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帝王-第5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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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从璟去探望第五伤情的时候,她提到了锦绣阁葛三娘,经过军情处打探,葛三娘还未被处死,第五等人从金陵走脱之后,留在金陵的许多军情处锐士陆续被捕,如今处境不用想都不太好。
既然诸人都还活着,李从璟当然不会坐视不管,他派遣使者给徐知诰送去一封信,要用林安心换回葛三娘等军情处锐士。
林安心听到这个风声后,忍了半日终究还是没忍住,找到李从璟面前,“你真打算放我回去?”
“不是放,是交换。”正在院中与第五玩投壶游戏的李从璟,一面往二十步之外的壶里投矢,一面回答既忐忑狐疑又万分期待的林安心,“你留在这里也没用,平白消耗我的粮食,如今有机会让你换回我大唐功臣,我何乐不为?”
林安心神色复杂,“你不怕放虎归山?”
李从璟哂然,看了林安心一眼,“你是虎?”
林安心知道李从璟这是瞧不上她的意思,当即气得咬牙切齿,胸脯不停起伏。
第五姑娘在一旁呵呵笑道:“母老虎!”
李从璟十投十中,便让人将那箭壶挪远了些,“即便是放虎归山,也没甚么不妥,此一时彼一时,如今那山上已经有了另一只老虎,你告诉我,我再放回去一只老虎,结果会如何?”
林安心冷笑道:“两虎相争的戏码怕是不会上演。”
“上演也好,不上演也罢,有戏看就看,没戏看就不看,于我而言殊无多大区别。”李从璟笑容随意,“青衣衙门并非一群酒囊饭袋,我可以不在意你,却不能不在意它,你在我这里吃得好睡得好,我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你说你回去后,徐知诰是让你继续做青衣衙门司首,还不是不让你做?”
摆了摆手,李从璟意兴阑珊,“退下吧。”
林安心知道李从璟这是给徐知诰上眼药,但她无可奈何,能有机会回金陵她自然不想错过,至于其它的就不是眼下能考虑的,听到李从璟那句“退下吧”如此自然,林安心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无力感。
苏红袖听说李从璟愿意拿林安心换回葛三娘,激动的泪眼模糊,跪下来可劲儿给李从璟下拜,泣不成声的感谢。
李从璟对这位锦绣阁花魁没有好感也没有恶感,不过见她把额头都磕破了,还是让人将她扶起来,认真道:“你不用感谢我,他们为大唐流血流汗,大唐不会忘记他们,我更不会。莫说是一个林安心,便是十个,我也会毫不犹豫的送回去。”
战士之心不可伤,战士之魂也不可辜负。
伤了,辜负了,就很难再有。
李从璟将最后一支羽矢投进壶中,负手看向院外,呢喃道:“一个帝国真正强大的脚步,应该从尊重、保护他的每个子民开始。”
……
舒城。
王会在城墙上望着城前数里外密密麻麻的唐军将士,脸色铁青到极点,“区区两万人马,就敢来舒城跟本将正面叫板,真是胆大包天,狂妄到了极致!难道他们以为侥幸小胜了本将两场,就能不将本将放在眼里?”
他身旁的幕僚躬身大声道:“卑职贺喜将军!”
王会转头怒目,“你说甚么?”
幕僚声音清亮,“唐贼自寻死路,此正我等可乘之机,只要击溃眼前这些唐贼,将军就能趁胜夺回庐州,日后进军寿州也将畅通无阻!此战我军必胜,将军将势必再立大功,是以卑职先为将军贺!”
闻言,王会转怒为喜,哈哈大笑,“此言甚为有理!”
手指城外唐军,如同指向待宰羔羊,王会大气磅礴道:“谁愿为本将击溃来犯之贼,与我共立大功,扬名天下?!”
诸将纷纷上前请战,“我等愿为将军击贼!”
“好!”王会胸中豪气顿生,“今日,就与唐贼决战,击鼓!”
唐军军阵中,李彦超、李彦卿、史彦超、丁茂、史丛达等诸将,也都在看着吴军军阵,与唐军一样,吴军也都在城外列阵,两军军阵排开,绵延十数里,放眼望去,入目尽是铁甲将士,那舒城就显得格外渺小了。
“听这鼓声,王会是要与我等正面决战了。”丁茂嗤笑一声,脸上尽是不屑之意。
“这老匹夫自视甚高,前日又才吃了亏,正憋着气,见我军挑衅,岂有不战之理。”李彦超冷笑一声,“诸位,胜负就在今日,还请戮力同心,不负殿下,不负朝廷!”
“请将军下令!”诸将齐声道,先前攻打庐州时,丁茂是主将,如今攻打舒城,李彦超来了,自然就是李彦超主事。
“击鼓,迎战!”史彦超抽出横刀,高举大喝。
是日,两军皆倾巢而出,决战于舒城。
今日之侍卫亲军,与当初定远之役时已经不同,因战火历练,本就是经过精编精练,且装备精良的骁勇,战力早已今非昔比,说是突飞猛进,有了质的变化都不为过。
至此战,侍卫亲军潜力尽显,才算是发挥出了他该有的战力。
……
滁州。
李从璟在书房里听朱长志汇报政事,末了,李从璟免不得真心称赞一番,朱长志下去之后,恰在房中的冯道捻须笑道:“朱刺史行事日益周全,既能心有全局,亦能精耕细作,难得的是性情愈发稳重,已然初具大臣之风!”
