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石传-第1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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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有所耳闻。。。”慕容垂眉头皱得越发紧了:“群雄纷起,共抗氐秦,自然最好不过。。。只是我与翟斌不熟,他是如何知晓我之志向的?我又怎敢轻信于他?万一此人只是虚张声势,一回头竟将我等卖与苻坚,又该如何?”
高弼走上一步,笑道:“大王无需多虑。翟斌人品确然不咋的,可这一回却是真心想要造反!”
“何解?”
“大王且看信柬下首。”
慕容垂定睛望去,顿时笑了起来:“哈哈,既是段元长共书此信,我无虑矣!走!随我一起赴会!”
原来信柬下首清楚写着“翟斌、段延顿首”的字样。十余年来,经段随从中牵线,慕容垂与段延段元长多有书信往来,互明其志。虽鲜有谋面,却早已交情匪浅。段延这么一具名,慕容垂自是心领神会,再不生疑。
于是渑池城里、翟斌府中,酒筵大起。与坐皆双方核心人物,又有双方均信任有加的段延居中斡旋,几壶烈酒下肚,说话便不再顾忌——开宗明义,约定齐举义旗,共襄反秦盛举。
翟斌年近七旬,白发苍苍,酒量却不见消减,连喝三大盏,叫道:“老夫号令数万丁零部众,也算小有名气。五十年前,后赵明帝石勒便封我为句町王;后来归顺大燕,亦得归义王封号。嘿嘿,结果来了这狗屁氐秦,居然只做个区区的卫军从事中郎,还一当就是十几年。。。他苻坚当老夫是个笑话不成?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众人见状纷纷开腔,为翟斌“打抱不平”。翟斌愈发激动,对着慕容垂捶胸道:“如今天罚恶秦,其败亡之兆已现,正是我辈出头之日也。到时我翟斌在河南,慕容兄弟在河北,共除暴秦,平分天下!”
慕容垂淡淡一笑,举杯回应:“好!共除暴秦!”
翟斌哈哈大笑,亦举杯一饮而尽。忽然他凑过身,沉声道:“我使唤帐下儿郎们日夜盯着渑池地面。他等发觉,昨日苻坚率众离去时,却有一队甲刃齐全的人马不曾随行,鬼鬼祟祟躲在左近。及至夜里,这队人马趁着夜色潜往北边,眼下正藏在黄河河桥附近。。。”顿了顿,接着道:“老夫听闻慕容兄弟正要取道河桥前往河北。。。这么算来,啧啧,这些人多半是冲着慕容兄弟来的呵!”
慕容垂悚然一惊,赶忙对翟斌拱手道:“多承翟王提醒,慕容垂心里有数了。”
酒筵继续,气氛愈加良好,双方举杯互敬不断。慕容垂与翟斌饮过几盏,站起身,特意走到段延跟前,感叹道:“从石常与我说起元长胸怀大志,只恨报国无门。如今好了,我等当一起扬鞭四海,纵马天下,岂不快哉?哈哈哈哈!”
段延连连点头,凑上一步,低声道:“大王乃我鲜卑诸部人心所在向,日后定当引我鲜卑族人光复大燕。段延目下虽附身翟氏帐下,心思却无一日不渴望重沐大燕荣光。日后但有机会,当效犬马之劳。”慕容垂一拍段延肩膀:“好兄弟!无需多言!”两人执手大笑。
酒足饭饱,慕容垂与部众告辞而去,按下不提。
第一百零三章 商议
回到自家营中,慕容垂召集众人商议。
慕容令急道:“耶耶待苻坚一片赤诚,那苻坚怎能奸鄙如此?竟想暗中谋刺耶耶!”
慕容垂摇了摇头:“苻坚不是这样的人。。。”
“那这队人马?”
慕容垂叹了口气道:“秦廷中想要对付我的人不在少数。。。此事,算不得意外。”慕容垂猜得没错,这队人马正是权翼特意留下的死士。权翼深信慕容垂必反,便瞒着苻坚使唤手下死士们潜伏在慕容垂必经之路上,意图在黄河河桥南岸暗杀慕容垂。不料撞着地头蛇翟斌手下斥候,顿被识破,却尚不自知。
慕容宝插口道:“既知对方行踪,回头途经河桥时,便由我带人马先行冲击,将他等尽数杀却。区区一队刺客罢了,何足道哉?”
“不可!”慕容德道:“尚不知对方来头如何,轻易杀戮,恐惹人口舌。说到底,我等还没回到河北故地,往后情势亦不明朗,此时最好低调。”
“有理。”慕容垂点了点头:“这样罢,我且扮作士卒模样,藏在军伍里头,料想刺客们寻不着我。倘若他等不动手,我等便装作不知此事,任由他去。”
“甚好!”
“再说说这翟斌,”慕容垂又道:“你等有什么想法?”
