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石传-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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睥睨之气,不由得为之折服。
骁骑军军主段随这时候却是满腹心事,心情压抑不住的激动:建康!真的是建康城在望了啊!一年多之前,便是在前方的建康城里,或者说一千六百多年后的南京城里,自己无意间神游太虚,身却往了这红尘俗世,自此平地惊雷,多少坎坷往事。
慕容垂,段元妃,慕容令,段仪,慕容冲,慕容燕。。。一张张熟悉而又遥远的脸庞晃过段随的眼帘,最后定格的,正是那张自己永生难忘的绝美面孔——仿佛慕容燕正在那里春山如笑、摇曳如花,一眨眼却又变成了邺城的火光与长安的寒风!段随蓦然间打起了冷颤,有痛彻心扉的感觉自心底升起,纵然夏日温煦的暖风正劲,他依旧在那里抖个不停。
一只和婉如玉的柔荑酥手按上了段随的额头,晴儿有些惶急的声音响起:“郎君,可是昨夜受了凉?怎生发起抖来?”
桓温对骑军上了心,有心笼络段随,想着到了建康段随便能得到官位,若是顺便在建康京都之地为段随置一处宅子,岂不显得自己这个主公既有心又大方?恰好晴儿害怕孤处姑孰,央求段随带她同去建康,段随这厮到底现代人思维,实在怜惜娇妻,不得已只好跑去央求桓温。结果桓温并不在意,反而哈哈大笑,说破例一次也无妨,正好让晴儿到建康城里寻个满意的所在,还省的别人跑腿,一席话倒是收获了段随不少忠心。故而此次晴儿也在军中,只是换上了骑军的战袍,求个低调。
段随一惊,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眼前现出晴儿眉头紧蹙的俏脸,满脸都是焦急的模样。段随心中顿时软了七分,柔声道:“晴儿莫慌,我没事。”
“那如何抖的厉害?”
段随摄了摄心神,周身舒缓了下来,不再发抖。他看了晴儿一眼,见她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但眼睛中依然满是关切之色,于是沉吟道:“大约是昨夜做了个怪梦,睡得不好罢。”
晴儿来了兴致:“什么怪梦?郎君定要说与我听。”
初夏里的江南草长莺飞,道边纵横的河流倒映着远处的青山,氤氲的水气扑面而来,段随深深吸了一口那充满泥土芬芳的空气,目光遥遥飘向建康城的方向。
下一刻,风中传来他低沉悠远的嗓音,仿如梦幻:“我梦到自己前世曾到过建康城,那时我穿着薄薄春衫,潇洒轻狂。北湖泛舟,蒋山登高;对酒白鹭洲,当歌石头城。我梦到秦淮月影,长干竹马;我梦到自己转过身来,一眼就看到了我的晴儿和燕儿。”
晴儿没到过建康,也不知这些地名,可段随的梦听来那般迷幻,引人流连,不觉已经痴了。。。
第十五章 建康
晋朝太和六年五月二十四,晌午时分,桓温率五千西府精锐到达建康南部的聚宝山,眼前矗立起一道高大却又简易的城门,纯以竹、木搭成,并无夯土砖石,正是建康外郭篱的南篱门。
建康,北隔鸡笼山至玄武湖,南跨秦淮河达聚宝山,东为蒋山清溪,西临石头大江。其四面山水,扼江控淮,实乃龙蟠虎踞之地,自东吴大帝孙权开始,这里一直都是江左名都。
建康城便建于这四面山水间的平原之上,其形制与当时北方的各座大城截然不同。大约是自恃有大江为固,建康城城墙范围极小,城墙也不高厚。名门望族、达官贵人乃至百官府舍几乎都居于城外,尤以城东清溪、城南长干等地区为盛。
建康城外又有子城若干,譬如西边临江的石头城,乃兵家必争之地;城西南有西州城,东南有东府城,南面秦淮河外有丹阳郡城等等,这些子城于战时皆驻重兵用以拱卫建康。整个建康地区最外围划了极大一个圈子,称作外郭篱,或以竹篱土墙相隔,或固河渠矮山为界,其间便是建康数十万君臣官民的居所了。
眼下桓温大军所至,便是外郭篱最南端的南篱门。也就是晋朝皇权衰落,要不然焉能容外镇将领率军直到都城之外?可这还不算,桓温可没打算如其他人那般,止步外郭篱。他一声令下,西府大军毫不理会南篱门那帮子两脚哆嗦的守军,越过南篱门向北狂飙突进而去。
郗超笑道:“明公这是要驻军丹阳郡城么?”外军最多驻扎在外郭篱之外,桓温不吃这一套,那多半便是要驻军秦淮河外的丹阳郡城里了。至于秦淮河内的西州城、东府城,那根本就已在都城城下,桓温并非鲁莽之人,此时还不至于僭越到拥军直过秦淮河。
果然桓温哈哈笑道:“且叫那王家谢家瞧瞧西府军军威罢了!”丹阳郡城距乌衣巷不远,后者正是累世巨族王家与谢家的聚居之地。这两家无疑是建康城里世家之首,俱都忠心事晋。桓温要篡晋,自然与他两家不和,少不得先吓唬吓唬他两家再说。
大军入了南篱门,不久便到了长干里,眼见得楼宇鳞次,邑屋隆夸,当真是个繁华的所在。大约这建康城的百姓都是见过世面的,听说是取得寿阳大捷的西府大军开来,他等少有躲避家中,反而偕老扶幼沿街站着看热闹。西府军威武,走在前面的两千重甲卫士走起路来铠甲发出整齐的咔咔声,百姓们不由拍手叫好。桓温看见,心中自然高兴。
跟在后面的骁骑军里,胡人们俱都瞪大了眼睛看个不够——这江南景致果然不同,暖风和煦,人物标致,青瓦白墙沿着温婉的河水绵延不绝,叫人眼花缭乱。段随又有些迷醉了,这地儿他前世不知来过多少次,不料故地重游,竟一下到了千多年之前,水乡风光犹在,只是更胜!
