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风流-第1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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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墨真怕他头盖骨被刘淘甫拍断了,抢上道:“大人手下留情。”
青山退后两步,勉强站稳身形,头盖骨倒是没断,只是头晕得厉害,看什么都是双重影儿,好象面前站着两个程墨。他苦笑道:“五郎君来了,快劝一劝阿郎吧。”
他疯了。
刘淘甫斜睨程墨,道:“陛下崩了。”
“是,陛下崩了。”程墨点头,泪水模糊了双眼,眼前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了。
刘淘甫喊:“陛下崩了,呜呜呜……”
伏在碎木上呜呜咽咽地哭,像受了无尽委屈的孩子。
程墨看着心酸,上前扶他,示意青山把碎木块拾下去,道:“大人节哀顺变。”
他已经够伤心了好不好,为什么还要他拿违心的话来劝别人呢?
刘淘甫一把扯他过去,拿头脸在他胸腹蹭了蹭,呜呜地哭,眼泪鼻涕全擦在他又是血迹又是泪痕的前襟上。
程墨同样落泪,任由他擦。
旁边的人看了,同样伤心,或拿袖子,或拿帕子,悄悄拭泪。屋里众人一时间各哭各的,除了哭声,没别的声音。
不知哭了多久,程墨感觉好些了,道:“陛下这样,谁都没想到。我只是后悔没有一直守在他身边。”
太大意了,以为他醒过来了,慢慢调养,便能痊愈,没想到竟是回光返照。他还有很多话要对自己说啊,那些来不及说的话,是什么?
程墨一直很冷静,遇事习惯先找办法,而不是找借口。昭帝死了,他伤心晕迷吐血,难以接受,可事实摆在眼前,又只能接受。如今陪刘淘甫哭了一场,情绪得到宣泄,脑子开始运转,能够考虑问题了。
他说的是实话,或者当时他守在昭帝身边,时时察看,发现昭帝不对,马上宣华健,或者还能抢救回来。其实华健也不应该出宫。大概华健也想到这一点,才会自杀吧。
没想到刘淘甫一听这话,渐渐平复的悲伤又被点燃了,大叫:“陛下啊,老臣还没见你最后一面哪。”
不想还好,一想起真是悲伤逆流成河,连最后诀别的机会都没有啊。
青山苦着脸道:“五郎君,你劝劝阿郎吧,他……有些不大对。”
皇帝驾崩,已经有一个自杀殡葬,再来一个疯了,可真是……
程墨在刘淘甫对面坐下,道:“大人可要送陛下最后一程?”
刘淘甫一怔,睁眼看他,然后一巴掌便过去了,喝道:“你小子敢不许?我打死你。”
其实他位列九卿,程墨是伴读,却没有实权,哪能阻止他送葬,又怎会阻止?
程墨侧头避开,道:“大人若想送陛下最后一程,便振作起来。像我,恨不得随陛下而去;却不能,只能苟且偷生,好好活下去。”
他已经死过一次,不想这么快再死第二次。
刘淘甫大手停在半空,想了半晌,道:“好,老子听你的,走,去灵堂。”
两人走到半路,内侍奉霍光之命请刘淘甫去承明殿议事。
皇帝的葬礼最重要的一项,是需要有人领祭。这个领祭的人,就是未来帝国的继承人了。
如要昭帝有太子,那么顺理成章的,太子领祭,然后登基为帝。如果有皇子,没有册封太子,那么按照嫡长子继承制度,由嫡长子领祭,祭完同样继承皇位。
现在麻烦的是,昭帝没有子嗣,由谁领祭?这才是摆在霍光面前最大的难题。昭帝晕迷不醒这些天,他处理政务,批改奏折之余,也会想,万一皇帝驾鹤西去,皇位由谁继承?
昨天皇帝醒了,真是万千之喜。他本以为这个难题永远都不用议到了,没想几个时辰后,皇帝却驾崩了。
刘淘甫去议事,程墨去灵堂陪伴昭帝,已经天人永隔,能多陪他一会儿,就多陪他一会儿吧。
上官樱没在灵堂哭泣,不知是被劝走,还是哭累了,回去歇息。
程墨在灵堂前跪下,想着两人的过往,只觉恍如隔世。
不知不觉天色渐暗,内侍进来点灯,看程墨如石雕一样,半天没动一下,很是担心,过来探他鼻息。
程墨道:“我没死。”
听到他出声,内侍吓了一跳,想解释什么,程墨道:“有水么?”
“有。”内侍很快端了水来,程墨一饮而尽。
他忘了,他从昨晚三更吃一碗鸡汤到现在,粒米未进。
宫里到处挂了白幡,更鼓声在白幡中越发凄凉,小陆子不知什么时候过来,道:“五郎,你歇一会儿吧。”
也只有你一人明白陛下的心意,在这里陪他了。
程墨摇了摇头,道:“我再陪陪他。”
天快亮时,朝议散了,皇帝谥“昭”,是为孝昭帝,议由昌邑王刘贺领祭。皇太后上官氏宣刘贺进京的诏书已拟好。
“昌邑王?”程墨不敢置信道:“确定么?”
