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石传-第1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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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一俟苻坚到场,这局面立马就改了个天翻地覆。
东市的长街上,苻坚一如既往迈着他那君临天下的阔步,威武前行。百姓退避三舍,将士跪倒一地,这雄浑的天子气势似乎叫高天上张扬的烈日都矮了三分。
苻坚很满意眼前的效果:自己所到之处,秦国诸臣子包括阳平公苻融在内,皆老老实实伏倒在地,毕恭毕敬;那长着山羊胡、穿着晋服的高冠老头想必就是晋使周仲孙罢?此刻脸色惶惶,全靠一个孔武有力的年轻后生搀扶才能站稳;那后生倒是一脸桀骜,不过这样的愣头青武夫多了去了,实在不值一哂。
苻坚哂笑不已,目光再转动时,便落在了段随身上。
苻坚自然没有见过段随,可不用问也知道这人便是段随——全场除了苻坚自己,还强自站着的,不过寥寥三人。除开周仲孙与那不知名的后生,这大剌剌杵在那里,目光中竟似还带着几分冷意的,不是段随还能有哪个?
哼!眼前这位就是“久闻其名”的段随了呵——果然长得一副好皮囊,身形高大健美、气宇轩昂不凡。。。苻坚的目光突然垂到了自己凸起的肚腩上,便没来由的掠过一阵不快。这一刻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他的脸上少了几丝从容。
再抬眼时,就见段随似乎笑了一笑——咦?那是讥讽的嘲笑么?苻坚从未想过会有人用这等眼神来看自己,不仅淡定,更狂悖无礼,简直。。。哼!便是晋国皇帝来了,也不敢如此!苻坚骤然气恼起来,但不知为何并未当场发作,却赌气似的回看过去,直愣愣与段随的目光对视起来!
这个段随,目光竟复杂透了,一定有恨意在内,可更多的却是捉摸不定。。。
这样的目光有些眼熟,似乎在那里见到过。。。电光火石间,苻坚恍悟过来:那,那,那分明就是慕容燕看自己的神情呵!这念头迅速滑过他的心脏,一瞬间让他胸中的狂暴之气暴涨十倍不止,于是他彻底失却了君王的派头,龇牙咧嘴,扯开嗓子狂喊道:“将这段随拿下,投入死牢!孤要亲自审问!”
。。。。。。
夏日的长街闷热、干燥,空气中没有一丝波动。。。大秦天王苻坚突兀的一声暴喝,如平地打起了惊雷。咔嚓!风起,云动,人奔,满场激扬!
刘裕是第一个动的,他松开搀扶老周的双手,身形闪处就要跃起,矫若游龙。。。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总有不下二十支森森长矛如影随形而来,天上地下四面八方再难找到哪怕一个空隙。于是下一刻,贴着那矛尖的刺痛,刘裕老实了。
混乱中老周似乎也想上前,却半晌没能迈开步子,终于一个踉跄,跌坐地上。
苻融站起了身,神色颇是焦急,谏道:“天王,此事还是容长计议呵。。。”话音未落,吃苻坚冷厉异常的目光一扫,嚅嚅再不敢言。余者见状莫不噤声,姚苌躲在后头,吃吃嬉笑。
慕容令也想动,却被慕容垂一掌重重拍在肩上,又叫慕容宝自他身后抱了个满怀,死死动弹不得,只眼睁睁看着一群甲士拥上前将段随揪住,几乎捆作个大粽子。
满场的风起云涌眨眼间被扑灭得无踪无影,长街复又静寂如死。
便在这时,有一个人动了,他站起身,步履坚定、豪迈、掷地有声。这是慕容垂,他按住慕容令,自己却迈开大步,正正朝着大秦天王苻坚而来。
第三十章 王霸
苻坚冷脸望向慕容垂,一双细眼眯作了两道缝,却隐隐有冷冽的精光闪烁。他看着慕容垂一步步走近,渐至身前,却始终不发一言。身侧几个卫士面面相觑,也不知该不该拦下慕容垂。
“天王!”离着苻坚只有数尺之遥,慕容垂终于止步,拱起手,开了口。
苻坚嘿嘿冷笑,只待慕容垂继续。忽然间对面慕容垂脸色大变,声音变尖,大叫道:“天王小心!”身形霍然晃动,合身向着苻坚猛扑了过来!
苻坚顿时色变,想要避时,却哪里快得过慕容垂快逾闪电的身手?慕容垂声到人到,重重一记撞在苻坚身上,两人顿时抱在一处,翻滚在地!
现场乱作了一团,苻融等诸臣子惊骇欲绝!几个卫士慌忙冲上来,举刀就要劈砍慕容垂。
千钧一发之际,苻坚粗重的嗓音破空而出:“退下!万万莫要伤了道明!”随即慕容垂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有刺客!大伙儿速速警戒,保护天王!”
什么?有刺客?
轰的一响,现场炸了锅一般,无数大臣卫士拥上前来,团团围住了苻坚,举盾的举盾,挺矛的挺矛。有眼尖的瞧得分明,慕容垂肩头插了一支短矢,入肉极深,此刻血流如注,面色煞白一片。
到这会大伙儿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定然是慕容垂走到苻坚身前时,无意中窥到有人举弩欲射天王,遂奋不顾身,舍命救下了天王!
