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帝王-第5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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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问出来莫说徐知诰,就连韩熙载脸色都有些微变,但史虚白却坦荡磊落直视徐知诰,完全没有避讳徐知诰可能到来的怒火。
徐知诰轻笑一声,虽然称不上冰冷但却绝对没有暖意可言,“先生不言取地,却先让我舍地,这可与先生天纵之才不符。”
“舍得舍得,没有舍何来得?天下万事万物,得失不过取舍之间,需要得一物便要相应舍弃另一物,以大吴当下情况,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史虚白这话说的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徐知诰本欲拂袖而去,但想了想,吴国如今的处境并不美好,朝廷也正值用人之际,故而勉强耐住性子,“如先生所言,中原方横流,独江淮阜,大吴立国半在江淮,何能舍弃?楚地江山,乃我大吴将士血战所得,沙场埋骨数万,岂能说弃就弃?如今楚王龟缩一隅,楚地大半已入我大吴囊中,就更无得而复失之理。又如先生所言,中原势大,我大吴要与中原相争,便不能不壮大己身,楚地乃是大吴与中原划江而治的第一步,得之则得江南,失之则失江山。先生若真要见用,还是论说一些实际之策得好。”
独江淮阜中的“阜”字,意思是盛、物足民丰,通“富”。
史虚白摇摇头,喟然叹息,“若是如此,某无可进言。”
徐知诰复又看向金陵城,没有继续理会史虚白的意思,这般作态相当于变相下了送客令。
史虚白见状也不打算自讨没趣,拉着韩熙载就要走,韩熙载本欲说些甚么,见好友心情低落,也就舍了这份心思,只是步履难免显得沉重,没有方才那般雄健轻快。
韩熙载心里清楚,史虚白今日碰壁之后,怕是不愿再向徐知诰进言甚么,这也就意味着史虚白极有可能要离开金陵,再度过上隐居的日子,虽然这并不是韩熙载想要的结果,身为自负才学之士他如何能甘愿抱负才学被埋没,只不过当下却是没法子再多言了。
两人刚要出亭,却听见徐知诰道了一声留步,回身时,两人见徐知诰看向韩熙载,“自入亭来,先生一直未有言语,难道不愿为大吴分忧?”
韩熙载稍作沉吟,执礼道:“怕丞相不能纳。”
徐知诰微笑,“先生未曾言语,安知我不会采纳?”
韩熙载看了史虚白一眼,见对方神色清淡,并无不耐介怀之意,这便好整以暇,“某之策,唯四字耳。”
“但说无妨。”
“楚守淮攻。”
徐知诰有了些许兴致,“请先生详解。”
韩熙载,字叔言,北海人,少曾隐居嵩山,与史虚白结识便在嵩山中,和史虚白不同的是,他有功名在身,同光年间擢进士第后为官,他的父亲韩光嗣曾是平卢军节度副使,平卢军骄兵悍将不服管教,符习调任平卢军节度使时,军中将校不纳而逐之,推举韩光嗣为留后,后来李嗣源整顿诸镇骄兵悍将,韩光嗣被诛,韩熙载出逃,遂与史虚白结伴投奔吴国。
因为早先贡举高中而且为官的原因,韩熙载在洛阳一带很有才名,但到了吴国之后却与史虚白一样,在中原士子南奔后多被擢用的情况下,落得一个落魄无官被当作食客豢养的处境,今日他与史虚白之所以在城外等候并且拦下徐知诰进言,而不是在府上与徐知诰相见,便是因为平日里少有见面说话的机会。
在徐知诰眼中,韩熙载虽然有才学有才名,但他向来对其不甚看重,一方面固然是徐知诰不待见韩熙载“年少放浪、不守名检”的脾性,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韩光嗣的缘故,虽说乱世用人重才不重德,但这也是相对而言,并非是说对德行就完全弃之不理了,韩光嗣据镇自重落得被诛杀的下场,使得徐知诰对韩熙载的品性家教持怀疑态度,两者相加,也就怪不得徐知诰一直不用韩熙载。
另外,看人讲究一个八观六验、六戚四隐,父辈、朋友都在六戚四隐的范畴内,韩熙载与史虚白这样放浪不羁的人日夜厮混,也就使得韩熙载在对史虚白看不太顺眼的徐知诰这里失分更多。
徐知诰之所以耐着性子跟史虚白言谈半晌,这之后又在两人临走之际多问了韩熙载一句,还是吴国如今形势所迫的原因,于此观之,大唐对吴国的征伐而造就的时势改变,的确影响了很多人的命运。所谓时势造英雄,大抵如此。