两个不同的平行空间,历史的轨迹竟是如此高度重复么?
远在巨野的刘贺,是武帝和李夫人所生刘髆的长子,五岁袭爵,为昌邑王,今年十九岁。
按辈份论,他是昭帝的侄子。
程墨想找霍光问清楚,可是跪太久,站不起来。他叫一个内侍扶了,慢慢朝承明殿的方向走去。
“五郎,你这是怎么了?”刘淘甫从承明殿出来,第一件事便是来给昭帝上一柱香,告诉他谥号已定,在庑廊见到程墨这个样子,惊问道。
程墨道:“议立昌邑王么?”
是那个当了二十七天皇帝,便被霍光废掉的刘贺么?
刘淘甫气愤愤道:“霍大将军非要立他,我怎么劝也劝不住。你要是想去劝他,那不用开口,没用的。”
霍光明明包藏祸心,还说得义正辞严,这种人最可恶了。
第256章 允亲
感谢北冰洋之北打赏。
平时一会儿就到的路,程墨走了一柱香。
朝臣们都散了,殿里光线有些暗,伴着殿门口随风摇晃的白幡,实在很吓人。
程墨对候在门口的内侍道:“麻烦通报一声,程五郎求见大将军。”
从昨晚进宫到现在,他还没有跟霍光说过一句话,不知这位已经无人制约的权臣心里在想什么。
霍光倚着几案打盹。昨晚他刚躺下,便听到内侍们慌乱惊叫,说皇帝驾崩了。他悲痛欲绝,却没时间哭一声儿,而是一直忙到现在。他是上了年纪的人,连轴转十二个时辰,又是在如此悲痛的情况下,身体哪里吃得消?这一坐下,倦意阵阵袭来。
内侍还没进去,不语听到外面说话,走了出来,道:“五郎君,你让大将军歇一会儿吧。”
他实在不忍心叫醒霍光。
程墨没说话。
老年人觉浅,只这两声,霍光已被惊醒,道:“谁?”
不语应道:“程五郎求见。”
“让他进来吧。”霍光道:“传膳,我和五郎一起用膳。”
他也一天粒米未进了。
不语一副你面子真大的眼神。
程墨不理他,进去,行礼道:“大将军。”然后在下首坐了。
霍光哼了一声,道:“还叫老夫为大将军?”
“师父?”以前没外人的时候,程墨这么称呼他,现在两人中间隔了一个霍书涵,程墨拿不准他是不是要把自己开除出门墙。再说,以前他对他青眼有加,是因为昭帝宠信他,现在昭帝已崩,他已没有利用价值了。
霍光冷哼一声,瞪了他一眼,道:“你小子哭糊涂了吗?”
“嗯?”程墨不明白。
不语随后进来,道:“五郎君,先帝在时,曾替你向大将军求亲,你忘了吗?”
当然没忘,可霍光认他这个女婿是有条件的,要他依军功升为中郎将才行。现在他一介布衣,连皇帝伴读都不是了,霍光怎么肯允这门亲事?
霍光没有斥责不语。
程墨是什么人?最会察言观色,脸皮又厚,胆子也大。他瞄了霍光一眼,张口便叫:“岳父。”
霍光瞟了他一眼,没吱声。
没反对,我就当你默认了。程墨道:“听说岳父议立昌邑王?不知可曾派人打听此人的品性才情?”
托海昏侯墓的福,现代人没人不知道刘贺这货。他的前世今生在现代媒体强大的报道下,已是妇孺皆知了。这货可是只当了二十七天皇帝,就被您老人家废掉。还不如大家省事些,您老人家别立他废他,他也不用巴巴从巨野赶过来了。
霍光脸色攸变,厉声道:“你以为你是谁,敢议立皇储!来人,叉出去。”
程墨一句话,成功让霍光没了和他一起吃饭的心情。
两个内侍不由分说,架起程墨就走,程墨想挣扎,无奈一天没吃东西,又在灵堂前跪了一天,血脉不流通,手脚不灵活,哪里挣得开。
看来,霍光是铁了心要立刘贺了。程墨不死心,叫道:“大将军,慎重啊。”
称呼你为大将军,是希望你能为国家考虑,不要拿废立当儿戏啊。
霍光气得只是叫:“叉出宫去,先帝没有发丧,不许出府。”
其实他也是没办法才决定立刘贺啊。昭帝无子,只能按血缘远近,先从武帝的子孙中挑选。武帝的儿子们就不用考虑了,都死光啦。其中太子刘据被诬用盅术诅咒武帝,先起兵谋反,后被逼自杀,他的后代,可以直接排除。燕王刘旦同样谋反,子孙一样不用考虑。
这样一个个算下来,只有刘髆是病死,没有犯恶,他的儿子,现在的昌邑王年龄也合适。十九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是可以调教的年纪。不立他,立谁?