苻融暗暗长出了一口气,他与慕容垂或者说鲜卑人一向不睦,这时却脸含笑意,朝着慕容垂频频点头。却见慕容垂强忍伤痛,探手一指,叫道:“刺客就躲在那间屋子里,你等速去,刺客多半还在里头!”苻融一摆手,早有一队卫士呼喝着往慕容垂所指之处奔去。
大伙儿再去看苻坚时,却见他早已爬起身来,浑身上下完好无损,神色亦是自如。
周围呼吼声甚众,远处似乎有人在喊打喊杀,长街里纷扰一片,更有模糊不清的喊叫声传来:“苻坚已死!苻坚已死!”苻融面色如土,急道:“天王!未知刺客几何,或有乱党作乱,万请待在此处。容微臣廓清周边再说!”
苻坚沉声道:“速传御医前来救治道明。”继而冷笑一声,双臂猛然一振,拨开身前的卫士,龙行虎步,竟然在长街里现出身形来!
苻融等人相顾骇然,却拗不过苻坚,就听得苻坚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孤,天下之主也!天命所顾,安惧些许宵小?”
一股王霸之气冲霄而起,这一刻,满街人等无不看到了那威风凛凛,直如天神下凡的大秦天王苻坚!
于是满街的纷扰如惊涛般来,又如海浪般哗哗远去。现出身形来的苻坚仿佛汪洋中那支定海神针,叫甲士们收拾起慌乱的心绪,排开整齐的队列,一队队纵横开去。街上似乎是有不少乱党出没,可这时他们能做的,只是没命的四处逃散。。。
。。。。。。
刺客抓到了,手持劲弩的东海公苻阳落了个“人赃俱获”;鼓噪乱党当街作乱的尚书令周虓与员外散骑侍郎王皮亦是当场成擒。
苻阳一击不中,此后再也寻不到机会,又叫慕容垂指出藏身之处,于是失手成擒;接下来苻坚振臂一呼,气势盖天,王皮惊惧之余竟然口不能言,周虓又指挥不动叛众,乱党顿作鸟兽散,一场乱上添乱的“叛乱”就此烟消云散。
苻坚回了宫,诸臣亦各自回家;苻融与苻雅两个忙得不可开交,长安城里起了宵禁,每个闾里都有禁军徘徊,气氛极为紧张;慕容垂经过治疗已无大碍,着回府休养;老周被赶回了鸿胪寺,有专人监视,无得外出;段随与刘裕两个则给收了监,与他们一起的,除开博平县侯府那些幸存的扈从,还有苻阳、周虓、王皮等一大票叛党,且等有司审讯。
。。。。。。
今日泉州侯府迎来了大秦天王苻坚。
苻坚本就器重慕容垂,如今又得慕容垂舍命相救,于情于理都该来看望一下这位忠良之臣不是?
苻坚到时,慕容垂尚自躺在榻上养伤,裸着上身,缠了厚厚的布带,其状颇惨。慕容垂当下便要硬撑着起身,早被苻坚一把按住,佯怒道:“道明若再行此虚节,孤这便回转宫里。”
于是屋中气氛大好,君臣两个有说有笑。然则聊得片刻,话风不免一转。
先是慕容垂说话变得支支吾吾、语焉不详起来。苻坚瞥眼旁观,突然嘿嘿一笑,说道:“道明,那日在东市里。。。你总不能预知有人行刺。。。是故你走上前来,其实是有话要与孤说,对么?”
“天王。。。”慕容垂浑身一颤,却欲言又止,半晌,憋出两句来:“段随既为晋使,又不曾出手伤人。如此将他投入天牢,恐有损天王仁名,亦有碍秦晋通和呵。。。”
苻坚叹了口气,复摇了摇头,语气里便带了三分不满:“满朝文武皆言不可伐晋。。。哼!迂腐之见矣!道明,孤家独独识你为天下英豪,如何今日所言,却与那些个平庸之辈无异?”
“这。。。”慕容垂面露赧色,目光更闪烁迟疑起来。真说起来,他恨不得立马劝了苻坚发兵南下,此刻却不得不拣些虚言诳语来讲,心头好生不舒服。
苻坚冷笑连连:“道明,孤家对你推心置腹,你如何口不对心,尽弄些虚的来糊弄孤?”
嘶!慕容垂倒吸了一口凉气,声音发颤:“天王何出此言?却叫微臣如何自处?”用力一撑想要坐起,却痛得他龇牙咧嘴又跌回了榻上,兀自叫道:“天王,微臣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啊!”
苻坚笑了笑:“孤家从未怀疑道明的忠心。你若图谋不轨,那日又何必救孤?”轻轻拍了慕容垂两下,又道:“莫非道明有什么说不出来的苦衷?何不说来孤听听?”言罢目光炯炯,盯住了慕容垂的双眼。
半晌,慕容垂蹙眉咬牙,开了腔:“不敢有瞒天王,其实那段随本是我的外侄,以前往来亲密,颇有情份。我实不忍见他。。。”
“哈哈哈哈!”苻坚霍然大笑起来:“道明啊道明,你瞧瞧你。。。嘿嘿,你是个有情有义之人,难道孤家就不是?你呀你,早早便该与孤说出这实情,多好?”