“和泥刺史总不能一辈子都是和泥刺史。”李从璟笑道。
冯道点点头,感慨道:“都是因为受殿下耳濡目染,和泥刺史才能既稳如泰山,又能不失锐气,若是天下官吏都能随殿下左右,何愁十年后不能名臣遍地?”
冯道言辞诚恳,李从璟却不至于托大,笑道:“冯公是在奉承孤王?”
两人相视大笑,都觉得极为畅快,那秦王畅快,是因为良臣正得其用,此乃国家大兴之兆,那宰相畅快,却是因为看秦王顺眼,与这样的殿下共事,不仅名利双收而且心情愉悦,如何不乐?
冯道心头不禁想到:若是这储君的名分能早日定下来,就再好不过了。
不时,一份军报送达李从璟面前。
军报来自楚州。
李从璟览罢战报,开怀不已,将军报递给冯道,“楚州,终入我囊中矣!”
冯道看了军报一眼,立即起身下拜,“恭贺殿下,连战连捷!”
孟平与马仁裕在楚州攻防多日,如今,楚州终于被孟平夺下。
这并不意外,经过涂山、濠州之役后,楚州的吴军并不多,要抵挡住百战军的猛攻,实在不易。
那马仁裕虽然与周宗并列,是最受徐知诰看重的亲信,但孟平何尝不是最得李从璟信任的心腹?李从璟的心腹,没道理会输给徐知诰的亲信。
“楚州之役,平夺城之后,马仁裕东逃,意欲出海南奔,当其时也,贼军水师正从海上来援,还未登岸,平领兵追至海边,贼军见马仁裕兵败,堪堪将其救下,未做登岸之努力,即仓惶南逃。”李从璟将孟平递来的军报再看了一眼,眼前如见当时情景。
吴国用兵江淮的三路兵马中,东路因为孟平抢先一步夺得楚州,已经成为废棋,这东路便破了。
李从璟和冯道还未从楚州大胜的喜悦中平静下来,正在讨论楚州之战的精彩之处,又一份军报被火速送到李从璟案前。
舒州军报,李彦超亲笔。
李从璟浏览之,“奉殿下军令,末将与丁茂、史丛达、李彦卿、史彦超数将,合兵共讨舒州贼军,今日辰时,王会列阵于城前,与我军交战,午时,史彦超先破贼军马军,未时,本部破敌主阵一部,申时,诸将相继击破眼前敌阵,亥时,贼军败,旋即南遁。”
放下军报,李从璟心潮起伏,他站起身,来到窗前,抬头凝望夜空,心头久久不能平静。
侍卫亲军,兵精将勇,军备优良,至此终于展现其该有之战力,李嗣源数年之功,不曾白费。
这意味着,又一支能征战天下的真正精锐,在大唐诞生了。
随着这支精锐军队诞生,吴国最倚重的西路兵马,宣告被破。
徐知诰用兵江淮的三路大军,史虚白、韩熙载妄图借此改变江淮战局的谋划,至此化为泡影,烟消云散。
昨日李从璟接报,李从珂带领的兵马,也已陆续抵达扬州城下。
李从璟自言自语:“濠州、楚州、庐州、滁州、扬州,淮南最重要的东部五州,除却寿春、扬州两座孤城外,已尽数落入我大唐之手,滁州民政步入正轨,堪为江淮州县表率——江淮战局,至此大定了!”