正恍惚间,四下里突然闹出声响来,近前的百姓大步跑开,撞翻了不少沿街的摆设,有孩童大哭起来,现场混乱一片。段随一怔,再一看身周,顿时领悟过来——骁骑军中的胡人骑士们贪看建康景色,或许是吴侬美女也未尝可知,导致阵形略显散乱起来。建康百姓这辈子哪里见过这许多胡人?且一个个骑着高头大马,长相凶恶而来。眼见得那马儿都快撞到自己了,联想起老人们说的胡人如何如何凶残,百姓们登时吓得不行。
段随眉头一皱,朝着段隆使了个眼色。段隆即刻挥舞起令旗来,只一瞬间各幢、各队便都收到了指令。马蹄声中,骁骑军迅速靠拢收紧,人人变得目不斜视,正襟危坐,端的是训练有素。
段随纵马向前,大声喊道:“大司马帐下,骁骑军致建康父老安!”一路大叫着跑去,声音清亮,百姓们听到倒是止住了惊慌,再加上骁骑军变得秩序井然,马上胡人一个个仿佛也“和蔼”了许多,混乱渐渐消弭于无形,只是百姓终究不敢靠这些胡人太近。
段随一直跑到桓温近前,翻身下马,以军礼拜倒,朗声道:“段随治军不力,请明公治罪!”
方才发生之事,桓温从头到尾看了个清清楚楚,这时嘿然道:“何罪之有?”
“骁骑军冲撞了建康百姓,这是其一!段随擅自于此处跑马喊话,此其二!”
桓温仰天长笑道:“从石不必如此,我都看在眼里,若非你当机立断,反倒乱了百姓心神。你做得很好,我怎会怪你?”
郗超也在边上点头,心道段随这小子确实行事果敢,颇有大将之风,特别是还晓得分寸,知道完事了要来桓温这里请罪。不过他转念一想,又对着桓温进言道:“明公,听说百官俱已出城,正聚在朱雀门相迎。这建康风评到底怠慢不得,骁骑军。。。”他是见百姓惧怕骁骑军胡人,唯恐建康清流以此做文章。
桓温皱了皱眉头,倒是没想到建康百姓对胡人反应这般大,郗超的意见他还是听得进去的,于是开口道:“也罢,取我的令旗,骁骑军退出南篱门,驻扎城外。从石你不用出城,且随我入宫觐见皇上!”
段随拜谢。
。。。。。。
秦淮河横陈眼前,河水宽阔而清洌,清风徐过激荡起不小的波涛,远处可见舟船穿梭不停,好一派繁荣景象。只是今日朱雀桁(桁,浮桥)附近舟船都回避了,看着有些萧条,桥周亦无行人往来,只有一队队持戈甲士巡逻往复。
朱雀大桁横贯南北,勾连着建康城从南到北的中轴线。此刻大河南边的桥下倒是站满了人,一个个大袖翩翩,饰带层叠,更皆笼冠高耸,一眼即知乃是建康城中的贵人们到了。
桓温还朝,可把建康城里的一众达官贵人惊扰个不轻,皇帝司马奕吓得就要亲自出城相迎,好歹被百官所阻。此刻秦淮河畔,乃是由当朝丞相、录尚书事、会稽王司马昱领着百官、宗室以及城中世族显贵,老老实实站在桥下翘首以盼。
桓温竟然率领五千西府精兵入了南篱门而来,消息传来,朱雀桁下的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哗然。
不少与桓温有嫌隙的亲贵吓白了脸;时任侍中的谢安看了看身边的左卫将军王坦之和尚书左仆射王彪之(他两个可不是兄弟,前者属太原王家,后者则来自琅琊王家),三人一起摇头叹息;宗室里头,素来“清虚寡欲”的会稽王司马昱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也不说话,谁也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武陵王司马晞与新蔡王司马晃则显得大为愤慨,跺着脚叫骂个不停,早有人在旁应和起来。仔细看去,应和的多是殷庾两家的子弟,他两家特别是殷家与桓氏不睦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第十六章 朝堂
秦淮河畔,朱雀桁下,威武雄壮的两千西府重甲铁卫排列的整整齐齐,气势如山岳般直压下来,压得每一个人都觉着喘不过气。其实桥畔也有一千禁军拱卫着百官宗室,可这些禁卫经年都不曾出过建康,哪里能与沙场百战而回的西府精锐相比?此时此刻,相形见绌一词正是他等最好的写照。
