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帝王-第2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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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对于营州城的防御,莫离不过是给了四个字评价,“枉做龟壳。”
对于耶律欲隐和忽赤也速儿攻防兼顾的帅将组合,莫离的评价也可谓辛辣,“徒增笑耳!”
莫离话中对耶律欲隐和忽赤也速儿的不以为然,甚至是不屑一顾,由这八个字展露无余。
莫离说这些话的时候,李从璟正扶栏而望,在他脚下,源源不断的锱重器械,在卢龙边军的押送下,长龙一般汇进军营。
营州城防固然严密,然而对李从璟而言,一座要攻打的城池,无所谓城防坚固与否,更无所谓望而生畏,只有如何攻克。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如是而已。
忽赤也速儿善守,那么此时留给李从璟的选择就只有一个:他善攻。
他必须善攻,因为他必须克下此城。
营州城墙上,耶律欲隐不顾创伤,走上城头,在忽赤也速儿的陪同下,观察城外唐军。耶律欲隐在醒来之后,并没有再意图斩杀忽赤也速儿,且不言战前斩将不利,营州城还需要忽赤也速儿镇守,以拒唐军,他先前欲杀忽赤也速儿,也不过是一时之气罢了。
然而耶律欲隐虽性情乖戾,却也是心机深沉之辈,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这回被气到吐血晕厥、欲斩大将的地步,可见其受到的打击何其之大。
不过此时走上城头的耶律欲隐,已经没有半分颓败阴霾之态,整个人精神饱满,面目温和甚至更胜以往,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才经惨败,而是方有大胜。事实上,昨夜耶律欲隐睡得不错,他知道接下来他要面对一场大战,所以他需要养足精神。
眺望城外唐军连营,耶律欲隐神色自若,对忽赤也速儿道:“我有坚城、良将、虎士在此,李从璟便纵有十万军,也难破我城!将军善守城,此番可不要让本帅失望!”
“大帅放心,唐军想要攻克营州,若无三月,断无可能!”呼赤也速儿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果决,他并没有夸大其词,他是真有这个把握,哪怕如今契丹军已在雁南损兵折将,营州城内已只五千契丹军,然而将帅齐心,耶律欲隐对他的勉励,都是他有此定论的原因。
耶律欲隐微微颔首,仪态从容,大将风范。
然而,接下来看到的一幕,却让耶律欲隐和呼赤也速儿再也无法继续从容不迫。
城外,长龙也似汇进唐军连营的锱重人马,如同江流入海,源源不断。
起初耶律欲隐和忽赤也速儿对此不以为意,但在唐军锱重连续三日持续不断补充进唐营之后,面对在唐营内外垒起的无数小山一般的攻城器械群,耶律欲隐和忽赤也速儿面色都变得极不好看。
“李从璟这是在使诈!他疯了吗?他哪来这么多攻城锱重!他要做甚,他要发动与我大契丹国的决战不成?!”
相比之之前一直名将风采、雍容气度,而此时毫无风度跳脚大骂的耶律欲隐,忽赤也速儿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他与耶律欲隐不同,作为契丹现今在城池攻防战上造诣最深的将领,他更能知道,唐军运来如此多的辎重,究竟意味着什么。
不过耶律欲隐有句话说得很对,李从璟这根本就不是在打算攻城,若不论军队数量,仅以辎重论,唐军携带的攻城器械,说发动国之决战或许夸张了些,但也绝对足够攻掠大片土地!
幽州军的辎重补充,并非三日就已完成,而是整整持续了五日。在这五日之中,幽州军驱赶着雁南俘虏的契丹士卒,为他们拔出营外的木桩,填充壕沟,做攻城准备。
在对面自己的同族时,耶律欲隐和忽赤也速儿毫无恻隐之心,城墙上的利箭如雨水般泼下,任凭那些被驱赶的契丹俘虏如何哭爹喊娘,都没有半分作用。
所有辎重都抵达之后,李从璟又花却整整一日时间,来将这些器械布置在营州城外各处,以求发挥最大功效。
待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李从璟召开军议,准备着手攻城。
“为保营州,之前忽赤也速儿设下里中外三道防线。其外围游骑、斥候,在我军情处锐士和斥候的猎杀下,很快就土崩瓦解,也因此新军才能顺利抵达营州城下;营州城外的木桩、陷马坑、壕沟,经过这段时间的处理,也都解决的差不多;接下来,是时候会会忽赤也速儿的最后一道防线了。”军议上,李从璟以这些话作为开场白。论述连日战绩,目的在于临战前再鼓舞一番士气,只不过帐中诸将无不斗志满满,他这话一说出口,众将俱都纷纷请战,要求做先锋。
李从璟摆摆手,在诸将安静下来之后,笑着示意莫离道:“此番攻城之战如何布置,且先听军师安排。”军中素有军师、军士祭酒等职,这倒不是李从璟说笑。莫离、王朴、杜千书等人,本身在幽州有官职,但既然随军出战,李从璟也给了他们军中身份。
莫离摇着那把素不离手的折扇,“此番攻城布置,经由军帅与我等商量,分两步走。第一步……”收拢折扇,往地图上营州城的位置一点,用了一个从李从璟身上学来的词,“轰炸!”
