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风暴-第1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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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登咯登的上楼声响了起来,方以智的脚步声方子仪很熟悉,是那种轻快的,跟在他后面的俞国振脚步声显得稳重得多。
听到这脚步声,方子仪突然间觉得心安了,原本横于心底的担忧,瞬间化为乌有。
这是个比密之哥哥还要沉稳可靠的男人,是她的天地,是她一辈子的依靠,他无论做什么,她都应该全身心地去相信。
因此,她站起身,在帘子里,向帘子外有些模糊的身影行礼。
“小妹见过密之哥哥、俞公子。”
与此同时,在苏州,张溥慢条斯理地为自己又斟了一杯茶。依着规矩,正月里史可法要来向主官张国维诉职,十府巡抚治所在苏州,因此,张溥先一步到了这里。
一身便服的史可法坐在他面前,看他这模样,脸上露出了笑:“偷得浮生半日闲,没曾料想,都过年了,还有这么多杂事……练兵不易啊,让天如久等了。”
“哈哈,道邻兄何出此言,道邻兄为国辛苦,小弟钦佩还来不及。”
“唉,自己练兵,方知俞济民为何对他那些家丁如此看重,无论我如何劝说,都不愿意放手了,当真精兵为主官心血,如自家子女一般,如何愿意交与别人!”
“诚哉斯言,此前小弟虽然多次见过俞济民,知他善练兵,却不知他兵竟然是这般练成的!”
两人的记忆又回到了年前,他们在细柳别院与俞国振讨论了下一期《风暴集》的问题,然后俞国振很通情达理地把他们邀进了细柳别院参观。无论是史可法还是张溥,都是第一次进细柳别院,进去之后所见,让他们极大吃惊。
首先他们看到的是二十名伤残,即使是伤残人员,他们身上仍然有一股剽悍之味,俞国振告诉他们,这是数次大战之后受伤无法痊愈的家丁,而他们询问的结果也证明了这一点。这些人受伤之后,俞国振并没有舍弃他们,不但有足够家人衣食的定期补助,而且只要他们自己愿意,便可以在别院里找到可以承担的工作。
然后俞国振带他们参观了家卫的早餐场景,白面的肉馅馒头,炸得松软的油条,下饭的咸鱼,大铁锅中的蛋花菜叶汤,让史可法与张溥都目瞪口呆。
便是中等人家的早餐,也不会有这么丰富。
大明的人口实在太多了,大明的土地实在太少了,没有足够的土地,就没有足够的营养,故此大明百姓的伙食,特别是肉食方面很是不足。而且,这一不足在后来的满清显得更为严重,致使中华人种身高体质,不断地下降。
而这个时候,无数适宜耕种的土地,要么荒无人烟,要么就还被只会刀耕火种的土人占据。
“太奢侈了。”回忆起那早餐,史可法与张溥异口同声地道。
“其余队列行伍,倒都见诸于各种兵书,唯有这三餐伙食,当真不是朝廷所能承担。便是各镇军将所养精锐家丁,只怕也没有这等伙食。”张溥苦笑道:“道邻,也只有俞济民这土豪才有这等财力。”
“你只见着他的财力,我见着的却是他的魄力……两淮盐商浙东丝商川蜀茶商,其中身家巨万者并不少,可他们有钱要么是购田置宅奢侈无度,要么是窖藏放贷,他们也有多蓄家丁的,但有谁会用如此多的钱来改善家丁的伙食?”
俞国振最初时给家卫是每人每天各一斤鱼、肉的标准,但后来发觉,这样的标准太高,倒不是财力受不了,而是在最初的饥饿期过去之后,很快食物就出现了大量的剩余。所以他调整了结构,将之变得更为合理。
然后他们又见到了家卫们的操演,主要是体能训练,俞国振意识到,即使到了后世的机械化时代,体能训练在士兵的训练中依然占据了极为重要的份量,这并非没有原因。更何况现在这个冷兵器向火器的过度时期,体能,就是一切的基础。
那些训练体能的器械与方式,虽然让史可法、张溥也产生了一定兴趣,可远没有那伙食让他们二人震憾。毕竟在他们看来,这些操演,他们也能编出来。
“当时不觉操演有何难处,如今才知道,仅一个队列,就非易事,我也操演了这些兵痞足有六日,可到现在,他们连左右脚都分不清楚,当真让人着恼。”史可法又道。
“说起来,如今已经是正月十二,俞济民说的《风暴集》新年特刊,总该出来吧?”
“为何还没有送至?”
“或许……何人在外?”
