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衾灿兮-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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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玄只要想到他临走前回头看向自己的那一笑,便觉心口犹如火烧,炙的她难受无比。
她在池畔坐了良久。身下青石浸满了夜的寒意,那寒意侵过数层衣裳,慢慢地沁入了她的肌肤。
夜的寒意,让她终于平静下来。
活在这一世,嫁人,或是说,觅一个如意郎君,从来不是她的目标。
倘若时间倒流,秭国没被穆人所灭,赤葭也依旧是她熟悉的故地,那么极有可能,她就一辈子戴着那只面具,在赤葭做一个继承僰父之事的医女,或是旁人眼中的巫女。日子平淡,但她绝不至于过不下去。
只是世事从来不由自己。
在庚敖身边,她从来没有选择,在她最后同样被迫违心应下庚敖婚约的时候,她的弟弟王子跃寻了过来,她忽然得知自己是周室王女,生母病重。
她再次没得选择,入了王宫,当了旁人眼中地位高贵的王姬。
而哪怕她地位再高贵,成为王姬,联姻或许就是她唯一的归宿。
这个问题,事实上,从她踏入王宫皋门的第一天起,她就已经有所考虑了。
☆、第51章
“阿姊。”
身后忽有人唤她。
阿玄回头; 看见跃站在不远之外。
月光将他身影投在脚下,朦朦胧胧的一团,孤寒而清瘦。
“深更了,你怎还未睡?”
跃走来; 停于她的面前; 阿玄微笑地看着他。
“我睡不着,想寻阿姊说说话,到了; 又怕扰阿姊安眠,没想阿姊也未睡。”跃轻声道。
他个头比阿玄高了许多; 看起来已经像个青年,站在阿玄面前时; 她要微微仰头地看他。
阿玄便坐了回去,示意他也坐于自己身畔。
“想说何话?”
跃坐了下去; 却又沉默了; 目光落于莲池水面的那轮月影,身影仿佛凝固。
“你怎的了?”
阿玄抬手; 帮他抚了抚衣衽,柔声问道。
对面前这个身体里和自己流着相同血液的少年,从第一天他带着羞涩又欢喜的神情出现在她的面前,唤她阿姊之时; 她心中便对他生出了一种天然的亲近之感。
他终于从那片月影上收回目光,慢慢转过脸。
“可是今日出了何事?”阿玄问。
白天,齐世子姜突等人强行闯入了周室宗庙; 竟以举鼎赛臂力为戏。
宗庙九鼎,为夏王大禹划分天下九州而铸,一鼎象征一州,上镌名山大川,奇珍异物,为王权至高、九州一统的象征,姜突等人竟如此轻慢,跃得卫士禀,赶去阻止,方将人驱走,过后周王问齐侯,齐侯不过假意责备姜突几句,周王亦是无可奈何。
跃开始向阿玄讲述经过,语调平静,目光里却满是愤懑和忧伤。
“阿姊,去岁你未回时,父王修祭坑,效仿夏商,于门前两侧活殉武士,左右各三人,令持戈跪埋于地下,以纳善辟邪、击析防害,我极力反对,父王终改埋人俑,然又能如何?我所能做不过只是如此,留几条武士之命罢了!今日眼睁睁看着宗庙受辱,却无能为力!周室之于天下诸侯,不过只是笑柄!”
他的五指紧紧地捏成了拳。
“阿姊……我周室,还能有中兴,真正重振天子威严的一日吗?”
他凝视着阿玄,问道。
阿玄沉默了片刻:“很难。”
跃的目光黯淡了下去。
“跃,你当还记得前次,我与你同去父王面前劝他助曹侯平乱时的那番道理吧?周王高高在上,地位不可逾越,这在当初本是好事,然便如一面钱币,有正必有反。反便是如此一级级地分封下去,周王名义下的土地日益增多,然实际可控之地,却是日益稀少。今大争之世,土地和人口,方是一国能够兴盛的基础。这基础,我周室无,不仅仅我周室无,所有从前被分封在了中原腹地的国家,一概俱无,因手中土地有限,自周立朝以来,至今数百年之久,土地早被瓜分一空,再无资源可用,既无资源,又凭何真正强大?即便国出明君称霸,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绝难持久。”
跃喃喃地道:“我明白了。倒是从前那些毫不起眼的边远之国,譬如穆、楚,地域广阔,可向外扩张,日后才是真正无可限量?”
阿玄道:“可以如此认定。”
跃出神了片刻,苦笑:“阿姊,我今日原本心中极是难过,不懂为何周国颓败至此,恨自己无用,听你这一番话,倒是解脱了不少。多谢阿姊宽慰。”
阿玄笑道:“话虽如此,你有少年志气,秉持振兴周室之心,阿姐甚是欣慰!纵然因了先天不利,我周室或许再不能恢复往昔之天子荣耀,然若有日能够自强自立,胜过今日,至少不再受从前郑国割麦之辱,那也是好事啊。汝未来天子,阿姊愿你为之努力,不做,怎知可不可能?”
