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梦幻-第6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生前有来自……朝鲜的败战消息,生后儿子尚幼,不知终将如何结局,但身为茶人的秀吉在其最后一刻,心态或许从一名独裁者回归为一位艺术家了吧。他若能以如此心态以对千利休,利休不会死,而秀吉也不会落到这样一个下场,真是可叹,更复可鄙。
侵朝战争使得本就还处在草创期的丰臣政权千疮百孔,秀吉一死,各方面矛盾立刻激化起来,首先是文治派和武断派的斗争。丰臣氏家臣团中这两个派别, 最早是基于出身地域的不同而分化的:秀吉跟随信长从尾张崛起,最初只领俸禄,没有封地,蜂须贺正胜、浅野长政、加藤清正、福岛正则等浓尾武士专一唯力为视,只知打仗,不知其它;其后秀吉受封近江长滨,加封播磨姬路,所收取的江州、播州和其它畿内、西国武士日益增多,代表性人物如石田三成、小西行长、增田长胜等,多为内政人才。这两个地域集团因家臣团内部的利益瓜分不均而逐渐对立,同时也逐渐膨胀,最终变成了俗谓的文治、武断两大派别。
在武断派臣僚看来,提枪上阵、破敌建功才是武士的本分,后勤生产不是不重要,但躲在后方的吏僚永远不该和前线将士平起平坐。而在文治派臣僚看来,天下已经平定,乱世须用武人,和平时代则该重视内政,那些武夫大老粗还是趁早退役回封地上吃安生饭去吧,不必插手今后的政治。就秀吉本人来说,他无疑是支持后者的。
丰臣氏具备很浓厚的文官色彩,其实把专管打仗的侍大将和专管内政的奉行严格区分开来的做法,始自织田信长,善于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秀吉则将这一传统发扬光大。加上丰臣氏名义上是直接从属于天皇朝廷的公家政权(首脑是贵族的关白而非武家的将军),因此文官在这一体系中的作用就越发突出。不过天下仅止粗定而已,仍有很多外样大名雄踞一方,虎视眈眈,秀吉很清楚这一点,因此对于家中两派的争斗,他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没有彻底地削弱武断派的力量。
没等矛盾彻底解决,秀吉就撒手西去了,留下了好大一个烂摊子。侵朝战争的时候,大量武断派将领在朝鲜半岛上饿着肚子浴血奋战,而文治派吏僚大坂和名护屋两头跑,为了筹措军粮搞得焦头烂额,日子也不好过。人从来都只会看到自己的难处,很少顾及他人,这些日本武士也是如此。武断派认为自己被文官们出卖了,战争打不赢全是后勤跟不上所造成的;而文治派则认为武将们作战不力,让李舜臣的水军纵横驰骋,我们好不容易筹划的军粮全被半道劫走或烧尽。再加上本属文治派的小西行长欺上瞒下,石田三成等奉行在论功行赏时又偏袒行长,双方矛盾日益尖锐。
这场好戏,老奸巨猾的德川家康全都看在眼里,乐在心头。
●家康的阴谋
当时全日本最大的诸侯就是德川家康,家康及原出骏、远、三、甲、信的他的家臣们的封地,加起来竟有二百五十万石之多,而丰臣氏的藏入地(直辖地)才不过二百三十万而已。当然,秀吉并不专以土地为念,他依仗的是坚城大坂、大坂城中所藏无数珍宝和黄金,以及京都、伏见、堺等重要都市。这种策略本没有错,但是有些超前,全日本还没有真正稳定下来,土地,以及由土地而生的粮食,由粮食而生的士兵,仍是第一重要的资源。
当然,如果加上出身丰臣氏家臣团的那些大名们的领地,将近日本之半,是无人可以撼动的。只是秀吉白手起家,他和家臣们还并没有形成世代主从、牢不可破的关系,家臣们效忠的对象只是秀吉一人,而非暴发户丰臣氏,当秀吉去世以后,主从之间很可能产生裂痕。这和家康不同,以三河武士为主的德川氏家臣团内部同样矛盾重重,但他们同时都牢牢团结在松平?德川氏这个主家周围,离心倾向并不严重。