冯道望着那个青松般的身影,默默站起身,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同样在这晚,一封来自洛阳,八百里加急的敕令,传到李从璟手里。
第797章 洛阳秋雨日绵绵,北归之人入东宫(一)
洛阳,秋雨连绵。
日复一日繁华起来的洛阳城,依稀已可见几分贞观长安的影子,哪怕细雨凉风不曾停下,大街小巷中的宝马雕车亦是络绎不绝,行走在街道上的不只是汉人,也有装饰肤色异于中原的异族,东市中的契丹人环臂靠在马棚里,色目人双目发光在商铺里挑选值钱物什,丰乳肥臀的胡姬抱着小酒坛,用被挤压得更加巍峨的双峰与诱人的笑容,妩媚的吸引酒肆前的行人。
唐人的腰板是笔直的,哪怕是最寻常的百姓,可能家里都没有十缗余财,走在街道上也不会对官吏低眉顺眼,身着公服的衙役走街串巷,一路上碰到的人大多相熟,都不免招呼调笑几句,不曾板着脸充大爷也不曾看谁都像欠了他钱,遇着街面上茫然无助的孩童,更会主动在孩童面前蹲下,露出一个最和煦亲切的笑容,抱起孩童帮他们回家。
皇城里各部官寺在雨中如磐石般静默,院内院外秩序井然,进进出出的大小官员脚步敏捷,眼中没有整日盘算私利谋划争斗的阴霾,屋里坐镇的各部主官,满身威严的向聆听教诲的官员布置差事,事了前不忘和言语色的鼓励一番。
这座繁华雄伟城池的主人,一手缔造了大唐中兴之象的帝王,此时正结束一日繁重的事务,在贴身宦官宫女的服侍下,拖着疲惫的身子踏上御撵缓缓行向后宫,一路上皇帝都在拿手指捻着眉心闭目养神,面上露出的些许病态让宦官分外担忧。
后宫里宫苑很多,寻常时最热闹的也不过两处所在,一个是德妃曹氏的居所,一个是淑妃王氏的宫苑,得到宦官传信的曹氏早早来到院门,等皇帝李嗣源的御撵到了,忙亲自撑伞将李嗣源迎进宫内,见礼被默契的省略掉。
“最近连日阴雨,好似没个尽头,陛下要是觉着劳累,就将政务多让宰相们分担一些,偶然松松气也没甚么,毕竟身子要紧。”曹氏扶着咳嗽了两声的李嗣源在坐塌上坐下,眼中充斥着一个贤惠妻子对夫君的爱惜与担忧,“昨儿接着从璟的信,说秋日阴雨对身子不好,你征战一生旧伤不少,此时最易发作,嘱托妾身多照看你的身体呢。”
靠在坐塌上的李嗣源拉着曹氏的手,面上虽然尽是疲惫之色,闻言却露出一个温和笑意,“类似的话他在折子里也对我说了,江淮战事正紧,亏的他还有这份心思。”
“自己儿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往年他哪回出征在外,少过对你这个当爹的挂念了。”说这话的时候,曹氏脸上有着一个母亲特有的自豪之色,虽说帝王在私底下也不用时时拿朕来自称,但敢跟李嗣源说话如寻常家一样的嫔妃,宫里也只有曹氏一人,“江淮战事如何了?”
“进展很快,估摸着不用多久就能把大局定下来。”李嗣源让曹氏打开窗子,冷风吹进来有些折煞人,但却让人精神微振,曹氏连忙又将窗子拉上了。
两人说了半晌话,不知怎么曹氏就说到李从璟年纪轻轻头上生出白发的事来,禁不住落泪,李嗣源叹了口气,问曹氏,“你怪我否?”
曹氏含泪摇头。
李嗣源欣慰的笑笑,又看向窗外,似乎那扇关着的窗子并没能阻挡他的视线,“我也知道他苦,所以经年以来,都在快马加鞭的布置政事,就是想着多替他分担一些。整顿吏治,削平藩镇,撤换官吏,没有一件事是好做的,更不可能没有人站出来反抗,徐徐图之是稳妥之策,但我却不曾听从他的进言,执意在三五年内将这些事都做完,结果闹得朝臣抵触,六部差些瘫痪,不少藩镇联合闹事,矛头都直指着他。”
“但我不得不这样做,无论是朝廷官员,还是地方藩镇,凡是掌权的,早年大多跟我有过接触,对他们的脾性我也知道一些,应对起来有底,还有许多都是我昔日部属,亦或曾受我提拔,我在帝位上的时候,他们跳出来闹事,我就好着手解决,要压他们也容易些,即便是抄家灭族,旁人也不敢多言。”
“但是从璟不同,若是整顿吏治、削平藩镇、撤换官吏这样的事都留给他,日后对待我的故旧、部曲,他对付起来就难免束手束脚,能有高位能闹事的,都不是好相与之辈,他们要是群起联手,没有我在帝位上了,就能打着我名号扯虎皮做大旗,那麻烦就不小了。”
“这样的难题,你说我能留给从璟?当然不能。我的故旧我亲自下令查办,我的部曲我亲自抄家灭族,他们有甚么怨言有甚么逆举,我也能毫不犹豫雷霆处置。”
“该解决的麻烦都解决了,该查办的人都查办了,天下就干净了,大唐要复兴,还有太长的路要走,朕,要给从璟蹚出一条大道来,要留给他一个干净的江山,让他日后能够大展拳脚……身为人父,为子女谋福,这就是我该做的……”
李嗣源的声音渐渐小了,不知何时停下来,他就靠在榻上沉沉睡去。
曹氏早已经泪流满面,却拼命忍着没有哭出声,直到李嗣源睡去,她那双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着李嗣源的脸庞,低声呢喃:“你们这对父子,让妾身怎么说……都太苦了些。”随后她又笑了笑,“也都有福气。”
当日夜,秋雨骤大。
李嗣源突发高烧。
随后两日,其病情不见好转,反而加重,以至于完全不能下榻。
御医们用尽浑身解数,亦不能让李嗣源身体恢复。
如此又折腾两日,朝臣大恐。
后一日李嗣源神智稍清,口述一分敕令,令八百里加急传往滁州。
敕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