跃望着阿玄:“阿姊,你可知,我当如何去做才好?”
阿玄沉吟了下:“阿姊不懂治国之道,只想告诉阿弟,我周室势衰,非一日之寒,想重振王室,也绝不可能一蹴而就。好在周室有一点是其余诸侯国所不可比拟的,那便是再衰微,再受人鄙视,也无人敢真正来伐。阿弟你不必急,来日方长,尽可以慢慢地做,等你有天长大,时机成熟了,如你从前所想的那样,效仿穆国,鼓励垦荒,将公田改授农者耕种,军功者奖土地归他私有,想方设法吸引商人来我周国贸易,一步一步,总有一天,阿弟你会有一番作为。”
跃原本颓丧的神色一扫而空,目光重新变得热切,充满了光彩,他紧紧地抓住了阿玄的手:“阿姊!有你在,我心中踏实了许多!我知晓了!”
阿玄微笑:“阿姊帮不了你什么,日后一切都要靠你自己慢慢去做。”
跃用力点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俊秀面庞之上,再次露出烦恼之色。
他巴巴地望着阿玄:“阿姊,你快要出嫁了吗?”
阿玄道:“你想阿姊出嫁吗?”
跃小声道:“我舍不得阿姐出嫁……”
阿玄道:“阿姊如今若不想嫁人,你会帮我吗?”
“只要阿姊不想,我必定倾尽全力帮你!”
跃立刻道,话说出口,又迟疑了:“可是阿姊,你是女子,跃再舍不得阿姊,阿姊也是要嫁为人妇……”
阿玄微笑:“阿弟若肯帮我,便是父王,也不能迫我。”
跃立刻道:“我能为阿姐做何事?阿姐只管道来!”
阿玄望着他:“跃,你老实告诉阿姊,当初那个声称阿姊归宗便可中兴王室的卦象,到底何来?”
跃一怔,避开了阿玄的目光,支支吾吾。
阿玄道:“是你骗了父王吧?我见你对巫卜之事并不上心,却听寺人言,当初是你劝父王再去向巫司卜卦,这才得此卦象。”
跃面露愧色,低声道:“那时母后思你成疾,父王碍于母后,虽也派人出去寻访你的下落,只我瞧他不过敷衍居多,并未上心,恰那巫司叫我寻到了个不是,我再许他些好处,他便应允照我之意卜了那卦,父王一向信他,这才向天下诸侯广发诏令寻你归宗……”
“那时我一心只想快些找回阿姊,也未多想别的……阿姊你莫怪我……”
他顿了一下,“不过甚是神奇。阿姊你回来的当夜,周国竟就下了大雨……”
阿玄出神了片刻,慢慢地道:“跃,你帮阿姊一个忙,再替父王卜上一卦。”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大概三章之内男女主就会凑做一堆了,但出于看文图个高兴的目的,友情提示下,女主立刻变成部分读者期待的那种模样,这不可能。
第52章原版
数日后; 穆侯庚敖携今岁纳贡,终于抵达洛邑,照制,于王城外舍馆落脚; 以待王命。
穆国取得对戎狄的统治性的武功胜利; 国域大扩,这消息震动诸侯,这些时日; 穆国使团人虽未到,但一直就是诸侯议论的话题; 有惧,亦有妒。
那日周王得信; 知穆国使团不日便可抵达王城,虽闻讯暗喜; 但对庚敖并未亲来; 心里终究还是感到有些不快,却没想到原来是他亲自前来朝觐; 心中大为得意,遣使出城行见面之礼,引入王城。到了腊祭之日,周王黄冠黄衣; 率众多的大小诸侯郊祭于野,大祭天地万物群神。当日场面宏大,祭旗遍插四野; 几遮天蔽日,盛况为数十年来之首次,祭坑内升腾而起的祭烟犹如狼烟,连远远散于城外的四野之民亦能看的清清楚楚。
腊祭结束后,入夜,周王于王宫设飨宴请诸侯,分食祭祀酒肉。
王宫里烛燎辉煌,亮如白昼,飨席始,周王居中高坐,息后、王子跃、王姬分坐于侧,诸侯以爵位高低左右列位,数十名乐人击钟打磬,场面盛大庄严,但底下,却暗流涌动。
继晋颐、姜突之后,穆侯庚敖一抵达洛邑,便通过鲁侯正式向周王求亲,欲求娶王姬联为婚姻,此事已人人皆知。
有这三国求亲在前,其余小国,纵有意动,自知不敌,怎会贸然求亲,故如今所有的诸侯,都只等着看晋穆齐三家到底谁能如愿。
齐本也是大国,然姜突数次开罪周室,看来无望,就剩晋穆两国。
