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石传-第1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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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拜辞太尉之职不受,更闭门谢客,每日里锁在家中闷闷不乐。
这一日桓冲同往常一样,服了些五石散以解心愁。结果散药时吃多了些冷食,温酒又喝得嫌少,加上年岁已大、心绪不宁,以至洗冷浴时大觉吃不消,不慎一跤跌到,当场昏迷了过去。从人慌忙将之扶回内室,又请大夫来看,好歹从阎王爷那里拉了他回来。只是桓冲再悠悠醒转时,已四肢麻痹、口不能言,自此卧床不起。
另一个不大开心的,则是回了盱眙的段随段大爷。倒不是不满意封赏,实则他压根不在意封赏之事,脑袋里统共一个念头:苻坚败在了淝水,我记得没错的话,秦国灭亡之日可期矣!建康朝廷实在愚笨,不趁机北伐以复神州大地,却急吼吼撤兵回保,徒费良机。真正气死我也!
他倒也不想想,这世间有几个同他这般“未卜先知”的?谁又能猜到淝水战后不久,秦国诸异族便群起造反?旁人看来,秦国树大根深,有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纵遭一败,也不能就此断定秦国不行了。建康朝廷敕令诸军各回本部也是应有之举——说到底,晋国长年处于弱势,素以防守为主,此番击退强敌已是叨天之幸,这当口,举国都在欢庆,确乎少有人想得那般长远。。。
段大爷也不是轻易言弃之辈,眼珠子一转,寻思:如今朝中自然万事都随安石公说了算。不如我手书一封送去乌衣巷,交幼度转呈安石公。信中具言北方形势,力劝安石公发兵北伐,创不世功业!到时候我为前锋,一路打到长安,取了燕儿回来,从此逍遥快活。。。越想越是激动,自是说干就干!
这一封书信送出去后,段随整日价窝在盱眙宅里翘首以盼,浑没了心思光顾军营。然而若石沉大海,半月过去竟是毫无回应。段随的心凉了半截,没奈何只好自我安慰:定是安石公公务繁忙,还不曾得暇回信。再等了十天,已近年底,依旧收不到只言片纸,这厮便止不住怨天恨地起来,顺带着把建康朝廷乃至谢安谢玄也骂得不轻。晴儿见他“发疯”,不免忧心忡忡,温言劝慰时,反被他恶言相向,委屈不已。
不觉到了岁终,隔天便是太元九年的元日,辽西郡侯府内却萧萧瑟瑟,全无往年热闹的佳节气氛——盖因大老爷段随心情不佳耳!
晚间时分,晴儿坐在堂上,愁眉不展。堂下爱儿段誉已及始龀之年,乖巧懂事,这时拉着娘亲的手不住撒娇。他一张口,处处都是缺牙豁,晴儿看得忍俊不禁,扑哧笑了出来。
便在这时,堂外陡然传来一声大吼:“开席!开席!有什么好酒好菜统统弄上来,今晚我要喝个痛快!哈哈哈哈!”声到人到,可不正是段随段老爷?此刻他春风满面,说不出的得意,一扫前些日子厌怏怏的讨嫌模样。
段老爷显然心情极佳——就见他大步走来,一把抱起小段誉,颔下浓须不住去蹭爱儿粉雕玉琢般的嫩脸,逗得小段誉咯咯乱笑。
晴儿站起身,作势要将小段誉抱开,嘴里嗔怪道:“你这人,毛手毛脚的,也不怕弄疼了孩儿!”话是这么说,其实她眼见夫君逗弄爱儿这幕温馨场面,心中早已柔软一片。
说话间,晴儿一只手搭上了小段誉后脑勺,另一只手却不由自主抚在了爱郎腰间。。。
。。。。。。
原来便在岁终这日,峰回路转,谢安回信到了!
段随本以为谢安回信这般滞后,多半就写了些搪塞之语。出乎意料,这封迟到的回信里居然大言赞成段随所议。
谢安开篇就道:“神州陆沉,每思之怆然泪下。有志之士当奋发向北,斩逆氐、建中兴!”句句合段随心意,看得段随兴奋不已。
不过接下来笔锋一转,又道:“苻坚新败,秦国见不稳之相。固知此天下大机,弗宜失也,然则战耗糜费甚巨,王师亦疲惫不堪,当此时,不可操之过急也。或可耐心相候,待秦国乱起再行北伐,岂不事半功倍?”
段随略觉失望,还是耐着性子往下读。
书云:“从石拳拳报国之心见于纸笺,安石为之振奋!短则数月,长则半年,当上疏朝廷,择日伐秦。开天辟地,混一文轨!”最后一句乃是:“是时,从石可为前驱,引军北上,建不世功勋!勉之!”
