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帝王-第2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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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反击之心。
而耶律敌烈纵兵抢掠长城以北的云州辖地,终于彻底激怒了秦仕得,他领兵离开云州城,开往长城,要给耶律敌烈还以颜色。
节度使拥有军政大权不是说的好听,而是的确如此,在藩镇中,节度使自行决定军政大事,例如募兵、裁兵、练军、打造军事器械、一定程度上的征伐之事,在民政上,节度使握有人事权,有直接任命辖境内官员的权力,若是国君强势,节度使权力可能稍稍有所约束,一旦国君势弱或者不加强控制,节度使就是一方诸侯。
就算耶律敌烈没有侵扰云州之地,若是秦仕德果敢,他照样可以领兵出击——只不过胜了固然好说,输了便是吃力不讨好。秦仕德如此,李从璟也如此。在没有朝廷诏令的情况下,李从璟擅离藩镇,领军西入草河套,名义上说固然犯忌、有罪,但只要不是图谋不轨,动作不是太难看,满朝大臣,谁又会无故去得罪一方诸侯?又有谁有权力指摘他的不是?
……
长城有烽火台相望,此固人所众知,而实际上在地形宽广、位处交通要道的地方,长城上也有雄关、设关卡,毕竟长城内外也是需要沟通、联系的,且不说平民百姓、商人来往,便是中原王朝的官吏、军队,也同样需要有进入草原的通道。毕竟长城是“城墙”,是军事防卫上的屏障,而不是闭关锁国的遮羞布。
云州西北直通河套之丰、胜二州,河套乃是平原,这里的长城有一座边关,名为桑亁关,在云州长城沿线的兵力布置中,此处无疑是要点,因而有一座不小的军营,屯扎有数百边军。
秦仕得到了此处后,没有贸然向关外的契丹军出兵,而是老道的先派遣出大量游骑,四处去打探契丹军的行踪。耶律敌烈派到云州的契丹军有多少,步骑配置如何,是分成数路还是集结在一处,他们的作战目标是什么,甚至包括这些契丹军的装备、精锐程度,秦仕得都要求他麾下的老练斥候打探清楚。
驻守边境多时,又是军中宿将,且不说秦仕得本身是一员良将,其麾下同样不缺乏精兵悍将。所谓精兵悍将,并非能冲锋陷阵就行,更重要的是各兵种的协调配合,例如斥候是否足够老练、机灵,陷阵士是否足够舍生忘死,哪些将领擅攻,哪些将领善守,都有要求。
一连数日,赶到桑亁关的秦仕得一直按兵不动。
直到散出去的游骑尽皆返回,或者能返回的尽皆返回,秦仕得在与诸将军议、制定好作战计划后,在桑亁关下的兵营中,沙场点兵。
秦仕得如今已年过五十,然一身锐气依旧扎眼,但凡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一位历经杀伐的汉子,浑身似乎都在往外冒着血气,随时准备杀人。当然,是指挥别人杀人。
秦仕得从血火中拼杀出如今的地位,不同于许多从底层杀出来,富贵后便骄奢淫逸的粗鄙汉子,他虽也粗,但不鄙。出身农家,祖上时代耕田的他,唯一的喜好是种田。他常对人言,老子小时候想种田但没得种,乱兵毁了我的田,毁了我的粮,也毁了我的家,让我没了活路,只剩下一条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会没了的贱命,没办法,老子只能提起刀,去跟这个世道玩命。
着明光铠,携横刀的秦仕德站在点将台上,望着他面前的数千大同军,沉默了一会儿,用他浑厚的大嗓门缓缓道:“教会老子怎么跟人玩命又不被别人玩死的老队正告诉我,别人抢了你的田、粮,你也可以去抢别人的田、粮,抢到了便是赚了,抢不到不亏,反正没田没粮你也活不了!老队正说得对啊,不过老天不成全他,所以他一直没能立下多少战功,倒是那个被他教会玩命抢田抢粮的小子,如今有了种不完的田,吃不完的粮!”
“老子想分他一些,可他没福气,早早就死了。没办法,老子只能每年多烧些纸钱给他,让他在那边儿买得起田,种得起粮,填得饱肚子,吃得起肉。”
“老子只能为老队正做到这些。但如今不同,那帮不知死活的契丹蛮贼,竟然来夺我们的田,夺我们的粮,要让我们无田可种,无粮可食!”
“老子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也不爱听人家跟我唠叨什么精忠报国,但老子知道,没田没粮,那我们就得饿死!”
“别人要我们饿死,我们能答应吗?不能!”
“敌军在我们面前排兵布阵,我们能坐以待毙吗?不能!”
“那我们该怎么办?”
“没说的,跟他们玩命!”
这一日,五千大同军,在秦仕得亲自率领下,大出桑亁关,浩浩荡荡,向肆虐云州西北的契丹军,主动亮出了手中的横刀!
