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石传-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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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余蔚眼中喷火,舞刀护住自己的身前,咬着牙向前突进,耳边传来声声惨叫,直叫他心烦意乱。不晓得过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平静的长河出现在跟前,原来已是出了林子。
扶余蔚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原来这林子并不广阔,林后更是长河阻路,这等寒天,下河定然难逃一死。先前担心段随与慕容燕潜入密林逃窜而去,现下看来,他两个不过是自绝于此地罢了。当下急急由来路返回,一路上不断招呼手下退出密林。
待惊魂未定的群贼一起退出密林,扶余蔚清点人数,百余人居然只剩得八十之数,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幸亏自己见机得早,要不然这般下去,怕不要尽数折在这幽林之中。段随这厮当真可怕!
当下安排一番,将贼人分作数队,四下里守住,林子不大,八十人尽可面面俱到;然后将马匹赶至稍远些的地方,提防段随夺马。
安排完毕,扶余蔚冷冷盯着密林观望:这等天寒地冻的时节,段随与慕容燕两个没有吃食,段随又受了重伤,须撑不得多久。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和暖的太阳无力退去,冷风重又呼嚎。
。。。。。。
密林深处,慕容燕泪如泉涌。眼前段随平躺在地上,双目紧闭,身侧有鲜血流出来,将地上的白雪染成片片赤红。
段随先前全力突围之时,全身上下处处受创,血流不止,受伤甚重。之后又在林中拼命杀敌,此刻早已气力不支。待群贼退去,他心下一松,便再也支持不住,躺倒在地,手中却犹自死死握着铁槊钢刀。
慕容燕抚着段随脸庞,心如刀割:不想这甜美的日子终究过不得长久,这番真个要死在此处了么?这里,曾经是世间最美好的所在呵。。。
天色越发昏暗,密林里头时而发出些悉悉索索的声响,再也辨不清东西南北。慕容燕本就迷离的泪眼里,这天与地全都模糊成了一片。
一束束火光在林外亮起,穿过层层叠叠的枝蔓,交织出斑驳的光影。扶余蔚略显不耐的声音遥遥传来:“清河公主!天王有言,你若不入长安,便尽诛慕容宗室,你那些兄弟姊妹,你母亲,个个难逃一死!哦对了,你那宝贝弟弟慕容冲业已就擒,如今也在长安!”
慕容燕眼前闪过可足浑氏的脸庞,那张与自己在一起时,永远慈爱的脸庞。。。凤皇被抓了?也去了长安?慕容燕只觉得自己的心越来越冷:我想死!可是,死也这么难么?
“天王还有言,你若侍奉得好,嘿嘿,当赦你全家!哈哈哈哈!”扶余蔚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起周遭一片哄闹之声。群贼眼中晃荡着香艳的场景,纷纷起哄。
满天满地都是刺耳的嗡嗡声,直钻入慕容燕的耳朵:你不能死!你死了大家都要死!似乎便有可足浑氏浴血的身躯隐现,慕容冲的头颅忽忽飘过,还有段随不屈的身影背对着自己,伸手而不可得。慕容燕觉得透不过气来,颤抖着就要站起身子。。。
心乱如麻的慕容燕突然怔住,段随不知何时醒转了过来,黑暗中看不清他的样子,但是那双有力的大手此刻抛去了钢刀铁槊,紧紧抱住了自己。慕容燕心头一颤,回身与他抱在了一处。
“石头哥哥,我不能死!我。。。要去长安。”慕容燕幽幽道。
“你当然不能死!”段随的话语里明显带着笑意:“出去罢,他们断然不敢伤了你!”说着轻轻脱开了抱住慕容燕的双手。
没有回答。
段随感到慕容燕的双手缩了回去,继而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一忽儿便隐在了呜呜的风声里。
突然间段随觉着身上一凉,衣衫叫人掀了开来,继而全身上下一阵温暖,如丝绸般滫滑的一团柔软直钻入自己怀中,紧紧贴住了自己身体。迷醉而逼人的处子气息霎那间推开了满天的寒意,从鼻孔中直窜到天庭。
“石头哥哥,今生来世,我的身体,我的心,都只是你一个人的!”
段随没有说话,更没有阻止,这是人之初的美好,这是天地初开的瑰丽!
黑暗中段随没有看到,慕容燕一直在笑,笑得如山花般绚烂,笑得将这天地间一切的光明与黑暗都化作了混沌。热浪从慕容燕的身躯内驳入段随的四肢百骸,涌过他的头顶,涌过他的躯干,涌过他的心脏,涌过一切直至喷薄而出。。。
寒风伴着漆黑的长夜阵阵袭来,然而它们凿不开这青涩无畏的混沌,更掩不住这旖丽万丈的红尘!