百官宗室战战兢兢迎上了桓温,会稽王司马昱神色犹自镇定;武陵王司马晞与新蔡王司马晃则早已闭上了嘴巴,看着神情颇有些慌乱;王谢两家之人到底都是天下名士,此刻只以正礼待之;殷庾两家也是晋朝有数的豪门世家,其子弟却不那么争气,此刻落在人群之后,垂着头不敢正面去看桓温、郗超。
桓温看在眼里,心头不由得大是舒坦,一扫枋头、襄邑惨败的不悦。他一手拉起会稽王司马昱,嘴里大声嚷嚷道:“安石(谢安表字)何在?”他别人不喊,独叫谢安,可见大名士的名头在这崇尚清玄的晋朝果然要的。当然谢安曾经在桓温幕府做过一年时间的司马,两人算是老相识了,这也是一个原因。
谢安叹了口气,闪身出来道:“明公剿灭寿阳叛逆,又在石桥袭破秦军,大振国威,请受安石一拜。”说着就要躬身行礼。
桓温哈哈大笑,不待受这一礼,伸出另一手一把抓住了谢安,拖着司马昱与谢安两人就往朱雀桁上步去。桓温步态潇洒大气,眼光则直直望向远方的建康城墙。他大声与两人笑谈,似乎眼中再无别人存在。
百官脸上神色不定,也不晓得桓温是个什么意思。眼看身周两千西府甲士环伺,他等不敢妄动,只得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武陵王司马晞与新蔡王司马晃两个恨得直咬牙,暗暗痛骂不止。
这时候郗超叫了一声:“迎大司马入宫面圣!”说完自顾自上桥而去,后面约有三百近卫大踏步跟了上前,剩下的甲士们则排成队列,沿河往丹阳郡城去了。
百官松了口气,桓温到底没有僭越到率大军直趋内城,只带了三百近卫罢了,而且听说另有三千兵马已然撤出了南篱门,看来桓温这次前来,多半只是来刷存在感而已,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大伙儿乱哄哄地往建康城跑去,沿着作为建康中轴线的御道一路往北,经过太庙、百官府舍,直入宣阳门,这便到了建康城中。再穿行数里,过大司马门,已在宫城范围。有内侍出宫迎接,三百甲士留在了大司马门外,桓温、郗超带着十数个西府将领大摇大摆地往建康宫而去,一路上大声说笑,毫无生涩之感,仿佛这大内皇宫倒是他等的别墅后院一般。百官神情各异,司马昱终于变了脸色,谢安却还是一脸悠然。
段随也在那十几个将领中间,一路而来他不住地东张西望,恨不得把这建康城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尽数看在眼里。毕竟是一千多年的思念啊,叫他如何不生感慨?
终于大伙儿一起拥进了建康宫主殿太极殿。上首处皇帝司马奕早已高高在座,一眼看见桓温眼中闪着幽幽碧色(史载桓温碧眼,与孙权很像)昂藏阔步而来,他心里头便是一阵哆嗦,手脚不由自主地发颤起来,幸亏殿内檀香浓重,将他遮掩其中,没在百官面前露了怯色。
今日的正事不过是给桓温寿阳大捷来一场夸功罢了。桓温上了表,大肆宣扬西府军的战功与军威,他本人则举手投足一派豪迈气度,在这大晋的朝堂上抖尽了威风。百官只静静听着,也没哪个敢在这关节跳出来打击桓温的气焰,至于皇帝本人,此刻正忙着收敛自己慌乱不止的心神,更是一个屁都没敢放。
接下来各项封赏依次宣读,桓温早已位极人臣赏无可赏,于是增其食邑万户;桓伊封宣城县子,进都督豫州诸军事、升西中郎将、领豫州刺史;桓石虔升奋威将军,迁竟陵太守。。。一桩桩封赏下来,从皇帝到百官乃至桓温一党俱都保持着平静,殿中波澜不惊,盖因这些都是走走过场的仪式罢了,谁会反对?
不料待礼官念出段随名字的时候,殿中突然吵闹成了一片。晋廷封了段随一个骑督的官职,不过六品而已,却不想遭到了殿中百官一阵阵反对。著作郎殷涓第一个跳出来,大声道:“不知这段随却是何人?以何功受赏?”
桓温眉头微微一皱,郗超顿时会意,出班奏道:“段随本是前燕宣威将军、关内侯,羡我大晋风华,故而率其部往投我国。他在寿阳是立了大功的,如何不能受赏?”
新蔡王司马晃冷笑道:“原来是个胡人!他破国丧家,穷途来投罢了,怎敢当此骑督之高位?”
郗超辩道:“秦国早有觊觎我大晋之心,如今又灭了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