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帝王-第6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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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重贵道:“谁也不曾料到,军情处在河西,竟已布下那般多棋子。”
话出口,觉得不对,石重贵心头烦躁,一把扯开包裹口鼻的布团,“归义军东归入朝,我定难军为何要相阻?”
刘知远目不斜视,冷冷道:“得河西者,必为定难军。倘若归义军说动朝廷出兵河西,则河西不复为我等所得!”
“定难军为何一定要得河西?”石重贵不能理解。
“夏州,党项人世居之地,节使之位向来由党项首领把持,石帅移镇夏州,党项人闭门不纳,两军交战逾年,若非后来石帅许诺夺得河西之地,与党项人共谋大业,此辈怎会接纳石帅?”刘知远道。
“可阻归义军入朝,形同作乱!”石重贵叫道。
“所以只要隐藏身份,暗中行事!”刘知远道。
“可这还是作乱!定难军为何就不能向朝廷乞师,平定作乱的党项人?”石重贵大声问。
“因为朝廷不会发兵。”刘知远道。
“这又是为何?”石重贵不解。
“好了,少帅,此间之事,你何不回去问军帅?末将接到的军令,就是阻止归义军东归!”刘知远不再多言,重新蒙上口鼻,拔出横刀,“尔等听令:随我出击!”
石重贵心头乱得一锅粥,此时也只能跟上。
“不好,敌袭!”赵象爻眼尖,率先发现了在黄沙中冲来的马军,连忙翻身跨上战马,“迎敌!”
“狗日的直娘贼,又来了!”曹义成唾骂一声,动作利落的跨上战马。
风渐小,但扬沙却更多。
待看清对方有百余人马,曹义成、赵象爻等人无不失色。
赶路大半日的二三十人,本就疲惫,加之队伍中还有伤员,这下被刘知远的百余骑包住,立即陷入被围攻的境地。
刘知远急于解决战事,留下一部分马军守住外围,亲率主力持刀冲杀过来。
“直娘贼,某与尔等不共戴天!”曹义成大骂一声,驰马迎上刘知远,两人顿时战作一团。
张金来同样悲愤不已,提刀策马,与来者相互搏杀。只是他早先就受了轻伤,这回与对方厮杀半晌,伤口崩裂,不多时就血染衣袍,渐渐不支。
不时,张金来被对方抛来的黄沙迷住眼,防守露出空档,被一刀砍在肩膀上,血流如注,坠落马背。
二三十人的队伍,战不多时,死伤近半。
马背上的重伤员,本就神思不清,此时奋力提刀挥舞没两下,就被砍落马背,被乱刀砍死,血染黄沙。
眼见种种场景,张金来目疵欲裂,他从黄沙中爬起来,吐出嘴里的沙子,不顾流血的伤口,奋力挥舞长刀,状若癫狂,“狗贼!归义军何等忠肝义胆之士,于诸部入侵之际,在兵荒马乱之中,凭借一腔热血为大唐守疆土,孤悬河西数十年,犹自奋战不休,抛头颅、洒热血,今日竟被尔等杀伤殆尽,某与尔等不死不休!”
他悲愤的怒吼并没有换来敌人的溃散,反而是同袍接连从马背上坠下,越死越多,而他自身也再度被砍伤,再度倒在黄沙里。
“狗日的直娘贼!”曹义成被数人围攻,防线终于崩溃,被砍伤了好几刀,被迫从马背上滚下来,和张金来滚到一处。
“曹将军!”赵象爻目睹此状,双目充血,奋力驱马冲杀,在乱军中来往奔驰,浑然不顾鲜血狂飙。
眼见敌军围上来,曹义成将张金来从沙土里扶起,搀扶着他的臂膀,奋力将弃马冲上来的两名敌人杀倒,而他也大腿受创,站立不稳。
“曹将军……”张金来吐了口血,与曹义金相互扶持,身子不停晃荡,后退的了好几步,总算没有摔倒。
曹义成盯着倒在脚下的敌人,忽然脸色一变,对方麻衣下的唐军甲胄,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长刀直指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敌人,曹义成恨得咬牙切齿,目中如有血泪要流出,“尔等到底受何人指使!身为王师,为何要残杀我归义军将士?!我归义军日日浴血,为大唐守卫疆土,数十年来,死伤十万不止!白骨堆积如山,鲜血汇聚成河,尔等身为王师将士,为何要杀我归义军将士?!为何?!”
马上的贼寇皆不能言语。
张金来死死攥着横刀,边战边悲怆道:“我归义军年年血战,日日期盼王师来援,数十年来没见王师一兵一卒!而今终于得见王师,却不曾想,王师将士,却是来杀我等!曹将军,事到如今,何须多言,你我今日纵死于此,来日也会化作厉鬼,夜夜守在这些狗贼榻前,看他们如何被人剜心食肉!”
刘知远眼神一冷,不再让他俩多言,“杀!”