第一百二十章 不死
天微微亮时,围在林外的贼众们突然爆发出一阵喧哗之声。
不高的小丘上、林子边,清河公主慕容燕俏然而立,纵然衣衫破旧,不施粉黛,今日的她却加倍的容光焕发,仿似风中玫瑰,摇曳出绝世美姿。
她缓步行来,面带笑意,又不失端庄,俨然皇家气度。这一刻便是最粗鄙、最淫俗的贼人也被这纯洁如雪的绝世容光所震慑,既无一人言语,更无一人踏出哪怕半步。
扶余蔚呆呆站在那里,直到慕容燕走到他身前,轻启朱唇:“扶余王子!”他这才重重呼出一口浊气来,呐呐道:“公主,你。。。”
“我这便随了你去长安,如何?”
扶余蔚陡然喘起粗气,胸膛起伏了好一阵子才平息下来。仿佛依旧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话语,他迟疑着又问了一句:“公主此言当真?”
“自然当真!”慕容燕顿了一顿道:“不过。。。”
扶余蔚死命地挤出笑容,直挤到他自己都觉着眼角生疼,才细声说道:“公主此举大善!但有所求,扶余蔚不敢辞耳!”声音极之轻柔,似乎怕说的声音大了,眼前这娇艳欲滴的公主便会如雨打水面而来的浮泡,眨眼消失不见。
“你瞧,段将军还在林子里。这样罢,你且着人去将他抬出来,给他敷最上等的伤药,喂他最入口的汤食,换上最暖和的衣物。。。”
扶余蔚变了脸色,可终于还是强忍住没有说话。
慕容燕似乎全然看不见扶余蔚神情的变化,自顾自地娓娓而言:“若是段将军能够活下去,慕容燕绝不食言,到了长安也会记得你扶余王子的好处;若是段将军死了,慕容燕也去长安,还要将那大秦天王伺候得好好的。到那时候,什么人该死,什么人该活,慕容燕虽然只是个小小女子,总也能记得清楚。。。”
慕容燕的语气始终平缓柔和,却渐渐如冻彻入骨的冰刀划过扶余蔚的心头,叫他战栗不安,甚而浑身发抖,直至苦着脸将那滑稽的笑容再次挤上脸庞。
不待慕容燕说完,扶余蔚对着身旁几个粗汉大吼了起来:“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那段将军抬出来,好生救治?”眼瞅着他几个慌忙而去,扶余蔚还不忘在后边加上一句:“你几个手脚轻些!若是弄痛了段将军,休怪我翻脸无情!”
慕容燕点点头,朝着他笑了一笑。扶余蔚只觉得全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脸上的笑容实在不比哭脸来得好看。
不多久段随给抬了出来,此刻早已昏厥过去,脸上却是洋溢不住的笑意。他并不知道他的燕儿妹妹竟然会胆大若斯,要胁扶余蔚来救自己的性命。他只是认定慕容燕会活着去长安,这让他心中的大石安安稳稳地放了下来,于是他安心陷入沉睡,在无边无际的梦境中,尽多红尘的美,尽多红尘的苦。
。。。。。。
天气出奇的晴好,扶余蔚的心情也如遨游无际的快活鱼儿,满是欢喜。绕过眼前这几座不高的山丘便是河阳渡口,自那里渡过黄河再向西,数日之内便可抵达长安。扶余蔚似乎已经看到那沉甸甸的太守方印在向他招手,只不知究竟花落何处罢了。
扶余蔚这等人物最擅投机,既然打定主意讨好慕容燕,之前与段随的过节即刻便成了过眼云烟。只待到了长安将慕容燕献给苻坚,那便大功告成,至于那时候苻坚或者邓羌如何处置段随,关老子何事?因此一路之上倒是对段随照顾有加——伤口包扎得很好,汤食也伺候得不错,更征得一架马车让段随平躺其上,好生休养,只是收去了一应武器,并加派人手在近处看管。
此刻慕容燕正跪坐在马车之上,怔怔看着犹自沉睡的段随。几日来伤势恢复得不错,段随已然不复性命之虞,她自然喜不自胜。可是心头的酸楚隐隐不散,关山万里终有尽时,到了长安又该如何?望着睡得香甜的爱郎,慕容燕默默潸然。
其实段随间或醒转过几次,他看见了慕容燕落寞的倩影,也瞧见了趾高气昂的扶余蔚等人。他努力回忆发生了什么,纵然头脑昏沉迷糊,也慢慢拼图般绘出了整幅场景。
他好想一跃而起,抢过心爱的燕儿妹妹纵马天涯,只因那可恨的四肢与躯干,竟然无力动弹分毫,于是终归沉寂于无声。
总算他从来都不是个迂腐的人,也无惧那些莽汉们嫉恨甚而鄙夷的目光——靠女人活命?笑话!那叫真爱,懂么?真爱!他心里头所想,无非是这副躯体快快好转起来,用一双拳头再搏他妈一搏!
远远的山头上,一个骑士孤独地立马眺望,这人高鼻深目,留着短短的髭须,身躯如豹子般蓄满了精力。倘若段随能看得清楚这人的面容,想必会大笑着从马车上翻滚下来,因为这骑士正是他同生共死的好兄弟,费连阿浑。
费连阿浑的心情也不错,山下路过的这队人马堂而皇之地打着秦军的旗号,可是衣甲不整,阵型散乱,更皆不到百人之数,明显不过是伙乌合之众,到哪里去找比之更好的目标?