翌日,天方佛晓,营州城外巨响轰鸣!
数百架重型投石车,展开机身,张开双臂,卷起巨石,对营州城展开了覆盖式密集轰击!
营州城墙内外,顿时石落如雨。城墙上的契丹军士,仓惶逃命,各种防御设施,逐渐土崩瓦解。
这一日,过万巨石,落在城墙内外,营州女墙崩溃垮塌者不计其数,契丹军士伤亡惨重!
一连三日,日日如此。
第四日,严阵以待的幽州军,涌出军营,携带无数攻城车、攻城云梯,奔向已经面目全非、处处皆是破绽的营州城墙!
排山倒海的铁甲狂潮,四面八方燃起的烽烟,箭雨如织,刺猬般的营州城支离破碎。
当日,城破!
幽州军蜂拥而入,杀进城中,契丹军抱头鼠窜,成片跪倒,哀嚎乞降。
攻城持续不到一日,营州城中再无战事。
当日午后,斜阳低垂,营州城门洞开,李从璟在万军簇拥下,策马缓行进城。
当日军报,耶律欲隐在幽州军开始总攻时,未作片刻抵抗,即弃城狼狈而逃,守城主将忽赤也速儿,死于乱军之中。
得到军报之时,莫离轻蔑笑道:“袭蓟州北境,战马怀远时,耶律欲隐何等意气风发,视我等为鱼肉,可肆意宰割,乃至豪言要灭我幽州军!如今不出旬月,连与我等交战的勇气也无,战端方启,便只身逃窜,犹如丧家之犬,何等讽刺!”
李从璟淡淡一笑,没做回答。
莫离深知李从璟脾性,见他这幅模样,便知李从璟根本不屑置评。
莫离想起战前,李从璟说起过的一句话。
“以一地战一国,我力有不逮,然以卢龙九州之地,数年积累,要破一座小城,呵——鲲鹏戏蚍蜉!”
不时,忽赤也速儿的人头被送上来,瞥了忽赤也速儿血淋淋的头颅一眼,见李从璟没有兴趣多看,莫离摆摆手,让人丢了。
他心中叹道:“忽赤也速儿,你的确善守,依军情处的情报,在契丹国内,你是对城池攻防战造诣最深的人。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汉人战法的精髓,你不过是才摸到了皮毛罢了。今日之后,你应当学到了我大唐军队是如何攻城拔寨——可惜,这份本事,你只能来世再用了。”
第390章 既下雁南复营州,马蹄不停向渤海(四)
同光元年秋冬,差几也是这个时候,李从璟初克营州,如今两年过去,再占此城,也算是故地重游。当前的营州城,与两年前并无多大差别,若说不同,便是城中的百姓更少了些。两年时间历经两次大战,使得本就不多的营州民众,逃散的所剩无几,因是城中就显得格外冷清,街巷各处,都是幽州军将士在游弋。
经过前几日幽州军对营州城持续不停的轰炸,城墙破损极为严重,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缺口,在没有火药的情况下,虽说彻底轰塌一段城墙很难,但也仅此而已。营州城不算大,百斤乃至数百斤的巨石,三日连攻,威力并不亚于火炮齐射。
这也是没法的事,攻城之时,总不能顾及防守。
这回能以看起来很轻松的方式攻下营州,原因只有一个,说到底还是李从璟对攻打营州准备良久。若是算上准备期间的心血,李从璟为克营州,其实是付出极大。
而在攻城期间,投石车因为超负荷运转,损坏了接近五分之一,这是一个很恐怖的比例。其他诸如各种大小攻城车、云梯、强弓劲孥、厚甲发挥的功效,则不用赘言。
如战前李从璟所说,这回他打的就是一场不在乎钱的战争。因为他有钱。
相比之雁南,营州城毕竟是一座城池,作为契丹此番防备李从璟的核心据点,又是保障辽东战场的大后方,其无论是军械囤积,还是军粮储备,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平心而论,契丹军的军械李从璟是不怎么看得上的,他们的马刀幽州军不习惯用,他们有更好的选择:马槊;契丹的弓箭,无论是质量,还是做工,都比不上幽州军,因为契丹缺铁;也是因为这样,契丹军的甲胄在李从璟看来更是寒酸。虽然契丹军这些年一直在发展,但军中仍旧是皮甲多而铁甲少,就更别提厚甲了。
然而无论如何,有这些东西总比没有好,虽然质量残次了点,但折算下来也是钱。再者,百战军、卢龙军这样的主力部队瞧不上,地方驻军还是可以用的。另外,军粮却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草原民族有个好处,肉多,虽然幽州军平日也不缺肉吃,但也不可能敞开肚皮吃,这就便宜了这些将士们。
清点缴获的时候,王朴摇晃着脑袋叹息道:“本想发一场战争财,可营州地贫人少,契丹军备又如此不堪,实在是让人失望。照这个趋势,要以战养战,可不容易啊!”