韩熙载与徐知诰在石案前相对而坐,史虚白则倚靠在亭拦上举止随意,韩熙载对徐知诰道:“大吴已得楚地大半,余者不过朗、澧二州一隅之地而已,大吴伐楚之谋划,实已近乎完成,当此之际,治楚之策重在治理已得之地,而对朗、澧二州采取守势,朗、澧二州不得,无伤大雅无关大局,但若是执意攻打朗、澧二州,以朗州之地势与中原之雄兵,损精兵逾万折上将数十耗钱粮巨万,亦难功成,此其一也。”
“其二,昔年李从璟出镇幽州北攻契丹时,曾有‘蚕食’之论,某深以为然,用在楚地亦是恰当,得楚大半而追击朗州,虎狼之态尽显,必然激怒马希声与李嗣源,届时马希声为保楚王之位,李嗣源为免尽失楚地,必然合力抗吴不留余地,鱼死网破必然两虎相伤,于治理楚地大局不利。此时舍朗、澧二州不顾而取守势,是为见好就收以退为进,马希声仍有两州之地可作楚王,不至于全然不顾身家性命,李嗣源保留日后进军楚地之余地,也不至于太过恼羞成怒。也即,只要王师能抵挡唐军几回反扑,马希声李嗣源见事不可为,亦难强求,如此三方各退一步,则楚地安矣。”
“其三,楚地虽然山川险要地势复杂,但也是相对而言,前番益阳三战中原吃了大亏,势必再增精兵予以反攻,中原经年征伐不缺精兵猛将,大吴虽然不惧但也无需与其争一日之长短,此时采取守势构筑防线严防死守,便纵是中原精兵猛将无数,又能奈我何?楚地严守,则能抽调精兵赶赴江淮,江淮富足数倍于楚地,大吴该重点关照哪一方不言而喻。”
“其四,守楚能得楚,如此数年之后,大吴实力大增,水师也势必重振,届时水陆并进直捣江陵,中原何以拒我?待得来日,我大军雄师百万,西取荆襄,入汉中锁两川,北出江淮,夺徐州攻齐鲁,数路并举逐鹿中原,中原如何挡我兵锋?如此,则大业可期也!”
韩熙载一番话说完,长亭内外一片寂静。
徐知诰沉思不语双目明亮,史虚白微微颔首意气颇露。
那照进亭中的阳光,都似明亮火热了几分。
半晌之后,韩熙载见徐知诰眼神清明,遂补充道:“此非某一家之言,实与史兄相互磋商而来。”
徐知诰再看史虚白时,眼神与先前大不一样,他站起身,朝两人执礼,“若是畏名早先有此言论,何至于此?两位大才,请与某回府,今日秉烛夜谈。”
畏名是史虚白的字,徐知诰这般称呼已是比那先生两字亲近许多。
史虚白得了夸奖却不买账,平静摇头,“此为下策,何足道哉?”话虽如此,却也没有拒绝徐知诰的邀请。
韩熙载方才的言论,抑或说韩熙载与史虚白共同制定的四字方略中,“西取荆襄,入汉中锁两川,北出江淮,夺徐州攻齐鲁”一句是为重中之重,其中“夺徐州攻齐鲁”几字,堪称是吴国接下来对江淮战事谋划的关键与目标,也是史虚白数次与徐知诰言说,要自江淮北伐中原的战略方针。
大唐攻江淮,吴国被迫守土抵抗,但谁又能说这不是吴国的机会?只要吴国在江淮取胜,趁势夺得徐州轻而易举,而徐州作为南北斗争的兵家必争之地,北方据有徐州则能虎视江淮,南方得之则能进军齐鲁,进军齐鲁而后挥师西进直逼河南,是为顺势掩攻,成之易也,当年李存勖奇袭郓州而后灭梁,便是走得这条路。
徐知诰带着史虚白、韩熙载离开长亭后,亭中顿时空了下来,但石案旁的余热却久未散去。
史虚白,原本此时应该离开金陵,从此过上隐居生涯,再也不问世事,哪怕是在周世宗出兵江淮、中主李璟数次前往问计的情况下,也始终不肯言及一句国事。
韩熙载,原本此时应该碌碌无为,直到李璟执政时才被起用,而后风流才气冠绝金陵,刚正不阿匡扶社稷,宋齐丘忌而不能制。
在徐知诰、史虚白、韩熙载进入金陵城的时候,第五姑娘已经到了康福坊的一座寻常民宅内,金陵城中的康福坊声名在外,原因无它,此乃青楼汇集之所也,而第五姑娘打探金陵的步伐,便从踏足那座名动金陵的青楼开始。
第789章 天下势风起云涌,金陵城龙潭虎穴(三)
士子风流除却诗词歌赋曲水流觞之外,游玩或者说游历是必不可少的一环,琴棋书画百戏文娱哪怕是花前月下,都是向来被大书特书的东西,当然士子风流并非都是仁者乐山君子乐水,登高而望临遗迹而吊古,寒窗十载而后游学四海同样是士子风流的一种,中原风气醇厚,即便是进入五代乱世,敢于蔑视礼法的士子也少,淮南则与中原的醇厚不同,少了几分刻板厚重,多了几分灵动洒脱,中原士子哪怕是隐居,也是规规矩矩耕读,一灯如豆,满纸辛酸,江南的士子若是隐居,则要放浪形骸得多,牵牛纵酒,指点山水,醉卧山岗,依红偎绿都是寻常事,虽然没了魏晋时阮籍之哭与士子争相服食寒食散这样的风气,然士子以不羁放荡之态对现实的不满与反抗,都不曾少了半分。
