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士子风流-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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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笑道:“大爷是最高明的人,人病到这个地位,非一朝一夕的症候了;吃了这药,也要看医缘了。依小弟看来,今年一冬是不相干的,总是过了春分,就可望全愈了。”
贾蓉也是个聪明人,也不往下细问了。于是贾蓉送了先生去了,方将这药方子并脉案都给贾珍看了,说的话也都回了贾珍并尤氏了。
尤氏向贾珍道:“从来大夫不象他说的痛快,想必用药不错的。”
贾珍笑道:“他原不是那等混饭吃久惯行医的人,因为冯紫英我们相好,他好容易求了他来的。既有了这个人,媳妇的病或者就能好了。他那方子上有人参,就用前日买的那一斤好的罢。”
贾蓉听毕了话,方出来叫人抓药去煎给秦氏吃。贾宝玉和贾兰也悄悄地从秦可卿的内室里退了出来。
亲眼目睹了张先生的诊断,贾宝玉原本的担心也放下了,这才想起怎么不见秦钟的身影,一问才知,秦钟到那边府里找宝玉去了。
刚才宝玉和贾兰是从学堂直接过来的,所以没见着。贾兰只是想来探望秦可卿,本无意见秦钟,于是,两人告辞,离开宁国府,各自回家去了。
第二十五章 援助姥姥(2)
这天,贾兰放学回家,却见宁国府的贾蓉出现在家里,心想,这位素无往来的东府大哥,平时是不会上他家的,正觉得纳闷,却听见贾蓉对母亲李纨说道:
“大婶婶,后天便是我太爷的寿日了,我们家预备了两日的筵席,母亲喊我来请您和兰哥儿,记得后天一起过去呢!”
“这是必然要去的,尤大嫂真是费心了,还让蓉哥儿这么麻烦地来通知我们这孤儿寡母的!”李纨笑脸答应着。
想到秦可卿正是贾蓉的女人,而自己又和秦可卿在梦里发生过难以启齿的事情,贾兰便觉得不想和贾蓉照面。
于是,等到贾蓉离开之后,贾兰才从外面走了进去,听到丫鬟们说道:
“往年也不见得他来请咱们,都是先通知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然后直接让琏二婶子来通知其他人了。今年怎么突然这么客气了?八成是觉得咱们兰哥儿出息了吧!”
原来,那日尤氏叫了贾蓉来,说道:
“吩咐下人们照例预备两日的筵席,要丰丰富富的。你再亲自到西府里请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和你琏二婶子来逛逛。”
贾蓉听了,问道:“那珠大婶子呢?”
“她呀!往年不都是由你琏二婶子转达的吗?”尤氏感到有点莫名其妙。
“前些日子,兰哥儿可是通过了府试,还考了第三名,老太太可高兴了。”贾蓉提醒道。
尤氏这才领悟了贾蓉的想法,转而说道:“那你这次可得亲自去请了,先去请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再去请你的珠大婶子和琏二婶子。”
于是,这才有了贾兰看到那一幕和听到的那些话。这贾蓉的祖父就是那个一心向道的贾敬,曹雪芹先生在书里对他的着墨不多,贾兰倒是颇为好奇。
有时候,贾兰总觉得,这贾府里最牛的人不是贾政,也不是贾琏,更不是贾宝玉,而是宁国府掌门人贾珍的父亲,贾宝玉他大爷,贾政的堂兄,那个出场不多的贾敬。
此人运气极好,原本他和贾政一样,上面还有一个哥哥,按照当时的世袭制度,他们家的爵位没他什么事儿。不成想,这哥哥八九岁上就死了,贾敬晋级为长门长孙,顺理成章地袭了官。但他也没有就此躺在家业上睡大觉,又考了个进士。要知道贾政当年就希望能够从科举出身而不得。但宁国府的这根独苗儿却不一样,贾敬他既有双重保险,又有双重尊荣。
牛人都很容易灰心。寻常人见识不够,一点儿成就就能沾沾自喜,一点儿希望,就能鼓舞自己自带鸡血地上前去。牛人站得高看得远,看透所谓希望不过是驴子鼻子前的那串胡萝卜,就算够到,意思也不大。
像贾敬,在应有尽有之后,就厌倦了胡萝卜的滋味,也厌倦了这个游戏,他突然抛下偌大家业,跑到都中城外某个道观,去找那帮道士“胡羼”去了。
在这尘世上,他有一儿一女,贾珍和惜春,这两个人的一切表现,都像是没有父亲的人。惜春冷漠,贾珍则是一种无法无天的末世狂欢。
牛人太牛了,他们世界太强大,没有那么多患得患失,也就没有那么多儿女情长,说好听一点叫豁达,难听一点就叫自我。