慕容宝第一个叫了起来:“这老贼不过小小一方酋帅罢了,居然大言不惭要和耶耶平分天下,简直岂有此理!要我说,日后夺下河北,少不得回来收拾了他!”
“没错!”慕容令也道:“耶耶讲个义字,不肯争夺苻坚的关中。可关东之地,无论河北还是河洛,那都是咱大燕故土,岂容丁零人染指?”
高弼则道:“方今之势,氐秦犹有余力,还得靠四方豪杰并起,我等才能从中取事。大王今日席间对翟斌虚与委蛇,这是对的。”
慕容垂点了点头:“大燕河山,自然不容翟斌分刮。不过我慕容垂也不是无信之人,日后他若诚心归燕,少不了他的荣华富贵。”
“大王高义!”高弼拱手道。
“然则我亦有忧虑。。。”慕容垂继续:“秦人在淝水把一干精锐丧失殆尽,眼下可谓处处捉襟见肘。譬如这偌大河洛之地,也就洛阳城还有几千整编兵马,再加上毛当四千精骑而已。以翟斌多年经营之功,一旦起事,说不得便能风卷残云,一举竞功。若让他一朝势大,日后确然也不好收拾。。。”
慕容德、慕容令、慕容宝、高弼等皆皱起了眉头。只听慕容垂接着道:“倘若河洛这里有忠心大燕之人,比如段元长这般,且实力不俗的话,那便既可驱策丁零人之力,又能掣肘翟氏,以便日后将之收归帐下。可惜段元长虽说有些部曲,终究差着翟氏太远。。。”
慕容德沉吟道:“河洛不比河北、幽燕,少有鲜卑故旧,更别提实力不俗者。。。难办,难办。”
“有了!”慕容令一拍脑袋,叫道:“何不跑一趟南国盱眙,请石头前来帮忙?”
“什么?”
慕容令眉飞色舞:“石头来信不断,整日价抱怨晋国不思进取,赢了淝水之役却龟缩不动。先前他苦于无有奥援,不敢孤军北来。如今好了,我等在河北起事,翟斌在河洛造反。。。烽火遍地之下,秦人必定顾此失彼。此时他率军北征,又有我等接应,可谓正当其时也!”
高弼沉吟道:“从石到底是晋国之将,若无建康诏令,他怎敢轻易出兵?”
慕容令道:“石头算什么晋国之将?他是段家人,帐下也都是鲜卑兵卒。。。以前那是不得已,这才投了晋国。眼见得我大燕便要复起,他回来才是正理!况且我听说他在南国过得并不如意,晋人防他之心可从未断过。”顿了顿,忽然笑了起来:“公辅(高弼表字)多虑了!石头那小子,相思病一日重过一日,早就急不可耐了。要我说,你不喊他来,他都要巴巴跑来!”
众人一起哈哈大笑。慕容德道:“若是从石率军前来,那自然大大不同。到时再得段元长协助,翟氏须翻不了天!”
这时慕容宝插口道:“从石远在盱眙,千里迢迢,如何跑来河洛?若叫他以骑兵一路攻城掠地而来,似乎也不大可行呵。。。”
“本就无需他一州一城打将过来。真要那样,不是白白便宜了南国?且我等起事在即,也容不得这等费时费力之举。”慕容令道:“晋人不知形势,以为秦人州城还似从前那般稳固,其实早已空虚无比。以石头骑军之轻捷迅猛,只管一路劲驰而来,保管无人敢挡,亦不会有人堵截追击。”
“好!就这么办!”慕容垂重重点头,说道:“这样罢,那罗延你亲自跑一趟盱眙,说动从石前来。你熟知秦国形势,顺便也可当他的向导,免得误事。待回来河洛,你也不用赶去河北,且留在河南,协助从石取事,为我呼应!”
“喏!”
。。。。。。
翌日众人依计行事。
权翼安排的死士们手持劲弩,伏在河桥附近静候慕容垂现身。结果两千鲜卑骑兵到时,领头的几个大将怎么看都不像慕容垂。不容他等仔细分辨,几千骑呼呼踏马而过,却到哪里再去寻慕容垂?这干死士虽说有向死之心,终究不是莽夫,眼见不是事,只得放弃行动,悻悻而去。
慕容垂过了黄河,率众径往邺城而去。慕容令则留在河南,只带了几个随从,轻装快马,一路直奔盱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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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取舍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先不提慕容垂河北之行,且说慕容令轻装快马、日夜兼程,风也似地直扑盱眙。果然秦国内部已然混乱不堪,巡卫路卡之类全程无踪,反倒是盗贼强匪出没频繁,大白天就敢在官道乃至城镇附近晃悠。其间不少还披着军服、手持制式武器,显然原本是些溃兵,这会儿摇身一变,顿作匪类。
遇着小股盗匪上前,慕容令嗖嗖几箭过去,尽数送去了黄泉;若是贼人势大,慕容令与几个精干下属马术精奇,又有良驹胯下,踢踢跶跶便避了开去,几无阻滞。如是者前后不到十日,千多里路乘云而至!
