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首辅-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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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郑训导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一番谢慎,清了清嗓子道:听闻你前些时日去杭州了?
谢慎心道这郑训导怎么关心起自己私事来了,当真是苦不堪言。
前些时日学生有要事赴杭州,事先已经向孔教谕告过假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且回答的滴水不漏。
郑训导点了点头,声调和暖了不少: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且随为师来吧。
谢慎心中直是十分疑惑。这个郑训导怎么搞的这么神秘,难不成真的是个兔子?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郑训导见谢慎面有苦色,皱眉道:怎么,你可有要事?
谢慎只得摇头道:学生并无要事,先生请!
郑训导满意的哼了一声,便背负双手攥着朱子集注,阔步出了明伦堂,朝自己办公的后堂而去。
按照定制,县学共有教谕一名,训导两名,但因为余姚县学生员众多,训导破例加了一人,也就是一共有三人。如今县学教谕孔德道贺另外两名训导都不在,偌大的后堂空荡荡的。
郑训导走到自己的案台前,将朱子集注放好,沉声道:你可知为师找你来所谓何事?
谢慎心中腹诽,你找我来为了什么我怎么会知道?
见谢慎默然不语,郑训导哼了一声道:你去杭州是为了参加雅集吧?
谢慎闻听此言,险些喊出声来。
这个郑训导怎么会知道自己去杭州的目的的?与自己同行的余姚生员中只有王守文谢丕,这二人都不可能向郑训导透露消息啊。
你莫要惊奇,是宁员外派人送来的信,叫为师亲手给你。
谢慎对此表示不能接受。如果是按照郑训导这么说,那送信的人应该和他是前后脚到的余姚,这样他完全应该亲自来府上把信送给自己,为什么还要去把信给到郑训导,多此一举呢?
难道是
谢慎转念一想,竟然顿悟。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郑训导和宁员外关系匪浅,宁员外通过郑训导送信是要告诉自己,郑训导是自己人
天哪,谢慎只觉得胸中闷塞,想要仰天长啸一声。
如果他的猜想没有错,那么郑训导今后一定扮演着一个关键性的角色,起到他与宁员外之间桥梁的作用。
偏偏谢慎对郑训导实在是没什么好感,由这样一个人扮演这种重要的角色,还真是有些奇怪。
怎么,这封信你不想看看吗?
谢慎赶紧收下抱怨思绪,沉声道:学生多谢郑训导。
郑训导从一摞文集下抽出一封信,放在谢慎手上道:你看完就把信烧了,莫要带出去。
谢慎心中一阵疑惑,到底是什么事搞得这般神秘?
他迫不及待的取出信来,一字一句的读了起来。
读了大半,他却是心中大惊。
这,这是真的?
郑训导面无表情的说道:这封信为师又没有打开过,你问为师作甚?
郑训导一脸嫌弃,大有埋怨谢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意思,搞得谢慎也很是尴尬。
咳咳,学生不是这个意思。
宁员外写的这封信并不长,总共就是两个意思。
一是告诉谢慎郑训导是自己人,有什么事情可以叫郑训导代为传话。这层意思比较浅显,没有什么影响,谢慎并不是很在意。
二是告诉谢慎情况有变,恐怕不能叫他兄长去杭州开店了。
谢慎看到这里的时候直是怒不可遏。
既然是合作,就要讲诚信,若是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还谈什么荣辱与共?
如果合作双方都互相防备着,担心对方从背后捅刀子,那这个合作不谈也罢。
最让谢慎气恼的是,宁员外并没有详细阐明理由,完全是一副通知谢慎的样子,这是谢慎不能接受的。
杭州距离余姚并不算太远,谢慎真的想再乘船去杭州,质问宁员外为何言而无信。
不过转念一想,谢慎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宁员外叫人带信给他,而且就在他刚刚离开杭州后,说明这件事情发生的很急。有可能宁员外也是始料未及。
现在便是谢慎赶回杭州当面质问宁员外恐怕也是无济于事,那么接下来怎么办?等宁员外进一步的通知吗?