就在曹义成、张金来要被围攻致死之时,忽的,刘知远背后传来一声疾呼,“将军,不好,有人来了!”
“何人来坏我好事?”刘知远怒而转身去看。
夕阳挂山头,山头城如旧,黄土千万里,精骑出山口。
当先那一人,皮甲紫氅,乘骏马,持长槊,长发乱舞。
悠忽如箭,飞奔而至。
杀入马队中,长槊出如龙,挡者无不应声坠马。
面如寒霜,眼若清潭,杀贼如割草,履险如平地,直奔被围攻的曹义成、张金来。
刘知远震惊不已,“此乃何人,竟然如此骁勇?”
石重贵瞪大了不可置信的双眼。
鲜血满身的赵象爻,见此人,大笑三声,“大当家,你终于来了!”
十年过矣,还有多少人记得,昔年神仙山下,有那侠者策马持槊,与李从璟大战数十回合?
十年过矣,有谁还记得,昔年百战军攻泽潞,有那骁勇驱马入阵,为李从璟挡下董璋的铁枪?
十年过矣,可还有人记得,那个着皮甲紫氅,戴一只眼罩,长发凌乱的女子,曾在神仙山下,为一方百姓缔造了一个世外桃源?
而今,她早已不是神仙山的大当家。
而今,她是大唐的军情处统率,她只因一个人的命令而奋战。
她叫桃夭夭。
驱马可入战阵,静坐可授学生,孤身可去草原,临事可理万机。
她只喝清水。
她只有一只眼睛。
她总是遗世独立。
第868章 昔曾浴血三十载,而今我为唐皇帝(三)
归义军曹义成、张金来在灵州耽搁了一阵子,养好伤后就由军情处护送到了洛阳,当日休整一天,次日李从璟就在广贤殿召见了他们。
河西情况复杂,各种势力相互争斗,从未有过片刻的消停,死人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不过这也是相对而言,经过曹义成、张金来的叙述,李从璟便知道近年来,河西并没有大的战乱,只是间或有些小冲突。
吐蕃、回鹘、吐谷浑近来都没有十分杰出的枭雄出现,此地有小乱没有大战也合情合理。目下来看,河西的威胁主要来自夏州,不过夏州要往河西用兵,也不是一两年内就能实现的,还需要时间准备。
归义军盼望王师发兵河西,曹义成、张金来在陈情的时候涕泗皆下。唐人在河西乃至西域并不是很多,数十年来死伤太大,虽然与诸部融合,也拉拢了不少人,但势力的确在减弱。
“沙、瓜地带土地贫瘠,虽然归义军不停在劝课农桑,但也不过能堪堪自保而已。早先归义军治下十一州,如今只剩下二州之地,余部基本给各族占去。近年来归义军周旋于各方势力中,一面自固一面与各方交好,但也扼制不住回鹘的觊觎野心……”
曹义成、张金来在陈情的时候,说到艰苦动情处,几乎是涕泗横流,“又且境内唐人日少,他部虽然能拉拢,但都是自私自利之辈,全无尽忠报国之念,一旦发生战乱,实在不敢指望此辈……”
到得后来,曹义成、张金来齐齐伏地拜于殿中,请求朝廷发兵河西,肃清地方其它部族,再宣大唐雄威。
……
当日,李从璟在宫中设宴,招待归义军使者。
翌日早朝,曹义成、张金来于文明殿拜见,李从璟下达敕令,“沙州归义军节度使曹义金加同平章事,拜太保;归义军判官曹义成加左骁卫大将军,归义军录事参军张金来,加左骁卫将军。”
早朝散后,李从璟至崇文殿,召学院王不器、戚同文、李谷等人,到宫中觐见,并宣宰相冯道、中书令莫离议事。
“河西土地贫瘠,粮产不丰,寻常时候自给尚且捉襟见肘,一遇战事便是大灾。朝廷要治理河西、西域,就得想办法提升这些地方的粮食产粮,使得屯田可以供应战事,如此,朝廷才敢向河西、西域用兵。”李从璟先跟冯道、莫离合计了一阵。
等到学院的人到了之后,李从璟便对他们道:“自长兴二年春兴建学院,至今已经三年,第一批学生也已快要完成学业,学院的博士该钻研本门学问的,想必也不至于一个成果都没有,而今朕问诸卿,学院可有办法提升河西的粮食产量?”
