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石传-第1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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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随两手一摊,呵呵笑道:“天生的劳碌命,没办法!”
“劳碌命?”桓石虔嘴角一歪,哧哧呼了口酒气出来,叫道:“从石你这叫自讨没趣!哼!我等在前流血流汗、奋勇厮杀,建康那些公卿才得安坐高堂。如今可倒好,对我等呼之即来喝之即去。。。从石,休与我说你毫无介怀,反正我这心里,憋得慌!”
“镇恶!喝多了不是?”桓冲一皱眉头,接着道:“朝堂大事,不是你等可以妄论的。我等身为武人,保家卫国乃是本分,何来那么多牢骚?”
桓石虔脚步踉跄,嘟囔道:“武人武人,说到底,这大晋的存亡,还不是靠这万千将士手中的钢刀长矛?难不成派几个文人雅士去趟长安,一番口舌真能折服了那苻坚?嘿嘿,我却是不信。从石,你倒是说说看?”一仰头,咕嘟一大口酒下肚。
桓冲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这次却不曾出言呵斥。眼角余光瞥处,周仲孙自顾自喝着美酒,全无反应。
段随默然片刻,缓缓道:“大约。。。是济不得事的。”
“咦?”桓冲讶然道:“从石,你不是说你毛遂自荐,始有此行?倘若你心中并无成算,何故费这番心思?”
桓石虔愠怒道:“从石,你可不是趋炎附势之徒,怎会行此口是心非之事?
段随淡淡一笑,颇有些神秘莫测的意味:“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何意?”桓石虔眼睛一瞪,追问道。
段随悠悠道:“镇恶所言极是,强秦亡我大晋之心不绝,到最后终究还是刀枪来说话。故我思之,何不趁此良机往长安一行,也好探探秦人的虚实。”
桓冲目光如炬,盯着段随一字一句道:“是故从石在安石面前所说,什么走慕容垂的路子帮着劝和,皆为虚言?”
段随一咬牙,答道:“是!只为寻个由头去长安罢了。”
“啊?”桓石虔挠挠头,愣道:“这。。。这不是诚心诳骗安石公么?”
段随朗声道:“段随问心无愧!朝堂公卿有朝堂公卿的道理,我辈武人也该有自己的眼界。我以为,秦晋难逃一战。既然如此,他劝他的和,我探我的虚实,来日决战之时,也增几分胜算。”说到这里仰脖喝下一盏酒,豪气顿生,叫道:“不是我段随狂妄,若我为正使,当正告苻坚,我大晋,不惧一战!”
“着啊!”桓石虔一拍大腿,连连点头:“从石这话我爱听。左右不过一战,何必长他人志气,平白灭了自己的威风?”又转头朝着桓冲道:“五叔,这和不和的,且随他去。我荆州这里,自当厉兵秣马,随时候战。”
桓冲沉吟不语,若有所思。半晌,他苦笑道:“从石啊从石,你未免也太是胡闹。你倒是好算计,却把逊达兄置于何地?”
此言一出,段随与桓石虔皆是脸色一变:糟糕!这酒喝得过了头,怎么就忘了老周?他可是此次出使的正使呵。合着我等在这里慷慨激昂、忧国忧民,那他老周算什么?一个注定失败的倒霉蛋?
段随更是大为懊恼:哎呀不好,一时得意忘形,居然大言不惭,脱口而出什么‘不惧一战’,这不明摆着撬他老周的墙角么?
便在这时,忽听“砰”的一声巨响。三人转眼看去,几倒杯翻,老周横陈地上,嘴角犹有酒渍,鼻息间却已鼾声连天。
段随与桓石虔两个面面相觑,吃吃道:“遮莫逊达公年岁大了,吃不住酒劲,一忽儿竟睡着了?”
桓冲摇摇头,哑然失笑:“逊达兄,你呀你。。。”
。。。。。。
无数面青色大旗遮天蔽日,绵延无尽。襄阳城外二十里处,几千秦国铁骑沿大道排开,甲盔齐整、刀枪如林,其威武雄壮,骇动人心。
老周与段随辞别桓冲、桓石虔,领着使队北上。途径襄阳时,“不意”便撞到秦国荆州刺史、南中郎将梁成率三千精骑前来“恭候大驾”。
“这架势,嘿嘿,没少花功夫。”老周嘟囔一声,神色里带着三分不屑,招手间,使从们打马向前,门旗、旌、节高高展起,虽只寥寥几面,却不肯输了气势。那边厢自梁成以下,秦人个个怒目而视。
段随将头盔向下拉了拉,遮住大半面孔——当初洛阳之役,城头激战时梁成多半见过自己,纵然时日已久,总还是小心些好。刘裕这蔫坏小子却使个心眼,将阎振等二十九名俘虏推搡出来,走在使队侧边,跌跌撞撞的大是醒目。
秦军阵中起了一阵骚动,梁成眼中冷光爆射,陡然喝道:“晋使且住!”