吴国没有贡举,士子进身无门,虽说仍有上书言事一途,但到底道路太过狭窄,有才学之士若要锦衣玉食,就得投靠达官显贵成为幕僚,虽然某些幸运儿仗着自身精绝的才学,也能披上国家官袍,但实际多跟被豢养的家犬无异,更遑论那些无法兀一登场便惊艳四座的寻常才子了,这对很多才学不能被公辅看重,而又心高气傲的士子而言,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进身无望带来的现实泥泞昏暗,往往使得士子委身市井,本身才学也绽放于市井,故而吴国尤其是金陵扬州的文学风气,比之洛阳要浓厚不止一个层次,若说中原士子的才学多是经世致用,江南士子的才学则多是诗词歌赋。
正因如此,秦淮河上的灯火比之盛唐时更加多彩,金陵城中的康福坊更是繁华热闹到了极致。
青楼是风雅之地,因为这里的小娘子琴棋书画歌舞词赋总有一门精通,青楼又是鱼龙混杂之所,因为只要有钱就能进得了那座大门,青楼还是风花雪月之处,只要才学风流入了莺莺燕燕环肥燕瘦之眼,不愁不能春风一夜。
能在寸土寸金的康福坊开一座青楼的,无不是资财雄厚左右逢源的人物。
锦绣阁,金陵三大青楼之一。
苏红袖,锦绣阁花魁,也是康福坊四大花旦之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善歌舞,史虚白曾言“见红袖长舞,如见江山锦绣,闻红袖轻歌,知铅华尽洗”,其人备受金陵士子倾慕与推崇,寻常士子想见一面都难如登天,且不言需得用非凡诗作为敲门砖,更要本身风姿出尘,除此之外,还得有一掷千金的底气。
燕子楼,锦绣阁寥寥数座单独院落之一,即便是在以装饰雅致脱俗著称于康福坊的锦绣阁中,其布置的格调也是数一数二。
此时,燕子楼中灯火辉煌,略施粉黛长袖如云的苏红袖,正恭恭敬敬束手站着,不敢用正眼去看小案后的人。
若是苏红袖这番模样让外面那些不惜为其争风吃醋的士子们瞧见了,一定会大跌眼镜,金陵人都知道苏红袖不仅歌舞双绝,性子更是高傲得很,平日里就算见着王公贵族,都从未有过曲意逢迎的时候,更别说眼前这等大气不敢喘一口的神色。
如不羁公子哥般坐在小案后的,并不是金陵城的哪一位大人物,而是一个身材娇小玲珑的姑娘,第五姑娘。
房中除了对苏红袖略带审视目光的第五姑娘,还有一位年过四十的妇人坐在另一侧,身材丰腴,风韵犹存,正是人人熟知的锦绣阁主事,人称葛三娘。
“金陵城中达官显贵千百,但真正能窥知淮南朝堂秘辛的,也不过就那么一小撮而已,这其中尤其以大丞相府的幕僚们最为紧要,近日来倒是真有一位‘贵人’与红袖往来密切,这其中的曲折,不妨由红袖说给统领听。”葛三娘说话的时候始终面带笑容,却不让人觉得谄媚只会觉得亲切,这也是年长人物的风采。
第五姑娘知道葛三娘是想多给苏红袖一些表现的机会,也不多言,等着苏红袖开口。
唯一站着的苏红袖声若山涧溪流,清脆动听,“三娘说的是大丞相的长公子徐景通……”
故事并不复杂,如今十五六岁的徐景通,正是年少轻狂的时候,加之其人生得风流倜谠,更难得的是精通诗赋,最喜欢士子风流那一套,故而很容易就博得了苏红袖的好感,趁着徐知诰西征楚地无人对其约束管教的时候,没少以诗词与金银开道,来锦绣阁与苏红袖厮混,苏红袖有心顺水推舟,一来二去,两人的关系便可称“知己”了。
锦绣阁作为军情处布置在金陵城的产业,与一品楼一暗一明,不知耗费了军情处多少心思,第五姑娘亲自到金陵来打探吴国对江淮的反应,当然会到锦绣阁来。
听罢苏红袖的叙述,第五姑娘饶有趣味打量着她,问了一个出人意料的问题,“你可曾把身子交给他了?”
此言一出苏红袖和葛三娘都有些措手不及,前者更是脸色涨红,这是个正值破瓜之龄的小娘子,虽然声名在金陵如日中天,但面对这样的问题还是不免既羞又恼,只是不敢有所表示罢了。
葛三娘到底是过来人,为苏红袖掩饰尴尬道:“第五统领勿忧,红袖只以技艺示人,并无把身子交出去的意思。”
第五姑娘轻轻笑了笑,意味莫名。
“既是如此,这几日便寻个缘由,与那徐景通好生见上几面,总能得到些有用的消息。”第五姑娘摆摆手,示意苏红袖可以退下。
苏红袖走了之后,房中便只剩下第五姑娘与葛三娘两人,后者对前者表态道:“红袖这孩子是卑职一手带大,她的性子本事卑职了解得很,有她尽心竭力,要办成此事并不难。我等皆是承蒙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