王不器回禀:“此事戚博士和李谷正有应对之策。”
戚同文低头不敢直视天颜,得了李从璟应可之后,一五一十地说道:“臣也只是略有想法,不敢言完全有用……去岁臣领农事分院的学生到边地云州‘实习’,实地探查、分析过边地的土地、水利、天文情况,三月下来略有所得,经过臣与众学生对粮食种类的筛选、对水利的改造,云州的粮食产量确有增加。”
“同光年间,陛下在幽州屯田时,曾用过‘大棚育苗’的手段:用密闭式的大棚,控制大棚内的冷暖、湿热条件,增加种子萌发、幼苗存活的比重,再移栽到田地里。这个方法非常实用,现在经过学院改善,已能在北国大多数地方都推广。毕竟种子的萌芽、幼苗的存活,是庄稼生长最脆弱的阶段,如同幼儿一般。安稳渡过这段时日,地方再用精通农事的官吏,配合耕作经验丰富的老农,很容易就能将庄稼培植好……”
“学生李谷有家学,世代精通农事,在学院学习几年后,眼界大开,与博士合力,经过半载尝试,提出了一种‘多样种植’的办法。”戚同文说到这,示意李谷自己解释。
李谷生得面相醇厚,身材也壮硕,性子平和,心思却细腻,很有干实事的品质,闻言身子一抖,立即下拜行礼,言辞略显结巴,然而随着说话的深入,精神专注起来,口齿也流畅了。
他道:“例如在水利条件好的地方,农田里种植庄稼,而于阡陌中栽种桑树等物,再在农田中的水塘里养殖鱼虾,这样桑树上可以放养桑蚕,而桑蚕的排泄物又是农田的肥料,可以年复一年改善农田,同时桑蚕和肥沃的农田,又能为鱼虾提供食料……可谓一举多得。”
“在某些山区,同一座山不同的高度,其实天文、水文、土地情况不一样,可谓一山有四时,在这些地方种植粮食,可以根据不同的地段,种植不同的庄稼,发挥不同地段优势,再稍稍改良一下相关条件,就能极大提升粮食产量,也能让土地利用的更加充分……”
李谷说完,不安的怔在那里,却是一时想不好怎么结尾,憋得脸通红,又担心自己说的东西不能得到皇帝的认可,不禁局促难安。
李从璟听完这些,却知道戚同文、李谷所言的内容,都是真正实用的农桑知识。穿越前他好歹也是一名所学庞杂的文科生精英,虽然没考上好大学,但那都是英语托的后腿,眼下见戚同文、李谷所说的东西,隐隐与自己曾今所学相合,便知对方有真材实料。
“兴办学院果然是明智之举。”李从璟心里如是想到,这便笑容可亲的让李谷落座,将他们好生褒奖了一番,而后加以鼓励,让他们不要怕犯错,要敢于尝试敢于失败,如此才能得出真正的好东西来,最后道:“下去后跟曹义成、张金来合计一下,听他们介绍一下河西的情况,看看诸番手段能否实用,但凡有苗头,戚同文,你在学院中找些精通农事的博士、学生,尽快组建一个队伍,准备跟曹义成、张金来去河西。”
河西、西域虽然土地贫瘠,那也是相对而言,并非一毛不拔之地,后世多样农业不也发展得很好?眼下虽然没有后世那些高科技,但历代以来也不乏在河西、西域改善农事,做出不俗成绩的官员,林则徐不就到伊犁河谷屯过田么。
李从璟相信,有学院的实才们发挥特长,用上一点时间,河西、西域的粮产增加并不是痴人说梦,而一旦彼处的粮产提上来,或者说只要有了提上来的实际办法,他就敢往河西、西域用兵、驻军,建立坚不可破的统治。
数日后,王不器回禀,戚同文、李谷已经跟曹义成、张金来了解了河西、西域的土地、气候情况,正在初步进行研讨。
半旬后,王不器再度回禀,戚同文的队伍已经组建好,随时可以随曹义成等人开赴河西。
而这时,早已到了洛阳的定难军节度使李绍城,再度被李从璟召见。
“灵州、盐州都划归你治下,静难军、朔方军合二为一,统称朔方军,治州灵州,即日起,你就是新任朔方节度使。此番随归义军的使者队伍一同启程,到灵州上任。”
“臣谨遵诏令。”李绍城精神一振,自安史之乱后,这还是朔方军第一回被加强,背后意味着甚么,不言自明。
“今岁朝廷的用兵重心是江南,暂时不会对河西有多行动。但你到灵州后,务必好生整饬边防、精练边军,同时配合军情处,往河西渗透。凉州、甘州、肃州将灵州与沙州隔开,朕知道朔方军现在也无法兵进沙州,但这回曹义成和学院的博士、学生到沙州,朕却要你发精骑沿途护送。”
李从璟看着李绍城,眼睛清明,“朕要告诉河西、告诉西域,安史之乱近两百年后,大唐已经再度复兴,归义军是我大唐的英雄,谁敢为难我大唐的英雄,大唐的精骑铁甲可不是摆设!朕还要告诉河西诸族,告诉西域诸族,我大唐马上就要一统江南,朕的数十万王师枕戈待旦,无不翘首西望,谁敢触我大唐的霉头,来日朕就亲提王师,灭他九族、抄他祖坟!”
“臣肝脑涂地,愿为陛下先锋!”李绍城拜伏于地。
“朔方军能否重拾失去的荣耀,就看你的了。”李从璟最后说道,眼神冷了冷,“主意提防夏州。”
李绍城退下后,李从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