谢慎十分不喜欢这种兀自等待的感觉,可是似乎没有什么别的选择。
看样子郑训导并不怎么知道信中内容,说不准连他和宁员外商议的事情也不知晓。谢慎不想没事找事,自然也就将到嗓子眼的话咽了下去。
你一定是想知道为师怎么结识的宁员外吧。
郑训导似乎完全没有避讳之意,兀自说道:其实为师在考中举人之前,在宁家当过两年西席先生。若不是宁员外收留,慷慨助资给为师,为师恐怕早就心灰意冷,绝了乡试的念头了。
原来如此!想不到看上去古板木讷的郑训导也是个勤奋好学的主啊,而且同样是寒门出身,郑训导显然更惨,竟然沦落到乡试久久不中被迫去当西席先生这种境地。
宁员外虽然是商贾,却对族中子弟的学业很看重。为师在宁府任西席两年,也算倾囊相授,没有辜负宁员外的信任。也许是就此时来运转,为师两年后在乡试中举,再之后便候补到县学任教。
第一百七十七章 郑训导的过往 2
谢慎点了点头。看来这宁员外也是希望生活稳定下来,县学训导这样的铁饭碗肯定是很有吸引力的。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坚强的后盾支撑,以郑训导的年纪且不说能否考中进士,便是真的能够考中进士,届时四十来岁能有什么远大前程?
最多是外放个县令,可是混上一混也就到头了。
当然,这种可能性本就微乎其微,也无怪郑训导现实的候补县学训导一职了。
现实是十分残酷的,不是每个人都能去等,都能去赌的。
万一赌输了呢?要知道会试虽然淘汰率不如乡试,可是也达到了十几比一。
郑训导既然乡试多年不中,证明肯定不是天赋型的,既然如此再去赌会试能高中就有些不明智了。
毕竟北上京师光是船费就已经难以承担,加上在京师住旅店吃饭的银钱,没有几十两银子实在难以体面的挨过去。
郑训导虽然在宁员外府上任西席先生攒下了些银钱,可也不够这般“挥霍”的。
再去找宁员外借助学之资吗?也许郑训导真的开口,宁员外也会借,但万一最后失意而归,这几十两银子该如何还呢?
人有的时候不得不向现实低头。不是说这个人没有志气,而是生活所迫。
假使谢慎没有这个穿越客的身份,恐怕也难以轻松的连夺“小三元”成为万众瞩目的文坛后起之秀。
有的人选择赌,有的人选择安稳的活下去。
放弃不是原罪,有时反而是一种更合理的选择。
当然,这是对已经四十余岁的郑训导而言的,像谢慎这般年纪肯定是要高喊着莫欺少年穷一拼到底的。
谢慎之前对郑训导看来也确实有些偏见,听了郑训导一番自述,颇是有些感慨。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郑训导自然也不例外。
虽然郑训导性格古怪了一些,不过倒也是没有坏心眼,以后倒是不必对他敬而远之。
谢慎心中如是想着,忽然心生疑惑道:“学生有一事想请问先生。”
郑训导难得的笑道:“有什么要问的便问吧。为师看的出来你和宁员外很投缘。宁员外看重的人,为师自然要悉力助之。”
郑训导还以为谢慎想向他请教经义问题,便难得的耐下性子沉声说道。
“宁员外既然是商贾之身,又何必设立学堂呢。”
谢慎问这个问题并非无的放矢。作为一个明史科班出身的学子,他对于商人能否从政这个问题自然也做过深入研究。谢慎可以负责任的说,在明朝初年,商贾之后是不能参加科举的。原因也很简单,明太祖朱元璋十分痛恨唯利是图的商贾,便不准商贾之后参加科举。但这之后,尤其是到了明朝中后期,发生了很明显的变化。
越来越多的商贾之后参加科举,从而改变了命运。
最著名的例子便是嘉靖年间的进士张四维。这位名臣是x盐商之后,却是做到了吏部尚书。
其实,商贾发财之后大多会大量购置田亩土地。这些兼并而来的土地就成了商贾给子弟谋前程的重要道具。
要想成为朝廷户部皇册上的良民,办法是有的,那就是通过打点大小官员,坚称自己是地主,靠租赁田亩收取租子为生。
很多豪商巨贾你很难分清他到底是地主还是商贾,办事的官员有银钱赚取当然不会再找这些商贾麻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下,自然也就混将过去了。
所谓的商籍更是一个笑话。商籍的设立实际是给大盐商的一种变相福利。
所谓商籍附民籍收考,指的就是两淮、两浙、以及部分ah之地的盐商子弟可以类同民籍参加科考。
这就相当于官方出了一个政策,把商贾之后参加科举合法化了。
商籍也就是盐籍完全变成了这些大盐商子弟参加科举的跳板,连装模作样附籍或者坚称自己是靠租赁土地为生的良民都不必了。
谢慎之所以疑惑是因为宁员外的身份太特殊了。他是杭州茶叶商会的会长,要想靠购置田亩装作地主来为子孙谋前程显然不太现实。枪打出头鸟,那样做是找死。
经商者做到宁员外这个份上,仇家自然是不计其数。有那么多的仇家,要想蒙混过关实在是太难了。
只要有一个人跳出来向核查身份的官员举报,宁家就将万劫不复。
至于附籍就更不可能了。那多是小商贾的伎俩,像宁员外这种大豪商是不可能愿意的。
那么,便只剩下最后一种合法的途径,也就是用商籍(盐籍)换取参加科考的资格。
问题是,这是朝廷给两淮、两浙、ah一代大盐商的福利,是局部政策惠及。宁员外虽然身处杭州,在这个范围内,可是他经营的是茶叶生意啊,怎么可能跟盐商沾边呢。
“这有什么好惊奇的。”
郑训导淡淡一笑道:“宁员外没有告诉你,他不但贩茶、还贩盐吗?”