慕容垂脸露喜色:“天王这是答应宽恕段随么?”
“此事再议。。。”苻坚不置可否,顿了顿又道:“道明瞧来已无大碍,孤心甚慰。你且好生将养,过些日子孤再来看你。”言罢抬腿而去。
慕容垂无奈,口称“恭送天王”。
眼见得苻坚消失屋门之外,慕容垂叹了口气。忽然门外又传来苻坚的声音,语气竟大是揶揄:“道明,那段随乃是元妃的亲侄,可再也算不得你的外侄咯!”
一瞬间慕容垂冷汗涔涔:哎呀呀,原来苻坚早知自己与段随的关系。。。亏得自己没犯糊涂,一咬牙说了实话。。。
第三十一章 桂宫
苻坚探望慕容垂已毕,转回宫中时,便有中官来报,说是段淑仪求见。近年来段淑仪似乎已有些“失宠”,苻坚少去她宫中,她自个更绝少主动求见。不想今日破天荒跑了来,不问可知,多半与段随的事儿有关。
苻坚冷笑一声,先是不耐烦说了句:“不见!”待那中官走到殿门附近,苻坚又叹了口气,提气叫道:“罢了,还是传她入见罢。”中官领命而去。
少顷,段元妃的聘婷身影出现在苻坚眼前。苻坚眼前一亮:元妃年岁已然不小,却依旧面容姣好、婀娜多姿,今日加意修饰了一番,瞧来愈加美妙不可方物。
“元妃此来。。。何事?”倒是苻坚先开了口,语气还算温和。
段元妃眼光闪烁,欲言又止。讲了几句,却总是词不达意。苻坚心中便有些怒气升腾:她跑来见我,果然不是叙什么旧情!
下一刻,苻坚的话音陡然变得生硬:“元妃如此支支吾吾。。。哼!直说了罢,此来莫不是为了那段随?”
段元妃一滞,咬咬牙,忽地跪倒地上,呜咽道:“天王。。。段随是我段家最后一丝骨血。元妃求天王开恩,放过他罢!”
“段家最后一丝骨血。。。”苻坚冷笑不已:“前燕君臣莫不拜伏孤家脚下,如今倒也兢兢业业,为我大秦效力不辍。可此子呢?他投效江东,这些年来不知坏了我多少大事,损伤我大秦多少子弟!孤家若轻饶了他,岂不让将士寒心?”
“他。。。他亦是身不由己呵。。。”段元妃无言以对,犹自不肯放弃:“我闻随儿此来乃是晋国副使。。。天王最是仁厚,怎会行斩使之举?”说着两行清泪泊泊而出,哭得梨花带雨。
苻坚心中不免一软,可转念又想起段随那厮纠纠雄壮的帅气模样,顿时一股怒气横亘心头,遂大声喝道:“你一个妇道人家不要干政!退去罢!”语气冷厉,毫无商量的余地。
段元妃无奈,起身而去,一路哭声不绝。
苻坚两耳中尽是段元妃的哭声,只觉着心烦气躁,便在殿内来回踱步不止。俄尔,殿中响起他雄浑的嗓音:
“摆驾桂宫!去慕容修容处!”
。。。。。。
天王苻坚摆驾桂宫,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这么走了去。如今苻坚广有天下,奢靡之心已起,再不复昔年简朴之状,少不得沐浴更衣,銮舆送迎。是故他磨磨蹭蹭,待到了慕容燕处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此时桂宫里头,慕容燕所居殿中,火盆里方添了一撮新烬。那是段元妃遣心腹急急送来的亲笔条子,写着:“苻坚似深恨随儿,一味哭求恐亦无用”。慕容燕一眼扫过,心中了然,遂点火将之烧去。
苻坚步进来时,脸色并不是太好。他急匆匆赶来此处,不外乎心中寻思:既然段元妃收到了段随入狱的消息,搞不好慕容燕也晓得了,且来瞧瞧这只自个最是疼爱的燕子作何反应。
不想两人见了面,说过几句没营养的话儿,接下来居然就顿住无语了。慕容燕面色平静,一如既往的淡泊状,倒把个苻天王急得心中阵阵躁乱。
这一刻的苻天王仿佛变成了个毛头小伙,到底没能按捺住,直接开了口:“慕容修容,可知段随斯人?”说罢眯起双眼,仔细看慕容燕的反应。
“段随?”慕容燕全身一震,随即点了点头:“认得。”
来了来了!瞧她反应,果然与段随有些个不清不楚。。。苻坚内心翻江倒海,脸上却强自镇静,缓缓道:“这贼子潜来长安,如今为禁军所擒,投入天牢了!”
满以为慕容燕必会色变,随即哭喊起来。不料左等右等,慕容燕竟是不哭、不闹、亦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