高滔滔临死都不放权,宁可放纵死太监都压制亲孙子,她到底有什么用心,是不是曾经密谋废除哲宗皇帝?!
说着鼎、镬、刀、锯火花四射,大放光明,提醒张太监这些东西是很可怕的哟。
可惜失败了,张士良仰天大哭,说:“太皇太后不可诬,天地神祇何可欺也?”宁可去死,也不承认高滔滔有谋废宋哲宗的想法。
蔡京傻眼了,他再想表现,再想通过立功走上升官发财的光明大道,也不能真的狠打张士良。这是手边唯一的人证了,打出了事死无对证,全盘计划都会落空。
事到如今,好像真的没有办法了。之前哪怕是弄虚作假,哪怕是屈打成招,都有个名义上的罪证。现在没人指证高滔滔,没控告怎么定罪呢?
别人没办法,不等于章惇就绝望,他的心里只有结果没有过程,只有获得没有所谓正义或者邪恶。他想做,就一定要去做。
他坚信自己是对的,历史必将用惨痛的事实来证明这一点。
章惇把蔡卞叫来,两人私下里商量了很久,写了一篇文字。只能叫它是文字,因为它绝对不是奏章,它的语气、用辞、命令格式等一切的一切,都是最标准的宋朝官方最高指令。
圣旨。
章惇不想在这事儿上再犹豫了,他决心一锤定音,哪怕宋哲宗本人还要迟疑都无效,他写好了给高滔滔定罪的诏书,哲宗可以停顿大脑了,只要明天上朝颁布就成。
历史的进程摆在了宋哲宗的手里,看着这份诏书,他非常明白意味着什么。如果真的颁布出去,破坏神宗朝政局、打压新党官员、开历史倒车的旧党立即会万劫不复。只要宋朝还存在一天,哪怕后面出现了纯度达到99。9999%的旧党思维皇帝,都没法给旧党翻案。
除非他想背上不敬祖宗忤逆不孝的罪名,那样皇帝也就当到头了。
宋哲宗可以终结一切,他郁闷的早期生活,变得死气沉沉、经脉错乱的宋朝,都会因为这条命令而获得释放和新生,乃至于后世子孙,哪怕到了南宋,都不敢有反对意见。
千载一时的机遇,他在烛光前犹豫不决,突然间阻力到了。
神宗的皇后、哲宗名义上的嫡母向太后一路哭喊,脚上连鞋子都没有,从太后寝宫冲进了哲宗的卧室。历史记载,这女人当晚已经睡下了,可是突然间知道这事,立即不顾一切地跑了过来。
跑来后声泪俱下地哭诉:“我天天随侍在太皇太后的身边,她做了什么我都知道,那像正午的太阳一样明亮,如何现在有追废她的命令?”
说着痛不欲生,就差立即死了。
哲宗看着这个女人,很长时间不说话。他实在不想理会这女人,就是她,在高滔滔的指使下打压他的亲妈朱太妃,堂堂皇帝的亲生母亲,在儿子亲政后居然只是个嫔妃!这时她来哭,嘿嘿,哭死算了……以宋哲宗恩仇必报的性格,实在是想趁机扔给她两个铜板,让她哭得更卖力些。
可惜的是,在这个紧要关头,一个令他无法拒绝的人出面了。尘世间亿万生灵,只有这个人才能勉强他。
第二十二章 与弗取,反受其咎
哲宗的亲妈。朱太妃闻讯也跑了过来,她也哭了,说:“且上必行此,亦何有于我!”她说皇上你一定要这么做,是不想让我活了。
哲宗一听心就软了,他是个孝顺的儿子,亲妈的眼泪打动了他,他没有再往深里考虑,就把章惇送进来的诏书放在了烛火上面,当着两个妈的面烧了。
后宫顿时一片欢腾,人人喜笑颜开,歌功颂德之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宋哲宗真是位难得的孝顺、理智、仁义、智慧的好官家啊!
这一夜就这样过去了,第二天早朝时章惇和蔡卞按计划请求哲宗颁布诏书,哲宗摇头,再请求,哲宗突然大怒,把身边的纸本扔在地上,怒吼了一声:“你们是不想我再进英宗皇帝的神庙了吧!”
