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第4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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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他刚刚在心中告诫说“不可乱了章法”,却马上传旨宣召正在忙碌着的吴汝义重新进宫。当吴汝义在他的面前跪下叩头以后,他挥退在身边侍候的宫女,低声问道:
“孤听说正阳门瓮城内的关帝庙十分灵验,香火很盛,你知道么?”
“臣知道。北京正阳门关帝庙虽然不是很大,但是天下闻名。”
李自成点头说:“关帝爷是蒲州人,同陕北仅一道黄河之隔。自来秦晋一家,我朝龙兴西北,艰难定邦,必有关帝爷暗中护佑。你须置备供物,代孤前去上香,默祝我朝……”他稍微停顿一下,不说出心中最关心的是东征胜利这件事,而要吴汝义祝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泰民安。
吴汝义明白皇上的真正用心,赶快说道:“臣要祝祷,请关帝爷在天默佑,此次皇上御驾东征,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好,你快去吧。”
吴汝义退出以后,李自成在武英殿的西暖阁中又闷闷地想了一阵,又揉了揉右眼皮,打个哈欠,便启驾往文华殿去了。
往日,如果崇祯皇帝从乾清宫往文华殿去,一定要乘步辇,有大批太监跟随。然而李自成在紫禁城中不管去什么地方,一动身也称为“启驾”,实际却全是步行,由李双喜率领二十名护驾将校跟随,另外有四名从西安带来的传宣官,还有挑选到武英殿宫院中侍候的四名宫女。明朝皇帝的所谓“启驾”的许多陈规和排场,全不用了。
李自成到文华殿东暖阁坐下片刻,被召见的几位重臣,都来到文华门了。这样的召见,不是开御前会议,而是沿用明朝的旧称,叫做“召对”,所以礼仪比较简单。护驾的将校送皇上进入文华殿以后先退往文华门侍候,不奉呼唤不许再走上丹墀。宫女们向御案上献茶以后,即退到丹墀上,同宣传官都站在远处。
李自成的右眼皮已经不再跳了,只是他的心思沉重,脸色阴暗,与他进北京以来的神态大不相同。他刚坐下,端起茶杯润一润发干的喉咙,李双喜进来了。听双喜禀奏牛丞相等几位大臣已经到了文华门候旨,他轻轻说道:
“叫他们进来!”
随即,双喜退出。过了片刻,传宣官引着大臣们走进文华殿,来到御前,向李自成叩头。赐座以后,李自成由于心中焦急,一反往日习惯,首先说道:
“孤今日召对诸位先生,是为了东征大计。我大顺朝经过十余年的苦战,获得天下,国基未固,人心未服。孤本想早日举行登极大典之后,一面招降江南,一面治理百姓,使黎民早享太平之福。不断打仗,使百姓继续受战乱之苦,实非孤的本心。可是吴三桂不识天命,竟敢据山海卫弹丸之地,不肯投降,还要称兵犯顺,妄图为崇祯复仇,恢复明朝江山。如不将吴三桂赶快剿灭,势必影响各地,互相效尤,国无宁日。再说,满洲鞑子野心勃勃,与我中国为敌。从前因明朝国势衰弱,东虏几次南犯,深入畿辅、山东。今趁我朝在幽燕立脚未稳,又要来犯。如其等待吴三桂与东虏勾结,联兵对我,何如我先将吴三桂一举击败,腾出手再击东虏。孤思虑再三,决定采纳捷轩等大将意见,克日东征。大计已定,不可更改。如今我军一部分士气和军纪已经不如从前,又加上谣言纷纷,禁止不住。所以东征大计,不能犹豫。稍有犹豫,便会动摇军心。可是,从目前情况看来,我军自长安来此,立脚未稳,兵将不多,精兵号称二十万,实际来到幽州的只有六万之众,所以东征吴三桂是一件极大的事,也是不得已之举。昨日献策和林泉都苦口谏阻,孤不听从。孤明知是一着险棋,可是这着棋不能不走。举棋不定,反招后患。好在这六万精兵多是延安府人,也是孤带出来的,到艰难时能够得其死力。孤亲自临阵,与将士们同冒矢石,将士们必会以一当十,拼死杀敌。听说有的大臣在暗中议论,想建议孤坐镇北京,控驭万方,由捷轩率兵去山海卫即可。大家不知,正因为我朝兵力不足,孤非去亲征不可。孤今日叫你们来,想在此安危所系的时候,再听听你们的意见。只要有好意见,只管直言!”
李自成有一个内向型的性格,平日与部下会议大事,他总是不多说话,让大家各抒所见,他用心细听,最后拣合他心意的意见采纳。像今日他自己说这么多的话,实不多见,被召对的几位大臣都不能不心中感动。但是既然东征的大计已定,不许再有谏阻的话,宋献策和李岩纵然还有谏阻之心,也因为事已无可挽回,只得沉默,只想着倘若在皇上东征受挫时有什么补救办法。牛金星高居宰相之位,与别人不同,见皇上用眼神示意要先听他的建言,他欠身问道:
“刚才在文华门恭候召对时候,臣听宋军师言道,昨夜接到探报,吴三桂已经差人去沈阳向满洲借兵,不知是否确实?”