老周的声音也自不小:“来者何人?”
“大秦荆州刺史,南中郎将梁成!”
老周笑了笑,说道:“原来是梁使君当面,久仰!”一扬手中绢帛,提气道:“我为大晋正使、光禄勋周仲孙,奉旨出使长安。国书在此,我等须日夜兼程,赶赴长安。未知将军何事相阻?”
梁成冷哼一声,说道:“你等要去长安,我不阻拦。只队中二十九人,原是我荆州军将,却是不烦劳你等护送长安了,留下便好。”
老周连连摇头:“我大晋皇帝金口玉言,送归此二十九人至于长安。说了到长安就是长安,天子真言,焉能儿戏?”
“你家天子与我何干?若不放人,哼!一个也休想走!”梁成一声大喝,身后三千秦军刀枪并举,齐声应和。一时声震四野,气势骇人,几个晋人使从脸色发白,手中的旌旗不觉矮了半截。
老周叹了口气,说道:“梁使君,所谓赳赳大秦,便是这般待客之道么?”
梁成仰天狂笑:“区区小使,算屁个客人!”
“你。。。”老周一阵咳嗽,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十五章 狂贼
襄阳城外,晋国使队叫梁成给生生堵住,气氛半是紧张,半是尴尬。
眼见老周一时语塞,段随眉头一皱,朝着刘裕微一点头。刘裕会意,“锵”的一声,突然拔刀出鞘,高举向天。一百名暂作了使队护卫的骁骑军将士纷纷仿效,动作整齐划一,恰如行云流水。人不多,气势却着实不弱,眨眼将二十九名俘虏团团围在中圈。
队伍前头,本有些气沮的使从们仿佛受到感染,一个个挺起胸膛,认认真真将手中旌节擎到老高。
秦军哗然,继而发一声喊,将手中刀槊或侧扬、或平端,马蹄在地上噌出“咄咄”之声,仿佛下一刻便要冲杀而出。梁成嘴角流过一丝冷笑,缓缓道:“周大使,这算什么?螳臂挡车么?嘿嘿,以为我会投鼠忌器?”右臂微抬,那是下令动手的手势。
“不妥不妥!大大的不妥!”老周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转身朝着段随等人使劲摇手,山羊胡一翘一翘,煞有喜感。
他的嗓门好大,穿透场中喧嚣,落入所有人耳朵里。梁成的脸上尽是戏虐之色,轻轻放下抬着的胳膊,盛气凌人地说道:“周大使,有什么不妥?说来我听听。”
老周却不曾回头去看梁成,只朝着一众晋人喊道:“收起刀!都给我收起来!像什么样子!我等乃大晋使节,尊天地、奉正朔,行止当堂堂正正、恭谦有礼。似你等这般打打杀杀的模样,与那些不知礼节的北地胡夷何异?”
“哈哈哈!”段随带头,晋人一起大笑起来,随即收刀回鞘。
梁成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气得浑身发抖,吼道:“姓周的,你胆敢嘲笑我等为胡夷,我杀了你!”氐人奉汉学久矣,又广有中原之地,一向不认为自己是胡夷。
话音未落,老周脸上露出惊愕之色,转过身对他说道:“梁使君何出此言?我几时嘲笑你了?”
“狂贼!还敢狡辩?”
老周叹了口气,悠悠道:“素闻秦国以王化治国,道德昌明,以礼服人,怎能与北地那些胡夷混为一谈?别的不说,就在昨日,我还与僚属们说到一事。。。”突然顿口不言,并摇头不止,作一脸叹息状。
梁成强忍怒气,眯起眼冷声道:“姓周的,我也不欺你,你且说下去。哼!若是说的不好,我今日绝不干休!”
老周一本正经道:“昨日我与大伙儿说,秦国曾有一位文武皆备的王佐之才,受命戍朔方、守北土。凡一十三年,不以武功威赫,专以仁德相待。王化所至,北地诸胡夷,无论匈奴、羌、羯、高车。。。皆归服敬惮。由是北地安平,百族和睦,传为一时美谈也!”顿了顿,接着道:“所谓北地胡夷,匈奴、羌、羯、高车是也。使君,你误会了。”
老周说到这里,梁成脸上的怒气已然消去大半,眼中明灭不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刘裕这厮倒是个会看眼色的,这时候跳出来叫道:“周公!昨日听得不甚清楚,这位王佐之才姓甚名谁,一时记不起来了!”
“秦国桓侯,梁平老!”
清风拂动,空气中肃杀之气丝丝淡去。梁成默然不语,良久,忽地朝老周咧嘴一笑:“说的不差。”又向着阎振等人遥遥喊道:“待到了长安,禀明天王后,可速速回转襄阳。”就此拨转马头而去。
三千秦骑如影随形,一起掉头。马嘶人吼声中,消失无踪。
。。。。。。
“梁平老,略阳氐人,秦国重臣。先助苻坚弑苻生上位,得封尚书右仆射;其后以使持节、都督北蕃诸军事、镇北大将军之职,戍守北地十三年,北地为之安平,论功加开府仪同三司、封朔方侯。及逝,谥为桓侯也。其嫡长子,名曰成!”