一个父亲必修课,不是通达,而是对于子女的疼爱、珍惜和也许是不切实际的赞赏,好父亲大抵都当成一生的信仰。
贾敬没有这种信仰,这是他的自由,但要命的是,他又没有彻底从贾珍的人生里消失。作为一个牛人,他不在江湖,江湖上可是一直有他的传说,荣宁二府,也就出他这一个进士吧。
虽然贾赦看不上读书人的艰辛,但科举还是挺了不得的,贾赦的鄙视里,未必没有点酸葡萄心理。贾政也不见得能考上,贾珍就更不行,他不管怎么蹦跶都没法比他爸牛。
父性这样东西,不是天生的,是学习来的。愿意为孩子鞠躬尽瘁的爸爸,可能自己也曾被那样爱护过,没有被父亲疼爱过的贾珍,不觉得自己有对贾蓉巴心巴肝的义务,大家都是纵浪大化中,你想办法把自己活高兴吧。
贾蓉果然不违父命,他是个小机灵鬼儿,天资不错,“面目清秀,身材俊俏”,头脑更是灵活。他爸欺负他,他也不悲愤,不叫屈,不做激烈之事,很配合地制造父慈子孝的假象,然后,动用自己的头脑,从父亲手里,偷一点残羹冷炙。
一个父亲的临阵脱逃,就像抽走了一个家族的脊梁骨,能引发一场“箕裘颓堕”的多米诺骨牌效应,在整个贾府正处于“盛极而衰”的转折期,这种伤害,就来得更为彻底。
不过,即便贾敬知道这种指责,大概也不会放在心上。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他更着急修道成仙,服用自己炼制的所谓“金丹”,小道士们知道他功行未到,但拦都拦不住。
后天是宁国府太爷贾敬的寿日,这天贾珍到贾敬那里去请安,兼请他来家里受一受一家子的礼。
太爷因说道:“我是清净惯了的,我不愿意往你们那是非场中去。你们必定说是我的生日,要叫我去受些众人的头,你莫如把我从前注的《阴骘文》给我好好的叫人写出来刻了,比叫我无故受众人的头还强百倍呢!倘或明日后日这两天一家子要来,你就在家里好好的款待他们就是了。也不必给我送什么东西来。连你后日也不必来。你要心中不安,你今日就给我磕了头去。倘或后日你又跟许多人来闹我,我必和你不依。”
话说是日贾敬的寿辰,贾珍先将上等可吃的东西、稀奇的果品,装了十六大捧盒,着贾蓉带领家下人送与贾敬去,向贾蓉说道:
“你留神看太爷喜欢不喜欢,你就行了礼起来,说:‘父亲遵太爷的话,不敢前来,在家里率领合家都朝上行了礼了。’”
贾蓉听罢,即率领家人去了。这里渐渐的就有人来。先是贾琏、贾蔷来看了各处的座位,并问:“有什么玩意儿没有?”
家人答道:“我们爷算计,本来请太爷今日来家,所以并未敢预备玩意儿。前日听见太爷不来了,现叫奴才们找了一班小戏儿并一档子打十番的,都在园子里戏台上预备着呢。”
次后邢夫人、王夫人、李纨、凤姐儿、宝玉,当然还有贾兰也都来了,贾珍并尤氏接了进去。
贾珍、尤氏二人递了茶,因笑道:
“老太太原是个老祖宗,我父亲又是侄儿,这样年纪,这个日子,原不敢请他老人家来;但是这时候,天气又凉爽,满园的菊花盛开,请老祖宗过来散散闷,看看众儿孙热热闹闹的,是这个意思。谁知老祖宗又不赏脸。”
凤姐儿未等王夫人开口,先说道:
“老太太昨日还说要来呢,因为晚上看见宝兄弟吃桃儿,他老人家又嘴馋,吃了有大半个,五更天时候就一连起来两次。今日早晨略觉身子倦些,因叫我回大爷,今日断不能来了,说有好吃的要几样,还要很烂的呢。”
贾珍听了笑道:“我说老祖宗是爱热闹的,今日不来必定有个缘故,这就是了。”
王夫人说:“前日听见你大妹妹说,蓉哥媳妇身上有些不大好,到底是怎么样?”
尤氏道:“他这个病得的也奇。上月中秋还跟着老太太、太太玩了半夜,回家来好好的。到了二十日以后,一日比一日觉懒了,又懒怠吃东西:这将近有半个多月。经期又有两个月没来。”
邢夫人接着说道:“不要是喜罢?”
正说着,外头人回道:“大老爷、二老爷并一家的爷们都来了,在厅上呢。”
贾珍连忙出去了,这里尤氏复说:
“从前大夫也有说是喜的。昨日冯紫英荐了他幼时从学过的一个先生,医道很好,瞧了说不是喜,是一个大症候。昨日开了方子,吃了一剂药。今日头晕的略好些,别的仍不见大效。”
凤姐儿道:“我说他不是十分支持不住,今日这样日子,再也不肯不挣扎着上来。”
尤氏道:“你是初三日在这里见他的。他强扎挣了半天,也是因你们娘儿两个好的上头,还恋恋的舍不得去。”
凤姐听了,眼圈儿红了一会子,方说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点年纪,倘或因这病上有个长短,人生在世,还有什么趣儿呢!”