到了盱眙,慕容令率众径往城门而去。早有城门卫将他等截住,慕容令毫不避嫌,开口就叫:“我乃辽西侯故旧!速速传话!”城门卫见他气宇轩昂,不敢怠慢,一溜烟去了。
不久一队士卒自城中匆匆而来。为首者远远瞧见慕容令,迈开大步就往城门口跑,更叫道:“哎呀呀!怎么竟是慕。。。慕先生?贵客贵客!哈哈哈哈,寄奴来也!”可不正是刘裕?
故人相见,当下再无迟疑,便由刘裕引着慕容令去见段随。
这一晚盱眙城辽西郡侯府上热闹异常。段随眉开眼笑,拥着慕容令又叫又跳,更喝到差点口吐白沫,第二日午后才起了身,遂与慕容令谈话。
这两位亲兄弟也似,哪要掩掩藏藏?慕容令倒豆子一般,将事儿说了一遍。果不其然,那边厢段随一拍大腿,叫道:“好好好!我恨不得立时插了翅膀飞到北边,与姑父还有众位兄弟一起杀敌!”
慕容令哈哈大笑。忽然对面段随面色一肃,开口道:“不对啊!姑父的意思,只复大燕故地,不取关中。。。那,那,那。。。”
“我晓得你要说什么。你想说,那你何时才能抢回心爱的燕子,是也不是?”慕容令揶揄道。
段随挠挠头,语气不无埋怨:“那罗延,你等安排救了姑姑出来,为何不顺便救出燕儿?”
“哪有那般容易?清河可是苻坚的心头肉,每日里不知多少宫人、侍卫在侧。。。实在无法可想。”
段随长长叹了口气,一脸落寞。就听慕容令接着道:“石头!休要丧气!事儿总要一步一步来。倘若我等不能光复大燕,其他事更不用提。你想想,可不就是这个理儿么?”
段随点了点头,猛力一挥手:“无论如何,先杀去北边再说!”
“哈哈!好兄弟,好石头!”
“事不宜迟。我今日便出发,潜去建康找安石公,求他准我出兵!”
“嗯?”慕容令奇道:“求谢安石发兵?石头,你,你,你。。。”
“我什么?”
“石头!我意,此一去,你也不用再回来南国了。日后大燕光复,耶耶做了国君,你定然封王封公,日日与众兄弟跑马饮酒,岂不快话?好过在这里受窝囊气十倍百倍!”
段随愣愣没有答话,心思起伏不已。
慕容令心中,段随那是不得已才投了晋国,以后自该回归燕国。可他又怎知,其实段随心底深处,实实在在是个汉人,加上这十多年南国起居生活,对晋国的眷恋之心早生。
依着段随的想法,最好是晋国发兵北征,攻灭氐秦、光复神州,他自个则取了慕容燕回来,此后远离朝堂,在江南故乡(自然是前世的故乡)做一富家翁足矣。至于燕国光复这事儿,或者说以后燕晋两国如何相处,他没想过,也不愿意去想。。。
这时忽然叫慕容令一语道破,段随百感交集:原来自己再想回避,终究还是要做取舍。。。这世道,总是这般叫人身不由已么?
室中沉寂一片,气氛颇为微妙。慕容令也不说话,双目炯炯,死盯着段随。段随却不敢对视,左顾右盼,慌乱间额头竟起了汗珠。
良久,良久,段随的声音响起:“那罗延!时候不早,我还是速速动身为好。你且在盱眙歇着,几日内我必从建康回返,带回好消息!”言罢起身而去。
慕容令怔怔看着段随远去的背影,忽然觉着嘴里一苦——昨日饮下的美酒,此刻的回甘,不知为何变得好生苦涩。。。
。。。。。。
建康,乌衣巷,陈郡谢家府邸。
谢安听完段随所述,说是慕容垂翟斌等不久就要起事,不由得又惊又喜:“秦国叛乱四起,此非大善乎?”
“然也!”段随忙不迭接口:“安石公!此时发兵北征,南北呼应,岂不事半功倍?”
谢安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开口道:“从石,耐心些。再等等,再等等。”
“这却是为何?”段随皱了眉头追问道。
谢安叹了口气,道:“我又何尝不想出兵北征,尽快光复神州?从石,非是我存心贻误战机,实在有苦衷呵。。。我问你,你可知韩康伯?”
段随心头咯噔一下,顿时明白谢安所指——韩康伯乃当世高士,历任中书郎、散骑常侍、豫章太守、侍中、吏部尚书、领军将军。。。声名彰显,为世人仰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