“刘二虎几次探报都很实,这次又送来探报,料已证实。孤认为,既然吴三桂已经往沈阳借兵,我大军更应该星夜东征,抢在东虏南犯之前一举将吴三桂打败。只要在山海卫打个胜仗,就可镇住东虏气焰,使东虏不敢南犯,这叫做敲山震虎。”李自成又扫一眼宋献策,加了一句:“要是前几天出兵东征,那就好了!启东,你是宰相,有何好的应变方略?”
牛金星、喻上猷和顾君恩听说刘体纯在夜间来的探报,一个个心中大惊。但他们在吃惊之余,各人的想法不同。顾君恩原是主张讨伐吴三桂,也赞成御驾亲征,所以他在心中暗想:悔不早作建议;此时出兵,可能已经迟了!喻上猷原在明朝做过兵科给事中,了解边情,对战事颇为忧虑,只想着未必能稳操胜券,后果难料。但是李自成最重视的是宰相牛金星,他见牛金星沉吟不语,便催问道:
“启东,你有何高明之见?”
牛金星欠身回答:“时局突变,为臣始料不及,深愧辅弼之职。臣窃思,目前陛下将亲率大军东征,行在重地,兵力空虚,十分可忧。目前应一面出兵东征,一面安定行在人心,收拾天下舆情。”
“这话说得很好。要紧的是如何去做,你可想好了么?”
“臣窃思,虽然皇上东征在即,兵事倥偬,然臣为皇上收揽天下人心,使北京士民咸知陛下虽然出身草莽,龙兴西北,却是个尊圣右文之主。陛下初到长安,即举行科举考试,选拔人才,颇收关中士子之心。目前在行在举行科举考试,事前没有准备,出征前已经来不及了。臣谨作两项建议,第一,陛下在出征之前,不妨亲临孔庙,举行祭孔之礼。臣的第二个建议是大赦天下,废除‘三饷’,以示与民更始。原拟在陛下登极诏书中宣布大赦天下,废除‘三饷’,不妨目前就此宣布,以收天下人心。”
大家都觉诧异,没想到牛丞相在此戎马纷乱之际,竟会建议此不急之务。李自成虽然神情如常,心中却也纳罕。他向别的几位大臣扫了一眼,都不说话,知道牛金星事前没有同他们任何人商量过。他从在商洛山中同牛金星见面开始,对金星就有特殊尊重,礼遇优渥,超过旁人,所以他没有说牛金垦的建议是不急之务,而是口气平静地含笑问道:
“祭孔当然是一件好事。可是此时祭孔,有何题目?”
“题目是现成的。皇上祭孔是行的释菜之礼,又称丁祭,名正言顺。”
李自成说道:“可是每年丁祭是在二月和八月,如今已到四月了。”
“这是特殊情况,从天启到崇祯年间,因为朝政纷乱,皇帝很少举行了祭。目前我皇上初到北京,二月已经早过,在百忙中初行丁祭,更可见陛下是右文之主,立国圣虑深远,天下臣民必将刮目相看。”
李自成不愿意人们因袭成见,对他仍然以流贼相看,听了牛金星的建议不觉心动,问道:
“已决定十二日出师东征,还有祭孔的时间么?”
“有,有。今年四月上旬的丁卯日是在初十,可以于初十日上午圣驾去文庙行释菜礼①,不会误了十二日出师东征。”
①释菜礼:古代读书人人学时以苹蘩之属祭祀先圣先师的一种典礼。
“如今准备还来得及么?”
“在胜朝每逢皇上行释菜礼,必须全部卤簿,黄沙铺路,百官陪祭。如今兵马倥偬,可以用一半向簿,也不必黄沙铺路,百官不必全去。只要皇上亲临,行在土民就会额手称庆。”
李自成略一思忖,说道:“你同礼政府大臣们商量着办吧。至于大赦天下,废除‘三饷’等事,还是放在登极诏书中宣示天下。你们把登极沼书准备好,等孤打败吴三桂回来再说吧。”他望望喻上猷和顾君恩问道:“你们还有何话说?”
喻上猷说道:“臣忝任圣朝本兵,时间未久,尚无丝毫微绩。陛下东征之后,丞相留守幽州。臣誓以忠勤,协助丞相,保幽州万无一失,以待陛下凯旋。”
李自成转向顾君恩,用眼神催他说话。
顾君恩说道:“陛下原定于四月初六登极,后改为初八日登极,如今又以御驾东征之故,必须改期举行。”
“是啊,只好再改期了。”
“臣建议,今日由礼政府通谕臣民:陛下登极大典,改为四月十五日举行。”
李自成:“啊?那时孤已经启程三天了。”
“臣当然知道。请陛下俯纳臣的建议,今日由礼政府通告行在臣民,皇上改在十五日举行登极,此事必有吴三桂的细作,星夜报到山海,迷惑敌人,此系古人所说的‘兵不厌诈’。”
李自成略一迟疑,随即点头说道:“你同牛丞相约同礼部大臣们商量着办吧。还有何话要奏?”