幽州军此番能两次大胜契丹军,军备领先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原因,这并非是在李从璟手里才有的改变,而是向来如此——比起铁锅都是宝贝的草原,中原毕竟是富庶的——区别只在于,李从璟将这种差距扩大了。
杜千书在草原呆过很久,对契丹了解比较深入,他摇摇头,认真道:“契丹军备并非都是如此,其中也有精锐不下我等之锐卒。”见众人都向他看来,杜千书继续道:“这在参谋处早已不是什么秘辛,草原军制与我们不同,这是军备产生差异的重要原因。契丹的确缺铁,但自打耶律阿保机称帝建国后,有很大改善,其本部人马,也即亲军——司近部、腹心部,装备精良,几与我等相齐。至于其他部落的军队,则受限于本部落情况,军备有差异。”
说到底,草原民族还是以部落为单位的种族,这在目前是没有改变的事实。
王朴听了这话,倒没有觉得装备精良的腹心部、司近部很难战胜,而是眼前一亮,“如此说来,待与耶律阿保机交战时,我等的缴获,就要丰盛的多了?”
杜千书怔了怔,片刻后无奈道:“正是如此。”
众人闻言,相视哈哈大笑。
控制城池,打扫战场,清点物资缴获,统计军功,处理伤员,修缮城防,接管民政,这是战后必须立即着手要处理的事。其中有些事武将能做,也有些事武将做不来,需得文官出面。
李从璟这回出征,与往日不同,前有大军征战,后有文士随行。大军负责攻城拔寨、决胜沙场,文士则负责后勤保障、接管地方。
一场只有军人而没有文官的战争,只能攻城,而不能掠地。要将打下来的地盘据为己有,变成自己的土地,就需要文官来接管民政,稳定地方,同时颁行己方法令,建立统治秩序,如此才能将敌方的天空上,刻上大唐两个字。
此番攻克营州,李从璟就是采取的这种方式。
前方有军队马不停蹄攻城拔寨,后方则有文吏紧锣密鼓消化战果。
这是李从璟目下采取的征战模式。
也即是说,李从及这回北上征战,目的已经不仅仅是纯粹去援助渤海、打击契丹军,而是要借此机会抢地盘了。
任何时候,援助他人,打击对手,最终的目的还是要对自己有利。说起来,与渤海、契丹的和与战,都是邦交,所以它仍然适用于邦交的最基本准则:有利则有邦交,无利则无邦交。
站在两年前站立过的阁楼上,看着王朴、杜千书等人打趣大笑,李从璟对身旁的莫离道:“在遥远的西方,曾今有一位征战四方的卓越统帅,他在发动对外战争时,军队中总会随行有大批学者——也即大学士、大才子,各个领域的才子。每当他攻下一个地方,他都要这些学者研究这个地方的文化,以求化为己有,更求能彻底掌控这些地方。他建立的王朝,被称为第一帝国。”
莫离笑道:“我们军中也有这样的学士、才子,随行的参谋处、演武院教员、演武院学生、士子、文官,不都是这样的人么?”
李从璟长舒了口气,又深呼吸一口,仿佛这方圆数百里北地的空气都被他纳进胸怀,他平静的神色下有着某种奔涌的情绪,他放远了视线,道:“营州、辽东,本我大唐领土,以前是,以后仍旧是!”
莫离点点头,忽而道:“不知渤海战况如何,耶律阿保机有没有攻下扶余?”
李从璟侧过头,不远处,桃夭夭正在安静的看风景,青丝轻扬,紫衣罗裳,身在战火的余烬中,却似置身事外。李从璟打了个响指,示意桃夭夭过来:“渤海战况如何?”
“大明安亲临扶州坐镇,耶律阿保机攻打近月,至今仍未攻克。”桃夭夭道。
王朴、杜千书、李绍城、李彦超等人看过缴获之后,这时也都走上阁楼来,闻言李彦超率先朗声道:“军帅,耶律阿保机既然还未攻下扶余,此时正是我等进军之机,到时与渤海军两面夹击,正好败耶律阿保机于扶州城下,一举击溃这厮!”
李从璟未作置评,微笑看向众人,“诸位以为如何?”
杜千书沉吟道:“耶律阿保机倾举国之力攻打渤海,大军不下二十万,我军才不到四万人,即便是与渤海联合,要一战而败耶律阿保机,很难。”
“可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错过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