我靠!
谢慎显然爆出粗口。
这个宁员外还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要说大明朝最暴利的行业,那当然是贩盐了。
至于为什么,也很简单,就是因为这行的准入门槛很高。
说白了,就是你要有盐引。有多少的盐引你就能换取多少配额的盐,超出一丝一毫都不行。
朝廷对于盐业这一块可是严格控制的,如果贩卖私盐那是要杀头的。
宁员外既然敢光明正大的贩盐,证明其手中一定攥着大量的盐引。
起先谢慎看到宁府奢华阔气,只以为是宁员外靠贩卖钱塘龙井得来的,现在想想却是他太年轻了。
龙井茶虽然价格昂贵,但比起盐来就差的远了。而宁员外很可能是既贩卖茶叶也贩盐,属于商界全面手。
这么顺着理一理,事情就合情合理的多了。
宁员外是大盐商,那么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让族中子弟以商籍(盐籍)参加当地科举,而且不必担心有人找麻烦。正是解决了后顾之忧,宁员外才会聘请西席去给府中子弟开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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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原来如此
但再怎么阔气,商贾毕竟被传统士子文人不耻。 能够中举的,都是半个官身了,自然不会甘心去给商贾之后作西席先生。故而宁员外即便出了高价,也只能请到郑训导这样的。
当时郑训导估计已经是饥寒交迫,走投无路了。偏偏宁员外施以援手,郑训导如何能不对宁员外感恩戴德?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偏偏宁员外就是那个雪中送炭的人啊。
谢慎压下对宁员外的不满,沉声道:“先生可还有指教?”
郑训导微微一愣,旋即摆手道:“没什么,你去吧。”
谢慎冲郑训导拱手一礼,转身离开。
谢慎离开后并没有直接返回明伦堂,而是直接去堂前找正自休憩的王守文。
两大课间足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没有必要急着返回学堂。
王守文正自与一名县学生员闲聊,见谢慎走近便迎了过来。
“慎贤弟怎么去了那么久?看你面色发黑,不会真是啧啧!”
听王守文意有所指,谢慎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道:“你想什么呢,随我来罢!”
王守文咳嗽了一声,笑声道:“好了好了,为兄不拿你打趣便是。”
二人走到一处银杏树旁,谢慎环视了一周见并无闲杂人等,沉声道:“可能事情有变,你回去和王世伯知会一声,先不必准备银钱了。”
谢慎将宁员外写的信复述了一遍,王守文听的直皱眉。
“这宁员外也太出尔反尔了吧。”
谢慎摇了摇头道:“他并没有在信中说明缘由,不过我觉得一定兹事重大。眼下我们也只有静观其变了。”
王守文点了点头道:“慎贤弟你放心好了。我王家既然答应和你合作,这银钱就一定不会吝啬。莫说两成的本钱,便是再要多些也好商量。”
“咳咳,这传话之人想不到竟然是郑训导,看来往后我们得拘束一些了。”
王守文一想到此,便觉得痛苦不堪。
正所谓一样米养百样人,可这郑训导和旁人比起来也太古怪了。
谢慎摇了摇头道:“这倒也是没什么,以后多注意便是。”
跟什么样的人打交道用什么样的态度,对郑训导这样的只要一板一眼,就不会出大问题。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便回到明伦堂听课。这堂课讲的是时文,气氛稍稍比上堂课好一些。
挨到下课,谢慎便和王守文,谢丕作别只身一人回到家中。
此时二丫正自跟着水芸学着绣鸳鸯,谢慎走到近前,笑声道:“你这绣的哪里是鸳鸯,分明是鸭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