李岩心中认为这是欺骗全城臣民,正要说话,见宋献策向他使个眼色,便隐忍不言了。
顾君恩又说道:“陛下亲率三军,先声夺人,东征必可马到成功。至于探报说吴三桂派人去沈阳向满洲借兵,此事可以不用担忧。以臣愚见,东虏决不会很快南犯。”
李自成赶快问:“何故东虏不会很快入犯?”
顾君恩说:“去年八月,虏酋皇太极突然在夜间无疾而终。虏酋原未立嗣,为着争夺皇位,努尔哈赤诸子几乎互动刀兵。多尔衮也是努尔哈赤之子,皇太极之异母弟,号称九王。他本来也想攘夺皇位,因恐皇室中自相残杀,数败俱伤,酿成东晋的八王之乱,所以他临时悬崖勒马,拥戴皇太极之六岁幼子名叫福临者登极,而自为摄政王,无篡位之名而有掌握大权之实。皇太极本有长子,名叫豪格,也是一旗之主。自古国主死去,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多尔衮废嫡废长,妄立幼君,以遂其专权擅政之私,满洲皇室中如何能服?八旗各旗主如何能服?所以依臣看来,多尔衮在此时候,必不敢兴兵南犯。请陛下迅速东征,不必有所顾虑。”
李自成因顾君恩将满洲兵南犯事看得太轻松,反而不敢相信。他看看宋献策和李岩的神情都很沉重,显然与顾君恩的看法不同,便对牛、喻。顾三位大臣说道:
“你们三位先退下去处理朝政。”他又转望两位军师:“你们留下,孤还与你们有事相商。”
牛、喻、顾叩头退出以后,李自成先向李岩问道:
“林泉,你平日与献策留心满洲事,不尚空谈。方才顾君恩说多尔衮因满洲老窝里有事,众心不服,他不会马上南犯。你认为如何?”
李岩恭敬地欠身回答:“兵法云:‘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今日我军距关中路途遥远,后援难继,而到达北京之兵,只有数万,自山海关至居庸关,长城绵延千里,东虏随处可入。顾君恩说多尔衮不会南犯,岂非空谈误事!至于顾君恩说多尔衮辅皇太极的六岁幼子继位,自为摄政,不肯立嫡立长,众心不服,此系不知夷狄习俗,妄作推断。东虏原是夷狄,国王不立储君,亦无立嫡立长之制。既然多尔衮已经拥戴皇太极幼子为君,在满洲就算是名正言顺。多尔衮为满洲打算,为他自己打算,都会乘机南犯,以成就皇太极未竟之志。他一旦兴兵南下,满洲八旗谁敢不听!他号称墨勒根亲王,这是满语,汉语睿亲王,必有过人之智,不可等闲视之。遇此中国朝代更换之际,他岂肯坐失南犯之机?顾君恩之言,决不可听!”
李自成点点头,转望宋献策问道:“献策,你还有何话说?”
宋献策说道:“多尔衮对关内早怀觊觎之心,如今吴三桂既派人前去借兵,南犯遂成定局,只不知从何处入塞耳。”
“你有无防御之策?”
“自东协至西协,千里长城一线,我大顺朝全无驻军设防,臣愚,仓促间想不出防御之策。”
李自成的心中震惊,开始感到可怕,但想到不出兵必将动摇军心,只好仍然按照原定计划出兵。他又问道:
“东征的事,只能胜,不能败,孤也反复想过。倘若受到挫折,不惟幽燕一带及河北各地震动,不易固守,中原与山东各地也将受到牵动。你昨日言用奇兵出九门口焚毁吴三桂的海边粮船,确是妙计。你想,此计定能成功么?倘若此计不成,我军又不能一战取胜,你另有何计善后?”
宋献策知道皇上已考虑到东征会受挫折的事,他忽然决定,不妨再一次趁机谏阻,也许为时未晚。于是他赶快离座,跪到皇上脚前,说道:
“请恕微臣死罪,臣方敢直陈愚见。虽然陛下已经明白晓谕,不许再谏阻东征之事,然臣为我大顺安危大计,仍冒死建言,请皇上罢东征之议,准备在近畿地方与东虏决战。倘若在近畿以逸待劳,鼓舞士气,一战获胜,则国家幸甚,百姓幸甚。今崇祯已死,明朝已亡,我国之真正强敌是满洲,吴三桂纵然抗命,实系无依游魂,对我朝不过是癣疥之疾耳!”
“既然吴三桂已经差人向满洲借兵,我们不待满洲兵南犯,先出兵打败吴三桂,回头来迎战东虏,不使他们携手对我,岂不可以?”
“不可,此是下策。臣昨日已言:敌我相较,兵力相差不远。陛下去,陛下不利;三桂来,三桂不利。倘若东虏南犯,则胜败之数,更难逆料,望陛下千万三思!”
李自成因宋献策的直言刺耳,到底他已是皇上之尊,不觉怫然不悦,停了片刻,问道:
“倘依照你的妙计,焚毁吴三桂泊在姜女庙海边粮船,吴三桂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