两个孔武有力的内侍架起程墨,出了宫门,送上马车,对车夫道:“送回程府。”
程墨还要下车,车夫扬鞭驾车,走得飞快。
又是禁足,能不能换点新花样?程墨皱眉。
程墨半夜进宫一直没有回府,又值皇帝驾崩的非常时期,赵雨菲和顾盼儿都非常焦急,派人在坊门口守着,只要程墨回来,马上来报。
程墨半夜随小陆子进宫,这会儿又坐霍光的马车回府,程府的奴仆哪有看到?直到马车在府门口停下,狗子才惊觉阿郎回来了。
到这时候,程墨也不抗争了,抗争也没用啊,宣旨的内侍已出城了,追不回来啊。
“扶我下车。”程墨掀帘对坐在台阶上东张西望的狗子道。车夫跟赶去投胎似的飞奔,他被颠得浑身像散了架,连下车的力气也没有了。
“阿郎回来了。”狗子大叫一声,跳了起来,扶程墨下车。大概太高兴了,待程墨站稳,丢下他径直跑进府里,一路叫:“阿郎回来了。”
程墨站在门口摇了摇头,好吧,他知道狗子一向缺根弦。
“五郎回来了!”赵雨菲和顾盼儿大喜,飞奔出来,一见程墨,却大吃一惊,两女停住脚步,不敢置信地看他,哭出了声。
不过一天不见,翩翩美少年像变了个人,变得形容槁枯,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这还是那个有京城美男子之称的程五郎吗?
“快扶我进去。”程墨苦笑道。这两人是怎么了,只是看着他哭,死的又不是他,哭什么呢。
“五郎怎么成了这个样子?”赵雨菲泣不成声道。
有邻居从家里出来,朝这边望了一眼,大概见程墨这个样子,紧走几步,要过来看究竟。顾盼儿忙道:“快扶五郎进去。”
程墨扶了两人的肩头慢慢进了家门,重新坐在椅上时,黯然道:“陛下崩了。”
“嗯。”两人应声。
就在这时,门口一人走进来道:“大哥回来了?”
却是刘病已。他的名字虽记入宗正寺,但皇帝驾崩,并没有人叫他进宫参加丧礼,完全当没他这号人。他也不在意,只是担心程墨。本来他要到宫门口探听情况,赵雨菲不让,他只能时时到府门口望上一眼。
这会儿刚要去府门口看看,走到前院,听到说话声,便过来了。
第257章 奇葩
刘贺五岁时,父亲刘髆去世,他袭了爵,是为昌邑王。五岁的王爷,在封地是土皇帝般的存在,谁敢不顺着他?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发无法无天。
宣诏的内侍丁荣到的时候,刘贺和几个美人正在玩人肉大战,听说有诏,光着上身,赤着双脚,只穿一条犊鼻裤便跑出来接旨。
风尘仆仆的丁荣见他这副尊荣,着实吃了一惊,道:“还请王爷着装接旨。”
你不穿朝服,谁相信你就是昌邑王?指不定是冒牌货呢,看你衣着举止,很有可能哦。
接个旨还要着朝服?刘贺很不高兴,道:“把圣旨给我,我自己看就行。”
不用你读,省得你摆谱。
丁荣很无语,道:“奴才奉上官皇太后之命,前来宣旨。”
反正在你无法证明自己是正品之前,我是不会宣读圣旨的。
两人就这样僵住了。还是陪丁荣一起来,负保护之责的武空,打圆场道:“王爷,朝廷法度如此,丁公公不能违逆,还请王爷体谅。”
程序得这么走,丁荣也没办法,你就不要为难他了。
刘贺想了想,道:“既是朝廷法度如此,那算了,你等着,老子进府更衣。”
大刺刺在宫人内侍仆从的簇拥下进府了,堂堂天朝正使就这样被丢在大路边吃土。
丁荣连夜接了差事,一路晓行夜宿,就为早点接刘贺回京领祭,好让昭帝早点入土为安。这些天,一行人只顾赶路,每晚只睡一两个时辰的囫囵觉,好不容易赶到地头,想着新皇总得收拾行李,他们可以趁这时间吃个饭,睡一觉。没想到人家根本没请他们进府歇息的意思。
丁荣在宫里日久,又得霍光信任,要不然也不会奉命出京宣旨。他一向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种罪,这时又累又怒,脸一阵青一阵白。
武空也很郁闷,不过他奉命保护丁荣,见他脸色不好,担心他在烈日下晕倒,劝道:“公公不妨上车歇息一会儿。”
起码车盖可以遮阳。
丁荣摇了摇头,道:“不用。”
给他脸色看的是未来的皇帝,他只能受着忍着,还得上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