关内山清水秀、风和日丽,塞外大漠孤烟、狼烟四起。
……
河套,应天军大本营所在之地。
用兵西征以来,在连续攻下丰、胜二州,力败鞑靼部族酋长之后,耶律敌烈曾回西楼向耶律阿保机述职过一回,没停留多久,便领阿保机之令,重新坐镇应天军,在消化战果的同时,准备继续西征。
之前契丹兵锋曾一度远远越过丰、胜二州,抵达天山脚下,甚至与西州回鹘、吐蕃屡有交战,只不过近来,先前表示臣服契丹的鞑靼部酋长出尔反尔,在契丹西线战事正紧的时候,趁机向耶律阿保机提出只进贡、不称臣等一系列要求,并对借路西征的契丹军队作出了许多限制动作,耶律阿保机一怒之下,这才有耶律敌烈亲自领兵攻取丰、胜二州,血洗鞑靼部之事。
征服敌人、建立霸业的道路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一蹴而就的。
耶律敌烈将手中的军报看完,丢在案桌上,冷哼一声,威严中正的脸上浮现出不屑之色,在这一刻,他身上的儒雅之色褪去,杀伐之气展露无遗,“我没去叩关,找秦仕得的麻烦,已是给他面子,这老儿竟然不知死活,跑到桑亁关来点兵,更是派出大量游骑深入丰、胜,这老头活腻歪了,想找死不成?”
在耶律敌烈面前,恭敬站立着一个不过三十来岁的契丹汉子,看他鲜亮华丽的服饰,身份应该非同寻常,“父王,你用不着生气,秦仕得在你面前,不过是一只小小的蚂蚁罢了,他闯入你的视野,惹您不高兴了,你都无需自己动手,孩儿自会为您去收拾他!今番他既然来找死,我们费些力气,为他挖一座坟墓,又有何难呢?”
这个面容年轻的汉子在说话的时候,神色中流露出淡淡的,但却极为明显的骄傲。耶律敌烈因军功被封王,所以汉子称他为王。
“你说得对,人若是想死,长生天也难不住,既然我们的对手如此迫不及待欲见阎王,我们就为他挖一座坟墓就是。”耶律敌烈对眼前人的想法很赞同,甚至有些满意之色,“雉儿,既如此,你便带上你七个弟弟,去会一会这秦仕得,为父王摆平这只蚂蚁。”
耶律敌烈文武双全,在契丹国显赫一时,风头少有人能及,但他却无子嗣。于是对汉文化十分醉心的他,效仿中原风气,收了八个义子。被耶律敌烈称作“雉儿”的年轻汉子,便是他第一个义子,耶律雉。
耶律雉道:“收拾秦仕得这一介老匹夫,何须我兄弟八人一同前往?孩儿与五弟六弟前去便可。”
耶律敌烈却没有同意耶律雉的请求,他摇头正色道:“秦仕德虽然是个粗莽匹夫,但毕竟久经沙场,其麾下大同军,亦堪称精锐,不容小觑,你兄弟几人虽都是可塑之才,但毕竟尚缺与汉人作战之经验,此行非得一同前去不可。”
耶律雉知道,他可以在耶律敌烈面前表达自己的想法,但绝对不能违逆耶律敌烈的意愿,所以他没有再坚持,恭敬应是,“既如此,便让诸位弟弟都历练一番,也好多积攒一些对战汉人将领的经验,好为他日父王马踏中原,饮马黄河效力!”
耶律敌烈哈哈大笑,学着中原人的样子,抚须点头道:“正是如此。”
第295章 西行云州会良将,夜火起时奔逃忙(五)
自檀州至云州,需得经过顺州、儒州、妫州、新州,一路向西渡桑干水。
新州是大唐威塞节度使的地头。整个幽云,若用后世眼光去数的那十六个州,现下却是有五个节度使了,除却大同、威塞节度使,尚有朔州振武节度使、应州彰国节度使。只不过另外四个节度使节度的地头,加起来还不敌一个李从璟卢龙节度使罢了,由此也可见卢龙担子之重,因是说大唐北境防御草原民族的半壁江山都在李从璟手里,丝毫也不为过。
也正因手握北境防御责任、力量的半壁江山,李从璟才丝毫不敢大意,但凡对“护边击贼”有用之事,即便是要付出一些代价,他也愿意去做。且不说他心中的抱负,便是现实的责任,也使得他不得不如此。如今契丹势大,长城之外能与契丹对抗的势力,正在被耶律阿保机一一剪除,此时李从璟若不赶紧外结“盟友”,内交幽云诸位节度使,一旦风云有变,形势可就艰难了。
再往远处看,李从璟如今出镇卢龙,有防御契丹,处理边境军政的便利,对如何破契丹之势,他也有八字方针,但这个方针能否顺利实现,实现后是否真能让契丹大乱,或者说能破契丹的国势到什么程度,目前都是无法预料的。
再过两三年,天下就将大变,李从璟也不可能继续坐镇卢龙这一隅之地,在无他坐镇卢龙时,幽云防务,就得交给接班人和幽云其他节度使,他们能否挡住契丹马蹄,或者说能否遏止契丹发展势头,就是到时候的实际问题。