段随一跃而起,哈哈不止。
第一百零一章 乱相
洛阳城。苻坚车驾驻跸于此,已有七八日功夫。其间不断有四方溃兵来聚,又有沿途诸州郡官员率部前来,或供奉补给,或勤王见驾。不经意间,洛阳这里竟已聚集近十万兵马,威势稍振。尤其今日——在长安监国的太子苻宏派出一万精锐铁骑大出关东以迎护天王,赶到了洛阳,居然还带来一驾白铜犊车,虽不及淝水战场上苻坚坐的那驾云母车硕大,总也精美华贵,大彰皇家威严。
可惜苻坚却不领情。他登上车子,豁然想起当初同坐云母车、而今却已阴阳两隔的爱弟苻融,一时触景生情,哭喊不止:“宏儿也忒不懂事!国事艰难,他却费这劳什子的功夫去寻什么犊车。到了此时此刻,孤家还要这华而不实的物事做甚?”
众臣纷纷劝慰:“太子一片孝心,天王勿作他想!”
“迂腐!”苻坚叫道:“孤家这里已有十万大军作伴,何需他这一万精骑?如今国中不稳,四方皆有乱相,正需强兵压制。他倒好,把这一万铁骑随随便便扔了出来,万一关中乱起,他担待得起么?”
众臣面面相觑,哑口无言。苻坚所言不假,自淝水兵败,处处送来急报,言秦国四方乱相频生——南部但与晋国接壤者,或举城投降,或与晋人暗中勾搭,政令几无可送达;蜀地有汉**合獠人造反,声势不小;关东燕国故地上,特别是辽东辽西,处处闻谣言纷纷,诸夷心思不齐。。。关中着实也不安稳,密探来报,迁入三秦的各族一反常态,全没了往常那股子老实头劲——就在日前,十余年前归顺秦国的陇西鲜卑乞伏部突然发兵攻打周围诸部族,大肆行吞并扩张之举,虽不曾明确打起叛秦的旗号,然其割据自立之意,已是昭然若揭。
这时人群中闪出慕容垂,沉声道:“想是太子远在长安,消息不通。他心忧天王安危,情急之下,这才派兵前来。试想,半月之前,我亦不知天王所在,何况千里之外的太子?”
慕容垂此言一出,众人皆低头若有所思,均想:慕容道明说得没错呵,抵达许昌之前,我等不过千人尔,可谓惶惶不可终日。沿途城坞大多拒开堡门相迎,连盗贼也敢跑来相欺。。。若非慕容道明及时送来三万大军,这一路怕不还有诸多坎坷,谁又知天王何在?苻坚亦是默然,好半晌,突然一拍慕容垂肩膀,展颜笑道:“如今声势稍复,终究还是道明的功劳!走!随孤家回长安去!”
人丛中权翼恨恨扫了慕容垂一眼,暗道:四方乱起,十个里头倒有九个是你鲜卑人。。。慕容道明啊慕容道明,你这一番作派,哼哼,骗得过天王,却骗不了我!
。。。。。。
车驾一起,浩浩西去,不久已近渑池。天色向晚,不及赶至渑池县城,便在野外宿营。正安营扎寨时,西边响起隆隆马蹄之声,似有千军万马杀来。众人大吃了一惊。
十万人中最精锐、最完整的一部依旧得算慕容垂带来的那三万兵马,交还给苻坚后,眼下是由后将军张蚝统领。当下张蚝披挂上马,引军而出,查勘形势。
约莫半个时辰左右,张蚝领兵而回。早有使从高声禀报:“来者三千余众,乃渑池丁零部是也。其首领翟斌、翟真携酒肉干果,特来迎驾!”
苻坚点了点头,开怀道:“好好好!翟斌有心了。”
不料话音未落,边上权翼阴恻恻道:“翟斌倒是有心,就不知是不是颗忠心!”
“嗯?”苻坚眉头一皱。正想说话时,权翼已然开口继续,一边说话,一边还递上一纸书柬:“这是几日来搜集而得的讯息。。。原来太子派出一万铁骑之前,早已遣出数拨侦骑,欲探寻天王行踪。结果自长安向东,一到这渑池地界便告消失无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前前后后,无一例外。。。”
“嘶!”苻坚倒吸了一口凉气,惊道:“权爱卿的意思,这丁零人。。。”
“丁零人最是无良!”权翼面色阴沉,冷冷道:“历朝历族兴盛时,他等便趋炎附势,毕恭毕敬;但有哪家一朝失势,他等便如那饿狗凶狼,总要暴起噬人。今日天王若非有十万大军拱卫,而只得当初那千余散骑在侧,嘿嘿,天晓得翟氏叔侄带来的是酒肉干果还是刀枪箭矢!”
平南将军毛当跨上一步,附和道:“臣也闻翟氏叔侄狠辣凶戾,可从来不是善茬!天王谨慎为妙!”
苻坚脸色落寞一片,叹了口气道:“既如此,孤家不见翟氏叔侄了,且打发他等回去便是。天色已晚,孤家也觉着累了,大伙儿早些歇息罢。”转过身,蹒跚而去。
。。。。。。
夜冷如冰,渑池附近的秦军大寨暗火幽幽,静寂一片。东南角一处不小的华帐里,灯火不明,却有窃窃人声。
这是冠军将军慕容垂的营帐,此刻正响起泉州侯慕容垂本人低沉的声音:“事儿都安排好了么?”
