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帝王-第4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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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先觉得这诗篇美轮美奂,如今竟是觉得缺陷如此明显,让人几欲捶胸顿足,恨不得揪出王勃来让他再多写两句。
女先生的贴身侍女站在唯一通往湖堤的道上,俏生生的,意蕴却无比明显,演武院的学员们也都知晓,虽说女先生平时性情温和,却唯独不喜旁人扰其独处,否则必有雷霆之怒。因此,这些学员们,远观则罢,却是连靠近的心思都无从升起。
正在道上聚集的学员越来越多时,他们忽然惊愕的发现,有个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年轻人,一身青衫,竟然直愣愣走向那白落提。
远远望去,年轻人身姿挺拔,脚步稳健而又带有一股洒然之意,气质难言,初看如同沙场宿将,虽千万人吾往矣,再看如同士子书生,闲庭若步,再看却又好像王孙贵族,贵不可言,这无疑让人觉得分外矛盾,然再细看,却又觉得无比和谐。
无论如何,远望的演武院学员们,爆发出一阵冷笑,都在等着看这个年轻人的笑话。这不怪他们轻浮,委实是有先例,洛阳是何等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有权有势有才有钱的人,但无论是谁,想要靠近女先生,最终都会落得狼狈而逃的下场。
至今,无人从女先生的贴身侍女面前成功通过,那位眉目清秀的侍女,身手好的不像话。至今为止,与之交过手的高手一双手绝对数不过来,那侍女却无一败绩。当然,在演武院这地方,仗势欺人是不成的,且不说会被演武院的护卫抬走,便是蜂拥而上的学员们,就足以让人望而却步。
因此,至今都没人能扰了女先生的清净,久而久之,这也就成了规则——敢于挑战规则的人,现在都在后悔……
故而,无论这位年轻人远远看去卖相如何好,都不能抵消学员们看笑话的心思。
眼看年轻人距离女先生的侍女已只有几步之遥,学员们都开始攒劲儿,以便待会儿可以大声嘲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学员们齐齐惊掉了下巴。
那位打倒过无数大汉,霸气侧漏,被演武院学员们私下誉为演武院第一高手的侍女,在那位年轻人距离她只有五步的距离时,竟然侧过身,主动让开了道路!
这让学员们一下子炸开了锅,这是怎么一回事,简直菲斯所思!
若说侍女的让道,还只是让学员们难以理解、无法接受,那么接下来女先生的反应,则是让这些耿直的年轻人们,一个个都几欲崩溃。
女先生望见那位青衫年轻人,竟然放下手中的书卷,主动站了起来。
那模样,分明就是在迎接对方。
晚风中,两人衣袂飘飘,长发在金灿灿的阳光中轻舞飞扬,在不忍挪开眼的唯美风景中,两人就这样步步靠近了。
“天哪,那是什么鬼?!”
“直娘贼,这厮何人?!”
“奇也怪哉,事情怎会如此?!”
演武院学员们完全不明状况,不时有人发出声声哀嚎,场面顿时就乱了起来。
……
白落提畔,李从璟走进凉亭,与桃夭夭并肩而立,一起静静望向美不胜收的湖光山色。至于远处演武院学员们的喧闹、嘈杂,似乎根本就没被两人的六官感知到。
“帝国要向两川用兵了?”桃夭夭没有转头,声音一如既往清淡,夹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慵懒。
李从璟点点头,轻声道:“李绍斌扣押绵州刺史武虔裕,遣兵袭扰阆、果、遂三州,反迹毕露,帝国再不出兵,便有贻误战机之忧。现如今,疾火先锋李绍城已率军赶往剑门关,保义军与护国军皆整装待发。洛阳明日便会有祭旗仪式,随后禁军开拔。”
“如此说来,你是来与我道别的?”桃夭夭侧过脸看向李从璟,一只眼隐藏在眼罩下,另一只黑曜石般的眸子,意味深远,她白生生的脸庞染上了一层金黄,显得格外诱人,让人目眩。
李从璟笑了笑,“总不能拉上你一同出征。”
桃夭夭转回脸,继续看着水波摇曳的湖面,安静地没说话。
自神仙山下初见,至大定荆南,中间五六年的时间,两人并肩作战,历经数不清的险境、道不尽的血火,养成的不仅有默契,也有习惯。如今帝国伐蜀,战争规模盛过以往任何一次,对李从璟本身也意义非凡,但这回两人却无法再携手共进退了。
亭中安静了下来,似乎湖底鱼儿游动的声响都能听得见,落日熔金、乌云合璧,天色渐渐灰暗。
“我该走了。”李从璟对面前恍若遗世独立的绝代佳人温声说了一句,见对方只是嗯了一声,也不扭捏,转过身就走。
临出凉亭,李从璟停下脚步,没回头,语气却很坚定,“放心吧,我会大胜凯旋。这天下能奈何我的人物,都还在娘胎里。”