“禀参议老爷,《风暴集》已经送到了。”
“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哈哈,既是如此,拿进来吧。”
史可法与张溥相视而笑,他二人可都是初在《风暴集》上发文,对于一个文人来说,能将自己的文章印成泛着墨香的书册,那可是一大成就,立德立功立言,这便是立言了。
很快新一期的《风暴集》呈上了二人的手中,史可法目光一溜,当先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很是满意,而张溥看到自己名字排在第二位时,略略有些遗憾。
再接着,他们看到了第三位的名字。
“竖子敢尔!”一向谦谦君子的史可法一脚将书案踹倒,咬牙切齿,恨不得择人欲噬!
而张溥则面色青白交替,眼睛空洞无神!
二人同时又抓住了《风暴集》书册,再次确认了那第三人的名字,就是张溥这时,也顾不得形象,破口大骂:“俞济民,你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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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风雨忽如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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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民,你这次怕是要捅马蜂窝了,张天如只怕要和你反目。(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张天如不会与我反目,相反,他会想方设法再与我化解,他这个人的性子,密之兄比我还清楚啊。”俞国振的回应很平静。
“史道邻必与你誓不两立。”
“史可法徒有其名,一诸葛恪罢了,看似聪明,每临大事必糊涂。”俞国振更是噗之以鼻。
方以智也只能叹气,他虽然有心为俞国振和张溥、史可法化解怨仇,但是,这一次确实是张溥与史可法做过了。
他知道俞国振父母双亡,虽然说以前叔伯待他不算好,可在他显露才华之后,俞家的二伯五叔可谓将全部心血都寄托在了俞国振身上,因此,哪怕只看俞家与他方家联姻的份上,史可法也不该凌迫俞宜轩,更不该试图逼俞国振交人交技。
否则,这与一向被东林所不耻的矿监、税监,有什么区别!
但史可法与张溥既然这样做了,就莫怪俞国振戏耍他们,狠狠地报复他二人。
听得兄长与俞国振的对话,方子仪笑着让子柠奉上自己泡的茶,目光又移到了《风暴集》上。
在史可法与张溥的名字之后,排在反对进化论一方第三位的,是阮大铖。
这位阮大铖,方子仪也记得,当初阮家与方家交好,双方都是诗书世家缨冠门第,而阮大铖与方孔炤也同列于东林,阮大铖甚至是阉党的东林“点将录”中的“没遮拦”——一百零八将之一。在东林早期的党争中,他是冲锋陷阵的悍将。
但后来东林内讧,左光斗与**星、高攀龙等在吏部都给事中一职的任人上意见相左,左光斗希望将同乡阮大铖放到这个位置,而赵、高则属意魏大中,若以资历而排,原该是阮大铖,但最后却是魏大中任吏部都给事中。
阮大铖在羞怒之中,找到了阉党,魏忠贤出手,让他如愿以偿,但也让他自此从东林骨干,变成了阉党巨奸。而魏大中次子魏学濂一直指责,后来魏忠贤杀害东林六君子之一的魏大中与其长子魏学洢,便是阮大铖暗中进言而至。
对左光斗来说,曾经举荐阮大铖成为他在东林中的一大污点,而现在,将左光斗弟子史可法的名字与阮大铖并列一处,必然会让人产生联想:东林烈士左光斗的弟子,又与阉党余孽阮大铖合流?
“济民,难怪你当初给这书集取名《风暴集》,这天演进化论是风暴之一,而史道邻与阮大铖则是风暴之二了。”方以智也透过帘子隐约看到妹妹书桌上的那本书,他猜出妹妹的担心,因此与俞国振提这个问题,也是为了让方子仪能够宽心。
方子仪透过珠帘,看着俞国振的身影。
与上回相见时比,俞国振身材似乎又高了些,至少现在,他比年长于他几岁的方以智都要高出半个头了。而且他不是文弱书生的那种瘦高,身体非常均称,记得听密之兄长说过,他每日都有运动锻炼。
“密之兄担忧我因此事惹来祸端?”俞国振问道。
“正是,此二者影响极大,若是应对不好,不仅会污济民之声誉,只怕史道邻还要为难你。”
“如今史道邻最重要的是与阮大铖划清界限,而不是来寻我麻烦,至于《风暴集》刊载阉党文章之事……别人也得先找史道邻张天如与阉党并名的麻烦,然后再来寻我吧?”俞国振哈哈大笑,心中畅怀,这一次,就算没有让史可法和张溥身败名裂,也足以让他们惹上一身臊气了。
“当真有趣,当真有趣!”