老周晃悠着脑袋,抑扬顿挫娓娓道来,算是给大伙儿补了一课。
刘裕恍然大悟:“难怪那梁成一声不吭走了,周公拿他耶耶出来说话,这厮哪里好意思再行纠缠?”
段随点点头,拍手赞道:“周公博闻强记,更富临变之才,高明,高明!”
老周面有得色,甩开大袖施施然而去,那模样大是。。。猥琐。
段随一笑,示意众人不要跟来,自己则迈开大步追了上去。
。。。。。。
“方才情势危急,我只道今日多半要血溅当场。亏得逊达公大才,三言两语打发了梁成,否则定坏了大事。诶!我辈武人只会打打杀杀,自愧不如!”这是段随在说话。
老周眉毛一扬:“从石果然这般想?”
“嗯?”段随愕然。
“这次不是虚言?”老周嘻嘻发笑。
“呃。。。”段随一头黑线,晓得老周这是在磕碜自己。没办法,谁让自己那天与桓家叔侄宴饮时大言不惭,甚至自承以虚言诓骗谢安呢?汗颜道:“那日酒后失言,却是段随的不对了,如今想来,多有不妥。我等武夫鲁莽,竟敢小觑公卿大夫,真乃井底之蛙。”
“嘿嘿,嘿嘿,嘿嘿。。。”老周不说话,只是看着段随发笑,直笑得段随头皮发麻。实在禁受不住,段随赔笑道:“逊达公,我这厢给你赔罪了,你大人大量宽恕了我,不成么?”
老周悠然呼出一口长气,总算开了口:“公卿大夫。。。哼哼,我算哪门子的公卿大夫?”顿了顿,忽然脸色变得肃穆,低声道:“从石你也无需赔罪。你且老实告诉我,此次你费尽心机潜去长安,果然只是为了查探秦国虚实,还是。。。还是另有所图?”
段随豁然色变,支吾道:“逊达公,你。。。你此言何意?”
老周伸出一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道:“从石休要欺我年老。我这双眼睛,嘿嘿,看东西可清楚得很。”
这老狐狸,忒是精明!若一味扯东扯西,只怕他要翻脸。
段随腹诽不已,犹豫半天,终于憋出几句:“段随身不由己,确有些算计在心中,只是,只是。。。”一跺脚,叫道:“也罢!逊达公,实话说了吧,此次。。。”
“打住!”老周一摆手止住了段随,脸上复又堆起一团笑意来,一指自己的耳朵,神神叨叨地说道:“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听不清,听不清咯。”说完径直转身,大步而去。
段随哭笑不得,也不知这老狐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时愣在了当场。好半晌,他忽然提气大叫:“逊达公!段随对天发誓,此去长安无论何为,决计不敢有负大晋社稷!”
远处老周的背影似乎滞了一下,随即又踽踽远去。只是他嘴里的喃喃自语,段随再也不会听到:“此次长安之行本无趣极了,回去建康多半也是一肚子的气。。。既如此,信你一次又如何?且看你玩出甚么花样来,嘿嘿,有趣有趣。。。”
第十六章 灞桥
长安,左据函谷、二崤之阻,表以太华、终南之山;右界褒斜、陇首之险,带以洪河、泾渭之川。正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自酆镐以降,多为帝都。
虽几经离乱损毁,汉朝时候留下的城垣、宫室依旧傲笑风中;加上秦国两代人三十余年的修缮重建,此刻的长安城城高堑深,宫宇鳞次,瞧来气象万千。
五月里阳光明媚,光影照射下,巨大而绵延的长安城郭显得愈加巍峨雄壮。一队百来人的队伍踏上灞桥,正朝着长安城驻足远望。队伍最前头,周仲孙抚着自己的山羊胡不住叹息:“好一座长安城!横被六合,三成帝畿,周以龙兴,秦以虎视(语出班固《两都赋》)。诶!可惜啊,沦于胡夷之手,竟已是一甲子前的事儿了。”
老周是第一次来到长安,眼见此城气势不凡,不由得慨叹再三。段随则是旧地重游,此刻心中抑制不住的激动,满脑子尽是慕容燕的一颦一笑,于是不说话,只乐呵呵地发笑。
刘裕眼中放光,喃喃道:“这便是汉高祖龙兴之地呵。。。斩白蛇、起草莽、定关中、夺天下。。。大丈夫当如是尔!”话音未落,早被段随一瞪眼,吓得一伸手遮住了嘴巴。
刘裕这厮平日里总是自称汉高祖刘邦弟楚元王刘交第二十二世孙,此刻也算有感而发,只是这话未免大逆不道了些,好在除了段随,并无旁人听到。至于段随么。。。自然不会放进心里去,只暗暗好笑:若是哪天我告诉你小子,日后你会代晋自立,嘿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