不过当时形势终究和战国时代不同了,有了一个真正具有实力的天下共主,任何战争都会引发天下之战,把周边所有诸侯都卷进去。所以德川家康虽然拥有最多的土地,最强的兵源,却并不敢轻举妄动,他要等待时机,等待因丰臣氏家臣团内部矛盾而引发的天下大乱,才好混水摸鱼。
且说秀吉遗命,传位给年幼的儿子秀赖,于是秀赖及其母淀姬就成为丰臣政权新一代的核心人物。淀姬本是浅井长政和织田氏市姬之女,出身近江,因此与近江系的石田三成等人关系密切。秀吉老年得子本就是很不寻常的事情,因此后世有谣传说,其实秀赖是淀姬和三成私通所生——虽是无中生有,料非空穴来风。
而秀吉的正室北政所则出家隐居去了,并且后来还把她在大坂西之丸的宅邸让给了德川家康——后世因此又有北政所和家康曾有盟好的谣言产生,不过考虑两人的年龄,那比说淀姬和三成有一腿更不靠谱。
事实上,三成等文治派官僚本就居于丰臣政权的核心地位,秀赖年幼,诸事都由其母淀姬决断,三成因此和淀姬来往密切,本是理所当然之事。文治派希望天下安定,则他们可以压制武断派,长居政权中枢,所以牢固地团结在幼主秀赖以及秀赖的代言人淀姬身边。后世或者诬三成为野心家,或者捧其为旷古忠义之士,其实不管个人的道德品质究竟如何,他都是无法违逆集团利益而单独行事的。
而在北政所看来,丈夫已经去世了,那个居住在大坂本丸里的幼儿和他母亲,其实完全和自己毫无关系,她更担心的反倒是从小如同己出般养育长大的加藤清正、福岛正则等人,会不会在政治斗争中遭到文治派的迫害。北政所认为有足够实力制约三成等吏僚的只有德川家康,因此她向家康示好,同时也指示加藤、福岛等人唯家康马首是瞻。
就这样,文治、武断两派的斗争,逐渐演化为三成和家康两人间的斗争。家康惯于后发制人,他首先挑起事端,要敌人自己送上门来。
秀吉临终前留下遗训,禁止各大名间非经丰臣政权允许的缔结婚姻和交换人质,而身为“五大老”首席的德川家康却似乎是急不可耐地打破了这一禁令,在秀吉死后不久,就亲自或者指示麾下大名和伊达、福岛、加藤、蜂须贺等家族商定了婚姻关系。三成对此行为怒不可遏,但他自知实力单薄,无法和家康正面相抗,于是扛出了居“五大老”次席的前田利家,各派使者前往质问家康。
其实家康本以为他真正的敌人是利家而非三成。对于那些并不懂得打仗,在政治上也说不上老练的文治派吏僚们,家康一直是看不上眼的,他最担心的是与自己同列“五大老”的几个大诸侯。“五大老”中,毛利辉元和上杉景胜都是智谋有限的二世祖,宇喜多秀家更不过一个孩子而已,只有老将前田利家堪与自己一搏。况且,前田家的年贡近百万石,也是势力仅次于德川氏的大大名。
庆长四年(1599年)正月,在丰臣秀吉去世四个月后,丰臣秀赖母子从伏见移居大坂,随即前田利家、毛利辉元、上杉景胜、宇喜多秀家等联署书状,谴责德川家康的专断妄行。家康口头表示歉意,说往事无法更改,日后则将按规定而行。本来这是很难让人相信的托辞,然而利家终究年纪老迈,自知不久于人世,并不想临终前还赶上一场全日本的大动乱,于是在细川忠兴等大名的调解下,二月二十九日,他抱病前往面会德川家康,双方交换了誓书。
风波暂时平息下去了。到了当年的闰三月,前田利家终于与世长辞,享年六十二岁。利家出身尾张,和丰臣秀吉交情甚笃,因此在福岛正成、加藤清正等秀吉小姓出身的大名,以及细川忠兴、浅野幸长(浅野长政之子)、黑田长政等秀吉部下的第二代大名看来,那是如同叔父一般的存在。利家在世的时候,以其威信和与浓尾系诸侯的亲密关系压制着武断派,不让他们闹事,而当利家一死,这些武夫们立刻就跳了出来,加藤清正、福岛正则、黑田长政、藤堂高虎、加藤嘉明、浅野幸长和细川忠兴等七将冲入伏见城,扬言要杀掉擅权误国的石田三成——据说当时三成正在伏见前田邸中参加利家的葬礼。
这简直是让家康欲哭无泪的事情。他的目的不是铲除三成,而是颠覆丰臣氏,自己掌握天下,而只要三成这个靶子还在,他就有机会分裂丰臣氏家臣团,把武断派笼在自己手中,如果三成真的被杀了,那些武断派诸侯还有可能听命于自己吗?