此时看着《风暴集》的人很多,正低调地隐居于故乡的周延儒手中,同样是一本《风暴集》新年特刊。看到上面的名字时,他最初是极惊讶,现在则是一脸幸灾乐祸。
上次张溥为他奔走起复的事情失败之后,他也曾经担心受怕过一段时间,甚至连乡民烧了他的祖宅、扒了他的祖坟,他都不敢大声吱声。怕的就是温体仁注意他,让他去京城牢里与钱谦益作伴。
他比钱谦益更了解温体仁的手段,这家伙绝对不会心慈手软,因为他,如今在大牢里的东林人物绝对不比阉党在时少。
若不是当初东林拒绝与他合作,哪里轮得到温体仁在首辅位置上作威作福,东林,这是自作孽!
“史可法……毛头小儿,也分守四州,当真是大明无人了啊。不过,张天如发觉自己的名字会与阮大铖在一起,那神情定然十分精彩,我倒是真想看看,他这个敢和阉党勾通,收受阉党银子的东林新秀复社领袖,究竟会是如何反应!”
对于张溥,周延儒心中是相当顾忌,这是一柄利刃,他要借助这柄利刃来缓和自己与东林的关系,争取得到东林的支持,甚至要借助于他来募集银两,向内宫妃子与太监大铛行贿,好早日起复。但同时,他也知道张溥有极强的掌控**,就算自己因他而起复,只怕他还想将自己当作提线木偶。
原本以为这厮后生可畏,现在看来,还是被俞国振耍了一回!
“老爷,有信使来了,是京城里的。”他正暗自高兴的时候,家仆却来禀报。
周延儒听到“京城”两个字,身体猛然一抖,高兴的神情荡然无存。
“让他进来,门窗看好。”他回了八个字。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厚袄的来到了他的面前,那人一声不吭,呈上了一封信件。周延儒面无表情地看完信,对着那人道:“你回去说一声,我知道了。”
“是。”来人应声退下,竟然未再有一语。
“吴来之……和张天如一样,都是不安生的……”将那封信放在炭火之中,周延儒哼了一声,只觉得因《风暴集》新年特刊而来的高兴,随着这封信荡然无存了。
“我是……当真……是飞来横祸!”南京城里,阮大铖愁眉不展,他的面前,同样放着一本《风暴集》。
他被视为阉党,自崇祯即位以来,几乎一直隐居于桐~城乡里,去年此时,桐~城民变虽然未冲击到他隐居的山庄,可他还是借这个机会,寓居于南京。仗着诗词歌赋上的功夫,他在金陵城中交游甚阔,仿佛又回到了年青之时,那些青歌美伎,也对他曲意奉承,他自家办的曲班,更是高朋满座。
但他自己心中明白,自己并未得到金陵的主流文人真正的认同。他家曲班闻名于金陵,不少人都借他家曲班去唱,一边听他精心编排的曲目,一边大骂他这个阉党。
所以,当一位名伎说有门路可以与《风暴集》印书局相通,向他邀约一篇批判“天演进化论”的文稿时,他当真是大喜过望。
他可是目睹《风暴集》的影响力如何从默默无闻变成哄动士林,现在这本书集,几乎成了士林中人人谈论的对象。他也搜集了全部分期的《风暴集》,在上面发表文章的,不是儒学大师,就是崭露头角的新秀。
能在上面发文,就意味着被士林主流的认可。因此虽然阮大铖心中是赞同“天演进化论”的,却还是不得不违心,做了一篇驳文。
他文辞华美,驳文写得极好,只不过他没有想到,自己这篇驳文,会与史可法、张溥的驳文列在一起。
列在阴阳鱼中黑的那一半,而对应的白的那一半,则是东林中一些有名的“正人”。
连续摔了几个瓷杯,现在的他,就只有发呆了。他知道,自己又一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尽管他对此毫不情愿。
“爹爹为何发怒?”
轻柔的声音响了起来,每当阮大铖发怒之时,敢来劝解的,唯有他唯一的女儿阮丽珍了。
阮大铖平生最自负的,除了一身才学,就是这个女儿。才色冠绝于南,原本是与方家自幼订婚,后因为阮、方交恶,婚事终于告罢。
他作南曲《燕子笺》时,便颇得女儿的助力。想到就是因为自己与东林关系破裂,使得自己这宝贝女儿的婚姻竟然都出现波折,他心中更是愤闷。
“无意为顽童所捉弄……”说到这,阮大钺叹了口气:“丽珍儿,今日你就回桐城吧。”
阮大铖很清楚,自己名字与史可法、张溥放在一处,也就意味着一场新的风暴即将形成。他在政坛上争斗多年,如今都没有放弃功名之心,但他不想把自己女儿也卷入其中。
或者说,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