说完这句话,也不等桃夭夭回应,李从璟大步离去。
晚风似乎更重了些,桃夭夭忍着没回头去看李从璟的背影,她的目光落在遥不可及之处,低声嘀咕了一句:“白痴。”
从湖堤返回的李从璟,嘴角浮起一丝微笑。
走的人知道,留在这里的人只需他一句话,便会提槊上马,随他出征。
留在这里的人知道,走的人不会说出那句话,那是叫人又爱又恨的大男儿脾性——不愿她再历险境。
第551章 谷雨识洛阳,笔落动两川(六)
“照此下去,必死无疑,需得想个法子!”赵象爻往身后看了一眼,心中顿时一紧,追兵已经在不远处的山岭上露出了身影。
不同于军情处的一二十人,追兵甚多,赵象爻也不知其具体数目,然远远望之,草木间,人影错落,山道上,绵延不绝,少说百多人。
值得庆幸的是,这些追兵虽说对其穷追不舍,知晓他们为帝国细作一流,甚至有可能晓得他们乃军情处锐士,但对他们绘制地图之事,却是无从得知。
那东川李绍斌、西川孟知祥,若是知晓军情处绘制了蜀中地图,说不得,立即聚兵攻打蜀中各州县,片刻也不会耽误,如今王师未发,若是让李绍斌、孟知祥先行动了手,战机贻误,主动权可就在了这两个逆臣贼子手上。
念及于此,赵象爻下定决心,决意不顾代价,也要走出这剑阁,将地图交到李绍城手上——李绍城为疾火先锋,距离剑门却是最近的了。
赵象爻在蜀中近两年,转腾各地,白日里以富商身份,结交各地官、将、权贵,不惜手段,或以重利,或以美人,投其所好,与之深交,千方百计探听各镇各城的兵马布置、数量。
因其山匪出身,本身有狭气,颇具豪色,性子耿直,又有军情处技艺傍身、各类军情处锐士相助,这些年来叫他在蜀中左右逢源,要探知的东西都给探得差不多,那些不能打听得真切的,也能旁敲侧击,触类旁通之下,推断的八九不离十。
到了夜里,坐镇军情处蜀中分部中枢,总理山川道路绘制。三年时间,军情处在蜀中投入人数过千,财物多不胜数,那蜀中道路,休说阳关大道,便是山野小路,也让他们莫得一清二楚。
别的姑且不言,剑阁要道,群山绵延,峰岚叠嶂,中有主通道不假,那些只有山野村夫知晓的山间小路,虽说未必能容大队人马,直接从剑门关外通向剑门关内,以精锐步卒,绕过其中某些关隘、城寨,配合突袭之事,非是没有可能。
正因如此,赵象爻带出蜀中的地图,不仅山川道路详尽,更有各镇各城蜀军布置,间或有不尽如人意者,却也让人想想都头皮发麻,若是李绍斌、孟知祥知晓此事,说不得,夜半也要惊醒。
地图太大,除却总图外,更有许多局部地图,一人带不下,分在三五人身上,赵象爻身上带的,总图而已。
此番行踪暴露,赵象爻被迫携图而逃,蜀中军情处各部,本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各部皆欲闻风而动,相助赵象爻逃出蜀中。虽说千百人规模的军情处人员,多是商贾、眼线一类,止戈部人员并不多,但毕竟是军情处锐士,杀人术都懂得,加之触角深入各处,真要全都发动起来,不说让蜀中天翻地覆,将李绍斌、孟知祥如何,却也足以搅动一番风云。
然则,赵象爻在离开枢要之地前,下达了一条命令,令蜀中各部,不得轻举妄动、暴露身份,有违令者,严惩不贷。此后,赵象爻只带了亲卫,在有限人等的周旋下,开始逃亡。
赵象爻之所以有这番命令,非是托大,而是用意深沉。
论起来,赵象爻自淇门建军便在军情处任职,跟随李从璟这许多年,虽是军情处锐士,并不缺大局观与深思熟虑。
若蜀中军情处,为掩护赵象爻撤出,而大肆出动,那无疑是将蜀中军情处势力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那绝对是一股让李绍斌、孟知祥闻之战栗的力量,试想,这样一股力量暴露出来,李绍斌、孟知祥焉能不知蜀中处境如何?若果真如此,两人不狗急跳墙,立刻兴兵,那倒是怪事了——再者,疯狂之下,两人会做出何等出人意料之举,犹未可知。
战机太过重要,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眼下朝廷大军还未就位,若是让两川率先把握了主动,饶是赵象爻送出地图,作用也大打折扣。如此一来,休说军情处数年心血,几乎毁于一旦,而让帝国王师陷于被动,平添伐蜀难度,他赵象爻就是千古罪人。
赵象爻当然不能这样做,宁死也不能。
秋风拂山岗,山道崎岖,上下起伏、迂回曲折不休,眼前的山峦无边无际,仿佛永远也走不完、冲不出去。
赵象爻想起当年在荆南,江陵城外码头一役,舟船纵横,燃火似浪,密矢如雨,浓烟滚滚,喧闹的厮杀中,第五姑娘站起身来,娇小的身躯立于舱顶,红衣招展,忽的,她嘴咬利刃纵身一跃,攀上那艘庞然大物一般的杨吴楼船。
赵象爻暗暗咬牙。同为军情处统领,他与第五姑娘虽交情匪浅,多有联手之时,然则,两人亦有竞争关系。当年一战,第五姑娘逞英雄,舍生忘死,力挫青衣衙门司首林安心,擒获杨吴宰相徐知诰,虽身受重伤,而扬名内外。
君不见,彼战之后,秦王亲为之服侍汤药,温声细语,嘘寒问暖。
这是何等殊荣!