英宗,是高滔滔的丈夫、宋哲宗的爷爷。这是亲的直系血统,理论上真的废掉高滔滔,还真是以孙灭祖,没脸去见爷爷。
百圣孝为先,这顶大帽子扣下来,章惇也没办法了,只好郁闷地退了下去。至此,元祐旧党基本都打压成功了,只是在废掉高滔滔这个最关键的环节上出了差错,导致功亏一篑。
事情的过程就是这些,我们仍然先回顾正规史书上的评价、主流史学家们的看法,再对照我们自己的眼睛看到的。
主流们一致认定,以上的事,无论是“同文馆之狱”的前期对旧党大臣们的调查、定罪,还是后面对高滔滔的指责,都是以章惇的新党刻意的诬陷。所以旧党人是无罪的,高滔滔是清白的,章惇等人是卑劣的。
是的,我承认这些都是诬陷,没一个是有足够证据的铁案。
可是章惇却远远不是什么卑劣的人。那么是什么呢,我们从另一个角度去分析。
首先高滔滔是不是真像正午的太阳那样光明正大?开玩笑,哲宗太年轻了,他的本质还是个大男孩儿,没有深切地理解到政治有多邪恶、有多龌龊。因为他太善良,所以没看出来破绽。
请问,章惇秘密写成的诏书有多机密,出于他手,入哲宗之目,为什么向太后那么快就知道了?!
唯一的解释是,哲宗的身边一直有内奸,几乎随时可以和高滔滔的残余势力沟通联系,甚至于敢在哲宗面前耍花招。
这是对第一个可疑点的剖析,可以说是很致命的,但对追废高滔滔事件来说,还不足以影响全局,更重要的是第二个疑点。
疑点二:向太后知道了就算了,为什么一向对政治一窍不通,总是扮演被欺负的可怜虫角色的哲宗亲妈朱太妃也瞬间就知道了?难道她也安排了眼线在儿子身边不成?
这完全是向太后一伙的招数,她知道哲宗的软肋在哪儿,及时通知了朱太妃,真正做到了一击必中。
不出所料,宋哲宗退让了。千载一时的机遇被浪费,高滔滔保住了,连带着向太后本人也安全了。不久之后,这一点不仅害得宋朝倒霉、整个汉民族集体倒霉,就连宋哲宗本人也身受其害。
他在临死前眼睁睁地看着向太后当面弄鬼,可就是无可奈何!
古语云:“天与弗取,反受其咎。”老天爷把机会放在你手心里,你偏要放弃,那么转眼就会遭到报应,被敌人所毁灭。
这都是后话了,随着追废高滔滔事件受阻,一时间搅动天地的“同文馆之狱”结束了,宋朝进入了短暂的安静期,这段日子很短,一年之后就到头了。
这一年是宋哲宗一生中最珍贵的快乐日子,烦恼、仇恨、憎恶等负面情绪基本没有了,因为外敌压服、内奸除去、新政渐复,所有他喜欢的都已达到,所有他仇视的都已去除。
多么舒心的日子,连他的私人生活都变得甜蜜。
他立刘婕妤为皇后,新皇后立即就给了他最隆重、最渴望的礼物,他有儿子了!这让他欣喜若狂,好多年了,他17岁结婚,这时25岁,一个儿子都没有,简直是他的噩梦,甚至是他工作上的巨大污点。
好了,一切都完美了,年轻的皇帝,健康的皇储,保证宋朝两代无忧。这样的日子多好啊,只要能保持平稳继续下去,剩下的时光都将是享乐。
可惜太短暂了,哲宗朝注定是朵昙花,尽管绚烂璀璨,却只有短暂的时光绽放。造成这一点的仍然是高滔滔。她真是太高明了,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中。
宋哲宗的健康急剧恶化,从少年时起积累的老病复发了。他是个早熟的孩子,从10岁到19岁这段长身体的最重要的时间里一直受到压抑,甚至仇恨着,这种负面情绪毁了他的身体。
据记载,哲宗少年时有宿疾,时常咯血。身为皇帝,经常性咯血,这是多大的事了,动用全国力量治疗都是正常程序吧。可是高滔滔不,她竟然阻止治疗。
她严令第一不许病情外传;第二不准请医生;第三咳嗽时不许用唾壶,要用手帕接住,之后内侍藏起来,不许任何人知道。
如果说上面这些还是出于政治目的,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