三成似乎也看清了这一点,他聪明地逃到了伏见城家康的宅邸中。家康当然不能杀死三成,更不能把三成交给闻风而来的福岛、加藤等人,他亲自出面,讲了一段“穷鸟入怀”的大道理,把那些武夫们给劝了回去。
随即,家康就以私斗为名,勒令回归本城佐和山的石田三成隐居,他自己入主大坂西之丸,开始掌控整个天下。家康此时的目标仍是雄踞北陆的前田家,他找个藉口下达了讨伐令,矛头直指前田利家的继承人利长。
●《直江状》
家康所以能够坦然进入大坂城,主持政务,乃是因为原本居于大坂、作为丰臣秀赖师傅的前田利家故去了,而代替利家成为“五大老”之一的其子利长在家康的劝说下,于当年八月离开职守,回归领国加贺。九月九日,家康率领群臣前往觐见秀赖,恭贺重阳佳节,据说就在这一天,“五奉行”中的增田长盛、长束正家二人前来密报家康,说前田利长、浅野长政、大野治长、土方雄久四人有刺杀家康的图谋。
最终证明这是诬告,然而诬告的起因却众说纷纭,一般认为是石田三成离间家康和利长的关系,想要引起两雄相争,从而削弱外样大名的势力。不过从结果来看,这个假消息也很可能是家康本人放出去的。
家康勒令浅野、大野和土方三人隐居,然后召集留守大坂城的各方大名,下令讨伐前田利长,先锋择定为加贺小松藩主丹羽长重(丹羽长秀之子)。年轻气盛的利长闻报怒不可遏,立刻也整兵备战,誓要与家康一决高下。
眼看大战一触即发,黑田长政却在此时居间调停,最终把双方都按回了谈判桌前。与其他武断派大名不同,长政似乎从秀吉去世的那天开始,就认定了天下大势必将归于家康一边,因此他所有的举动都对家康有利,甚至很可能直接是为家康所授意的——挑起对加贺藩的战争其实是不明智的举动,开战的理由很牵强,而毛利辉元、上杉景胜等大老也不会跟随家康的脚步,很可能作壁上观,甚至转而相助前田氏。此战若开,胜负实在很难预料。
于是,在黑田长政的劝说下,前田利长派重臣横山长知、有贺直政前往大坂城,向家康提出申述,表明自己绝无与家康为敌的意思。于是家康解散了讨伐军,但同时命令利长把自己的母亲送往江户去做人质。
讨伐前田利长是打着维护丰臣氏天下安泰的旗号,然而作为处罚手段的人质交送,目的地却不是丰臣政权的统治中心大坂,而是家康自己的主城江户,这是为了混淆天下人秀赖和秀赖最高辅佐者家康的主从关系。对于前田家来说,如果答应这一要求,无疑是从德川家的同僚降格为德川家的从属,如果断然拒绝,则战事必将无可避免。
传说前田利家的正室,也是利长的生母芳春院,乃是豪爽不让须眉的奇女子,她主动向身为一门总领的儿子提出,愿意接受家康的无礼要求,只身前往江户。战国时代的女子没有主家的概念,她们的父兄、丈夫、儿孙才是自己的主家,为了保住父兄、丈夫、儿孙的性命以及他们所在家族的安泰,芳春院并不在意以年近六旬之身去做别家的人质。因为芳春院很清楚,年轻识浅的儿子利长,怎么也不会是老狐狸家康的对手。
就这样,加贺百万石臣服在德川家康的麾下。于是家康转移视线,开始寻找第二个必须干掉的强劲对手,他挑中了“五大老”的末席、会津若松大名上杉景胜。
上杉景胜是在丰臣秀吉去世前不久从越后移封出去,代替蒲生氏坐领会津的,原封石高五十五万石,新领石高一百二十万石,实力极为雄厚。因为新受领地,诸事未备,所以景胜在庆长四年(1599年)归国以后,就大规模招募工匠,开始修筑城池,整备道路。这本是很平常的事情,然而德川家康却斥其有谋反之图,要景胜前来大坂城分说明白。
据说是由新封的越后大名堀秀治向家康告的黑状,不过秀治很可能只是被家康当成枪使而已。且说上杉景胜得到家康要他前往大坂的书信,大感不悦,就授意重臣直江兼续写信回复——这就是著名的《直江状》。
直江兼续原来的苗字是樋口,后来成为上杉谦信重臣直江景纲的婿养子,继承了直江氏的家业。兼续自幼服侍景胜,深得宠信,受封出羽二十四万五千石,虽是陪臣,却比很多大名的实力还要强大——此人和伊达家臣片仓景纲并称“天下之二大陪臣”。
《直江状》与其说是一份申辩状,不如说是一篇挑战书,文中不但逐条批驳了德川家康的指责,而且皮里阳秋,语多讥讽,似乎故意想要激怒家康一般。诸如以下言辞充斥其中——“要景胜签下别无异心的誓文恐怕无益,因自去年以来,(汝之)数份誓文都付空言。”“景胜素以仁义著称,非(汝等)朝暮变化之人也。”“对谗言不加辨明,对流言不加调查,不似素以英明正直为标榜的内府(家康官至内大臣)所为。”——不过,据近代学者的考证,现存《直江状》很可能不是原文,而是后人伪造的。
家康恐怕并不想真的对会津用兵,他或许以为象对待前田家一样,用外交手段威压一下,上杉氏也会乖乖就犯的,然而如意算盘打错了,景胜早就做好了应战的准备。据说景胜与石田三成等人早有密约,要东西夹击,遏阻德川家康坐大之势。家康得到《直江状》勃然大怒,或者不如说他必须做出大怒之态,否则就有损自己的威信。于是庆长五年(1600年)五月,家康以首席大老的名义要求各方大名出阵会津,讨伐悖逆谋反的上杉氏。
二分天下的大战即将爆发。
幛子画和狩野永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