正说着,贾蓉进来,给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儿都请了安,方回尤氏道:
“方才我给太爷送吃食去,并说我父亲在家伺候老爷们,款待一家子爷们,遵太爷话,并不敢来。太爷听了很喜欢,说:‘这才是。’叫告诉父亲母亲,好生伺候太爷太太们。叫我好生伺候叔叔婶子并哥哥们。还说:‘那《阴骘文》叫他们急急刻出来,印一万张散人。’我将这话都回了我父亲了。我这会子还得快出去打发太爷们并合家爷们吃饭。”
凤姐儿说:“蓉哥儿,你且站着。你媳妇今日到底是怎么着?”
贾蓉皱皱眉儿说道:“不好呢。婶子回来瞧瞧去就知道了。”
于是贾蓉出去了。这里尤氏向邢夫人王夫人道:“太太们在这里吃饭,还是在园子里吃去?有小戏儿现在园子里预备着呢。”
王夫人向邢夫人道:“这里很好。”
尤氏就吩咐媳妇婆子们快摆饭来。门外一齐答应了一声,都各人端各人的去了。
第二十六章 县试(1)
不多时摆上了饭,尤氏让邢夫人、王夫人都上坐了,她与李纨、凤姐儿、宝玉侧席坐了,贾兰、贾蔷跟着贾蓉和老爷子们一起坐着。
席间,贾兰算是见识到了贾府的家大势大,只见南安郡王、东平郡王、西宁郡王、北静郡王四家王爷,以及镇国公牛府等六家、忠靖侯史府等八家,都差人持名帖送寿礼来了。
那边,邢夫人和王夫人纷纷表示:“我们来原为给大老爷拜寿,这岂不是我们来过生日来了么?”
凤姐儿说:“大老爷原是好养静的,已修炼成了,也算得是神仙了。太太们这么一说,就叫作‘心到神知’了。”一句话说得满屋子里笑起来。
邢夫人、王夫人、李纨和凤姐儿都吃了饭,漱了口净了手。尤氏才说要往园子里去,却见贾兰跟着贾蓉一起进来了。贾蓉向尤氏说道:
“老爷们并各位叔叔哥哥们都吃了饭了。大老爷说家里有事,二老爷是不爱听戏,又怕人闹的慌,都去了。别的一家子爷们被琏二叔并蔷大爷都让过去听戏去了。王侯们送来的寿礼,俱回了我父亲,收在账房里。礼单都上了档子了,领谢名帖都交给各家的来人了,来人也各照例赏过,都让吃了饭去了。母亲该请二位太太、婶子们都过园子里去坐着罢。”
尤氏道:“这里也是才吃完了饭,就要过去了。”
李纨却说,自己就不去听戏了,安静惯了,凑起热闹来反而不自在,便带着贾兰一起回荣国府了。
于是,尤氏请了王夫人、邢夫人都过会芳园去了,凤姐儿想先瞧瞧蓉哥媳妇儿去,便由贾蓉陪着来到了秦氏这边。
宝玉原本也要跟着凤姐儿去瞧秦氏,王夫人却使了个眼色,说了句“那是侄儿媳妇呢”!宝玉一时气恼,连戏也不想看了,也直接打道回府了。
那边,秦氏见了凤姐儿要站起来,凤姐儿说:“快别起来,看头晕。”
于是凤姐儿紧行了两步,拉住了秦氏的手,说道:“我的奶奶!怎么几日不见,就瘦的这样了!”
于是就坐在秦氏坐的褥子上,衷肠话儿。
尤氏打发人来两三遍,凤姐儿才向秦氏说道:
“你好生养着,我再来看你罢。合该你这病要好了,所以前日遇着这个好大夫,再也是不怕的了。”
秦氏笑道:“任凭他是神仙,‘治了病治不了命’。婶子,我知道这病不过是挨日子的。”
凤姐说道:
“你只管这么想,这那里能好呢?总要想开了才好。况且听得大夫说:若是不治,怕的是春天不好。咱们若是不能吃人参的人家,也难说了;你公公婆婆听见治得好,别说一日二钱人参,就是二斤也吃得起。好生养着罢,我就过园子里去了。”
秦氏又道:
“婶子,恕我不能跟过去了。闲了时候还求过来瞧瞧我呢,咱们娘儿们坐坐,多说几句闲话儿。”凤姐儿听了,不觉的眼圈儿又红了,道:“我得了闲儿必常来看你。”
于是带着跟来的婆子媳妇们,并宁府的媳妇婆子们,从里头绕进园子的便门来。
凤姐儿一步步行来时,猛然从假山石后走出一个人来,向前对凤姐说道:“请嫂子安。”
凤姐猛吃一惊,将身往后一退,说道:“这是瑞大爷不是?”
贾瑞说道:“嫂子连我也不认得了?”
凤姐儿道:“不是不认得,猛然一见,想不到是大爷在这里。”
贾瑞道:“也是合该我与嫂子有缘。我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