“都妥了!”有人压低了声响答道。此人声音清脆,若是段随在此,一听便知这是他好兄弟慕容令的嗓音。
慕容令声响继续:“悉罗腾日前潜回长安府中,万事皆已准备妥当,亲属家将们也已结束停当。他又去接了季姨(段季妃,慕容德之妻)回府,算算时间,这两日便会跑路。”
“先不说这个!”慕容垂的声音有些焦急:“你元姨那里。。。”
慕容令嘻嘻一笑:“元姨在宫中经营多年,早有门路。苻坚南征,长安空虚异常,那太子苻宏人手有限,本就捉襟见肘,又逢关中纷乱,他四处奔波之下,哪里还顾得上宫中一位失了宠的嫔妃?”
慕容令正说得眉飞色舞,忽听慕容垂重重咳嗽一声,喝道:“废话少说,拣正经的讲!”
慕容令一怔,顿知自己言语不妥,吐了吐舌头,正色道:“本来元姨还担心城外有铁骑巡弋,难以脱身。结果苻宏为讨苻坚欢心,又将长安附近仅存的一万铁骑派了来洛阳。。。故此,元姨书信在此,言大事谐矣,当在一两日里逃出长安,与耶耶在河北相聚,望耶耶勿忧!”
“那就好,那就好。”慕容垂连连搓手,兴奋异常:“你接着讲,接着讲。”
“此番安排,皆瞒住了正在终南山进香的长安君,还有,还有。。。还有城外的贺麟!有他两个留在长安,正可不使旁人生疑。。。”
帐中突然沉默一片。黑暗中慕容令紧咬下唇,心中惴惴,也不知耶耶会作何决断。一炷香时间过去,终于对面传来一声叹息,继而,慕容垂沉稳的嗓音响起:
“好!既然万事皆备,明日一早我便向苻坚请辞!”
第一百零二章 珍重
渑池附近,苻坚暂驻的大帐里,尚书左仆射权翼面红耳赤,正对着苻坚说得起劲:“国兵新破,四方皆有离心,此时正该征集名将,置之京师,以固根本,而震慑四方。似慕容垂这等当世名将,勇略过人,又世代称雄东夏,当初本就是避祸而来,其心又怎会是区区一个冠军将军的名头足够笼络?譬如养鹰,饥则附人,但遇风云际会,便有凌云之志矣!这当口拴紧他还来不及,岂可轻易解纵,放任其离开?”
原来今儿早间慕容垂进见苻坚,言“北鄙(东北边境辽东辽西等郡,盖慕容鲜卑龙兴之地也)之民,闻王师不利,轻相煽动,臣请奉诏以镇慰之。此去路经邺城,也顺便拜谒下慕容家的祖庙”。苻坚自许昌之事后,对慕容垂可谓万般信任,又寻思派慕容垂前去东北可获事半功倍之效,不疑有他,一口答应。结果被权翼听到,立时急了,匆匆赶来劝谏。
苻坚给说愣住了,面色阴晴不定,站在那里默不作声。半晌,他无精打采地说道:“权爱卿所言是也。然则孤家已准了道明所请。。。匹夫犹不食言,何况君王?”
权翼也是急了,没好气道:“天王怎可重小信而轻社稷?臣今日把话儿搁在这里,慕容垂此去,必不回返也!关东之乱,自此始矣!”
权翼话儿说得极重,苻坚却不动气,反而缓缓转过头,目光遥望帐外。接着他苦笑一声,语气沧桑,幽幽道:“倘若真是天命要让道明兴起。。。那也不是我等人力所能改变的。。。”
权翼为之气结。
苻坚笑了笑,上前一拍权翼肩膀道:“爱卿所虑,孤家省得。这样罢,我等不日可至长安,关中当无虞也。关东情势不稳,可使忠勇大将引精兵前往援镇,以保万全。”
于是乎,苻坚下令,以太子苻宏派来的一万精骑为班底,又从他营精挑两千悍卒,凑够一万两千骑。迁屯骑校尉石越为骁骑将军,领三千骑援镇邺城;迁平南将军毛当为镇军将军,引四千骑援镇洛阳;迁后将军张蚝为骠骑将军,率五千骑援镇晋阳;自领一众文武及汇集的军马赶回长安。慕容垂则带领其兄弟子侄、家将随从,以及两千骑鲜卑亲兵,两日后奉召东去。
北风劲号,黄河滔滔。苍茫天地间,慕容垂一骑登高,山河望远。他目送苻坚远去,默默道了声:“珍重!此生,不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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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垂临行前一日,忽然有人送来请柬,说是渑池城里丁零首领翟斌盛情相邀。慕容垂皱了皱眉头:“我与翟斌素无交情,他这是要做什么?”
边上慕容德嘿嘿一笑道:“兄长不曾听说么?自打苻坚兵败淮南,翟斌这老小子便上蹿下跳大不安分。。。照我看,他这是生了反意,到处寻帮伙呢!”
“我也有所耳闻。。。”慕容垂眉头皱得越发紧了:“群雄纷起,共抗氐秦,自然最好不过。。。只是我与翟斌不熟,他是如何知晓我之志向的?我又怎敢轻信于他?万一此人只是虚张声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