晋是传统之强国,这几年因晋侯昏聩,虽国望有所削弱,但实力依旧不容人小觑,能和强楚抗衡的,从前也就只有晋国一家。
而穆国从庚敖继任国君位以来,挟着对楚和戎狄两战的大胜之威,令中原诸侯震动不已,再不敢小觑这个从前不为人注意的西北之邦。
能娶到王姬,已不仅仅是妫颐和庚敖两人之间哪个胜出的问题,而是国与国之间的暗中交锋了。
两国各自都向周王许以了厚重的聘礼,除了寻常财物,据说,晋颐应诺周王,倘若娶得王姬,日后一旦周室有征召之需,晋国必出兵应召。而穆国则应允,可向周王进一场献俘之礼。
逢战,诸侯应周室之召出兵应援,此原本就是诸侯之责,但如今周室衰微,若真遇战,想征召诸侯出兵协同王师作战,难上加难,妫颐如此承诺,分量不轻。
周王年轻之时,领王师伐戎,大败而归,颜面扫地,对戎狄之败从此亦成为周王的最大耻辱,穆许诺献俘于周王,犹如替周室一雪前耻,象征的意义,也是不言而喻。
妫颐、庚敖,二人又都是人中龙凤,为娶王姬,暗中较劲,王姬貌美倾城,身世离奇,又身负天命之名,当日回归周室,久旱的周国便下了一场甘霖,种种传言,交织于一身,早沸沸扬扬,令人心生向往。
因三国已各自经由鲁向周王正是求亲,故今夜,周王将公布择定的王姬联姻人选。
王姬到底嫁入哪国,人人都感好奇。
……
座前香鼎泛升袅袅青烟,周王和息后领王姬、王子跃现身入座。
息后华服崇光,王子跃清贵俊美,至王姬出,容色曜丽,惊动四座,她一双秋水翦眸扫过四座,人人心中皆生她凝睇于己之感,大殿之内,人皆屏息,目不转睛,以致于竟能听到她浆过的裙裾随步伐行动时擦出的沙沙曳地之声。
正静默时,忽闻“当”的一声,突兀惊动众人,循声望去,见那曹侯双目定定望着王姬,一时失手,手中酒尊滑落而不自知,坠至案面,酒水泼洒而出,顿时溅湿了一片衣襟。
近旁皆轻笑,咳嗽声四起,曹侯这才惊觉失态,忙扶起酒尊,正面红耳赤,幸有大宰甲臣现身,代周王向列位诸侯宣辞,这才掩过了尴尬。
曹侯自也听说过那日妫颐和姜突于神庙外为了王姬公然起冲突的传言,对王姬之貌,本就好奇,又听闻之前亦是得王姬进言,周王才决意发兵,扶持自己回国重登国君之位,对王姬更是心生向往,方才见她现身,竟美貌如斯,一时看的出神,以致于当众失态,过后渐渐定下神,见王姬和倾身靠向她的王子跃低声不知耳语了句什么,她看似心情不错,樱唇微微含笑,梨涡浅现,美丽至极,看的再次意动神摇,只恨自己国弱,求亲无望,否则此生若能求得如此美人为伴,便是叫他折寿亦是甘心。
大宰宣辞完毕,飨宴始,钟磬声中,隶人捧上切割成块的肉,分别呈献于诸侯面前的簋中。
肉是祭祀所用的牺牲,置于鼎中煮熟而已,寡淡无味,曹侯无心食用,只不住地拿眼瞧着王姬,看了又看,正心猿意马,眼角风处,忽觉斜斜对面似有两道目光射向自己,抬眼望去,不禁一怔。
那穆侯庚敖,不知何时起在盯自己,面不见半点的笑容,目光沉沉,冷若寒刃。
这个西北来的,虽到的最晚,这几日却是所有人的关注焦点,诸侯私宴之时,谈他最多,连他幼时被送去鲁国泮宫进学的那些事也传了开来,曹侯也是有所耳闻,一惊,忽想到他便是王姬求亲者之一,又风闻王姬回归王室之前,曾居留于穆国,似与他有过些旧事,想必自己方才多看了王姬几眼落入他的眼中,看这样子,这是惹他不快了,自忖得罪不起,忙讨好地朝他点了点头,不敢再多看了。
……
阿玄入座后,虽并未刻意去看,视线却也扫到了庚敖。
他坐于宋公之下,位序虽靠前,但因大殿宽广,距她依旧有数丈之远。
他的斜对面便是妫颐。
这两人,还有齐国那个姜突,三人一道向周王求娶于她。
今夜便是决定她接下来命运的时刻了。
傍晚时分,就在这场夜宴开始之前,周王焚香净身,和息后一道,虔诚去向巫司问卦,出来后,便径直来了这里。
虽事先已经做了准备,但真临了,到了这一刻,她心情还是免不了有些紧张。
好在方才,跃大约瞧出了她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