所以,李从璟要趁他如今还在幽云的时候,多做一些谋划,多落下一些棋子,以保证这盘棋不会在日后走样、毁局。
这是他的远谋。
很多时候,决定一个男人成就的,就在于他的眼光和远见。
丰、胜情势紧急,容不得李从璟在路途中停留,况且这一次他名义上还是“秘密”西行,所以在路过新州时,他没有去见威塞节度使。
说起来,李从璟与新州也是颇有渊源的,去年被李从璟攻克平州后斩杀的卢文进,之前就曾是新州的将领。
过新洲,李从璟一行人至桑干水。
在桑干水,李从璟与人作别。与他作别的不是别人,而是那位身姿出尘、不辨雌雄的剑子。李从璟往北去云州,剑子往西,踏上他的西归之路。
桑干水碧绿无波,清澈处可见河中游鱼自在遨游,山峦与蓝天白云之景落入水中,美轮美奂。河面上有渔船来往,河床外不远处有人家,一座路边酒摊酒旗招展,四野有野草蓬勃。
这里没有血与火中金戈铁马,有的只是渔舟唱晚,空气中散发着宁静祥和之气。
第五姑娘去叫了几条渔船过来,为众人充当渡船,只不过李从璟一行人人数有些过于多了些,且不言他的近百近卫,便是剑子的同门师弟也有二三十人。渔船不大,数量也少,要渡过众人,要来来回回许多趟。
被第五姑娘叫过来的渔夫,见到李从璟这些人个个带刀,还有不少负短弩的,一张张因生存艰辛而布满风霜的脸上,都流露出畏惧之色,一举一动凭空多了许多拘谨。待离得近了,瞧见众人要么个个神色冷峻,一身精悍、杀伐之气,如同地狱中走出来的修罗,好像会见人就杀一般,要么个个长衫古剑,风姿不凡,如同遗世独立的天外来客,哪一个都不像是正常人,惊骇下竟然倒撑长蒿,想要掉头就跑。
第五姑娘气得直跺脚,正要呼喝手下军情处锐士去将船拦下,手持长剑的剑子忽的从河床掠出,脚尖在河面上轻轻点过,鸿雁过水般飘过河面,稳稳跃上跑得最快的那艘渔船船头。
然后,那些渔船就全都又倒了回来。
王朴不禁击节喝彩,“好身法!”。
最后,人马分成数批上船渡河。
李从璟不知从何处捡来一截树枝,在枝头拴了一根线,绑了一个小物件伸进河里,就这么坐在船头。
难得身处宁静之地,李从璟惬意非常,眼见四周景象,脱口而出:“一代江山如画,风物向秋潇洒。水浸碧天何处断,霁色冷光相射。蓼屿荻花洲,掩映竹篱茅舍。云际客帆高挂,烟外酒旗低亚。多少六朝兴废事,尽入渔樵闲话……”
剑子走到李从璟身旁,细长的眉微微蹙着,“你这样也能钓鱼?”
李从璟呵呵笑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剑子那条好看的眉蹙得愈发紧了,“好生说话!”
对剑子的不解风情李从璟早已习以为常,摇头无奈道:“测水速。”
“测水速?”剑子眉头拧到一起,满脸不解。
“测水速,量水深,可知大军能否徒步过河,运兵船如何选择登陆点……”见剑子脸上的不解之色更浓,李从璟放弃了继续深入讲解的打算,“习惯使然罢了,这些年早已习惯不浪费一时半刻。”
后面这句话剑子倒是听懂了,他点点头,默然了一会儿,道:“过河后我便要返回剑山。”
李从璟表示了解,随即有些纳罕的问:“你出山本是迫于契丹军压力,专为刺杀我而来。此番你刺杀我失败,不回草原去找耶律德光请罪?以你的本事,如你所言,尚有价值和实力,纵然耶律德光不满,也不会对你如何,毕竟错不在你,如此你至少可不违背保护剑山的初衷。现在骤然离去,就不怕耶律德光不满,马踏剑山?”
“为契丹效力,的确是保护剑山的方法,也是最保险的办法,但是……”剑子深深看了李从璟一眼,“这回见到你后,我明白了一件事。”
“何事?”
“之前我错了。我屈服于契丹军力,放弃了一个剑客的道,而充当他人的杀手,这并不是我应该做的事。”剑子缓缓地说道,风华绝代的脸上写满认真,“真正的剑客,手中的剑应该是直的!”
李从璟哑然,问道:“此番回剑山,若是契丹大军真大举进攻剑山,你该如何?”
剑子望向川流不息而又轻柔无波的河面,淡然而又坚定道:“我手中有剑。”
李从璟摇摇头,心想若是你早有这番觉悟,我之前也就不至于伤成那副模样。不过他还是善意的提醒道:“对手太强的话,剑是会折断的!”
剑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