大丈夫不当如此乎?
他赵象爻自负豪杰,在神仙山时,便自视甚高,自入军情处来,立下功劳无数,人皆赞之,然思及过往,却无第五姑娘这般,惊天动地的壮举。
入蜀以来,独当一面,统领蜀中大局,他夙兴夜寐,常日眠不足两个时辰,然却精神抖擞,斗志昂扬,所为者何?大丈夫立功当世,显赫人前,光宗耀祖,正当其时也。
时光荏苒,岁月倥偬,如今,他赵象爻年已过而立之年,每每念及于此,常顿感怅然。他早已不是神仙山的二当家,早已不在人前自称“二爷”,军情处的锐士换了一拨又一拨,记得他自称“二爷”脾性的,已是没了几个。但他丝毫不以此为可惜,反而以之为荣。
“想我赵象爻,一介草莽,而今也在为国效力,也将封妻荫子,泽被子孙,弄不好,青史留名,也未可知!”赵象爻常作此念,无不自感振奋。
“赵统领,追兵上来了!”赵象爻思虑间,身旁的近卫出声提醒,声音虽急,却无惊慌之色。
赵象爻往身后看了一眼,几乎已能看清来人的面貌。
己方伤员太多,必须要挡一挡了,照此速度下去,必为之所赶上。赵象爻心道。
“二爷!”
忽的,耳旁传来陌生而熟悉的称谓,让赵象爻心头一颤,他看向说话的人,那是神仙山的老人,二十多岁的年纪,个头不高,长得嘴牙咧嘴的,一看就不是好鸟。
此人自打出山就跟着他,彼时出山时,还是毛头小子一个,此番也受了伤。赵象爻知晓,这个他亲为之取名为赵胜云的家伙,骁勇、机灵之外,其实心肠好的不像话。现今,赵胜云官居副统领。
“二爷,照此下去,你我都不能走脱!”赵胜云捂着腹前不停渗血的伤口,边跑边大声道,“二爷,你们先走罢,我留下来,给兄弟们挡一阵!”
“你说什么屁话!”赵象爻大怒,“要留也是我留,何时轮得到你逞英雄了!”
赵胜云年轻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温暖而阳光的笑意,语气却坚决,“二爷,别说傻话了,你身手最好,又未受伤,你还要带兄弟们出山,将情报送出去呢。”
眼见赵胜云放缓脚步,赵象爻大急,“赵胜云,直娘贼,龟孙子,敢不听二爷话?!”情急之下,“二爷”两字竟是脱口而出。
“二爷,忒多鸟话,我可是赵胜云,连赵子龙都能胜了,还奈何不得几个追兵?”赵胜云沉吟一下,抬头后,眼神却更加坚定,他忽的停下脚步来,双眸充血,神色决绝,声音嘶哑,“为国而战,虽死犹生!二爷,回去告诉我的小子,他爹为国而死,重于泰山,不负为大唐男儿!”
“赵胜云!”
赵胜云转过身,面对汹涌而来的追兵,凛然不惧,“铁血帝国,铁血帝国,今日,大唐帝国,将染上我赵胜云的鲜血!杀!”
大吼一声,赵胜云提刀飞奔,迎上追兵!
赵象爻目眦欲裂,心如刀绞,却不能放缓步伐,他知道赵胜云是对的,唯有如此,才有可能将地图送出去……
听着身后赵胜云的怒吼咆哮,兵器相交的金属撞击声,赵象爻的心口一阵阵发紧,像是压了一尊大山般,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山道逼仄,故能一两人阻塞道路,拦住追兵片刻。渐渐地,或许是奔得远了,或许是让人不愿承认的原因,身后的声响小了,赵象爻双眸通红,牙关咬得死死的,忽的,他听到身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大唐,威武!”
随即就没了动静。
赵象爻再也忍不住,浑身燥热,泪水夺眶而出,“赵胜云,我干你娘的!”
奔跑仍在继续,死去的人永得安息,活着的人需得继续使命。
赵象爻身旁,有人轻声骂道:“赵胜云这蠢货,死也不会挑个地方,平坦的道路能挡住人多大会儿?”说这话时,众人正经过一截上坡,两边都是高大山石,道路愈发狭窄,在两块大岩石相距最窄的地方,一人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