他拔出了长刀,缓缓指向前方。。。突然之间一条黑线在他两侧出现,那是一队面容肃穆的骑士,迅捷地排成了进击阵型。他的身后扬起一面残破不堪却异常招摇的大旗。旗上,“骁骑”两字不屈地迎风狂舞!
自邺城离散后,费连阿浑不肯事秦,与着骁骑军中数十个死硬的鲜卑军士一起逃亡,还不忘带上一面军旗。沿路他等又碰上几拨人马,俱是在邺城遭受灭顶之灾,从而与秦人结下死仇的鲜卑族人,于是大伙儿结伴一处,倒也有了百人之多。费连阿浑素来有些治军的本事,本身又是骁骑军幢主,这队人马自然而然便以他为主,仍以骁骑军自居。
天下虽大,却了无容身之所。费连阿浑与大伙儿商量一番,决定南下投靠晋国。虽说鲜卑人与晋人大是不对付,可事到如今,若说当世还有哪国有本事与强秦一争,那也只有晋国了。纵然前途未卜,总得试一试才知行不行。
他们避开建制完整的精锐秦军,绕开防守严密的大小城池,一路南下,却在河阳被那滔滔大河所阻。渡口有秦军驻守,无法渡河。眼看米粮将尽,幸得附近山中正有一股山贼盘踞,人数不多,倒是便宜了他等,一路打将上去,夺了人家的寨子,如今做了这山大王有些时日了。
这帮子都是血气方刚的鲜卑男儿,亡国丧家之痛日日侵蚀内心,却被迫窝在山坳子里头干憋屈,早已是满心郁闷。今日出山晃荡,突然撞见这么一伙好下手的“秦军”,如何还肯罢休?
晌午的阳光绚烂多姿,反射起一片雪白的刀光,将骁骑军战士心底的烈火燃烧得噼啪作响。
“骁骑!不死!”费连阿浑用尽力气嘶吼了出来,胯下奔马雷霆般窜出。
训练有素的骑士们随着他的步点节奏隆隆冲出,一刹那间在缓坡上扬起了漫天的烟尘。有震天的喊声穿透烟尘,直达云霄:
“骁骑!不死!”
第一百二十一章 浮云
遮天的烟尘掩盖不住张狂的“骁骑”大旗,在迎面洒落的金色日光下熠熠生辉,照得扶余蔚几乎睁不开眼睛来。然而这厮到底眼尖,“骁骑”两字又如深扎他心底的一根尖刺,从来也不曾忘记,这时一眼认了出来,顿如五雷轰顶,十魂去了九魄。
不得不说,这厮真是个人物。哪怕仅余这么一魄,他居然瞬间就反应过来,一提马窜到了马车旁边,沉声道:“公主!扶余蔚不曾食言,还望公主也记得日前的誓言!”身子微侧,拉过一匹空马来,向着慕容燕做了个“请”的动作。
慕容燕如何看不到那面骄傲的战旗?眼角划过兀自沉睡的段随,一时间柔肠寸断。这,便是咫尺天涯么?
耳畔传来扶余蔚急促的声音:“公主莫要忘了,眼下长安城里,慕容一大家子还等着你呢!天王那里有没有耐心等下去,扶余蔚不敢妄断;然则扶余蔚清楚的很,今日倘若事有不逮,那也不用赶去长安城了,不若回去扶余国,举国上下洗干净脖子等着挨刀子罢!”
扶余蔚的语气已然不善,慕容燕娥眉紧蹙,只是心中实在不忍分离,一只手便不由自主地伸出,颤抖着探向段随的脸庞。
刀光在她眼前拂过,带起一阵劲风,却在触及段随脸庞的一瞬间生生顿住,扶余蔚的声音变得阴冷无比:“公主放心!当真今日事败,扶余蔚也绝不敢伤公主分毫!只是这姓段的,嘿嘿,势必要与我陪葬!”
慕容燕全身一震,蓦然抬起头来,眼神坚毅如铁,仿佛往日那果敢的大燕国公主又回来了,只轻轻一纵便跳上了那匹空马。扶余蔚脸上露出笑容,再不迟疑,猛地一鞭抽在慕容燕坐骑的股上,又催动自己胯下坐骑,打马狂奔而去。
八十名目瞪口呆的贼众眼睁睁看着扶余蔚牵着慕容燕就这么绝尘而去,既未组织大伙儿结阵迎敌,也未下达任何撤退的命令,甚而没打个把招呼,仿佛他等只是这茫茫山野里微不足道的荒草,又或是那匆匆而过的路人。。。
怪只怪他等没与扶余蔚一起“奋斗”过,否则当知这厮素来便是这狠辣绝情的性子。早知如此,便是赏钱再多十倍也不会被他几句花言巧语诳了来,做他平步青云的垫脚石。
缓过神来的贼众们发一声喊,如无头的苍蝇四面八方乱窜而去,空留段随与那辆马车孤零零地停在路边。
骁骑军骑士极为默契地分作数队,居高临下追杀而来,端的是势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