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第2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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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鼐走后,李自成等又在洛阳城内缓辔而行,巡视了几个地方,才转回周公庙去。当他走出洛阳南门时,李岩在马上回头望一眼月光下高耸的城墙,巍峨的城楼,心头突然充满了怅惘之感。但是并辔走在前边的闯王和军师却在低声谈论着今后将凭借数十万大军与官军周旋,在河南战场上狠狠消灭官军。
回到行辕,闯王叫军师和李岩都去休息,他自己因下午已经睡足了觉,坐在灯下看书。三更以后,行辕中和城内都吹响了喇叭,并且从行辕左近传来不断的马蹄声、马嘶声、匆忙的人语声。李自成同宋献策、李岩、尚炯等一起吃了饭,正要动身,邵时昌和几个留守洛阳的执事官员前来送行。闯王勉励了他们几句,就同宋献策等上马出发。吴汝义和李双喜率领着行辕中的大队人马跟在后边。
因为闯王和行辕将士们提前动身,又是快马速行,所以过了白马寺十几里就追上了刘宗敏、谷英和刘芳亮率领的两万多人马的大军。张鼎率领的中军营两千人全是轻骑,在闯王和刘宗敏见面不久也追赶上来。
天色还没有大明。东方刚刚闪亮,随后露出来一缕淡淡的红霞。闯王正策马赶路,忽然从背后赶来了两匹飞骑,呈给他一封粘有三片鸡毛的十万火急塘报。他驻马拆开一看,陡然一惊,不觉脱口而出:
“啊?张敬轩竟然有这么一着妙棋!好,好哇!”
立马旁边的牛金星、宋献策和刘宗敏都立刻问是什么事。他笑着将塘报交给他们看去,把吴汝义叫到面前,吩咐如何立即向全军将士传令。随即人们看见有两个骑马的小校,一个飞驰向前,一个向后。不过一刻工夫,全军各营、各哨、各队的将士们都知道张献忠已经在初四夜间袭破了襄阳,杀了襄王,抄了杨嗣昌的老窝。大家同时听到了闯王传令,要将士们不怕辛苦,不顾疲劳,日夜赶路,限三天到达开封,破了开封休息。偃师城内有刘体纯率领的三千多义军和昨日开到的三千步兵已经整装列队城外,等候大队来到时一起向开封出发。大军匆匆赶路,只见中军吴汝义派往前边的传令小校一直策马前奔,在淡红色的曙光中鞭影一扬,马鞍和辔头上的铜饰在远处闪耀着跳动的金光。
天色大亮,万道鲜艳彩霞从东方山头上喷薄而出,照红了半个天空。
(完)
第三卷 简介
李自成破洛阳以后,声势大振,几次在河南击溃和歼灭明朝的主力部队,三次进攻开封。本卷着力写第二次和第三次开封战役,以及从属于第三次开封战役的朱仙镇大战。每次战役,各具特色,深刻地表现了明末大军野战和攻城战的真实情况。
曹操离开张献忠,与闯王合营,奉闯王为盟主、在本卷中进一步写了闯、曹、献三人之间的复杂关系,深化了曹操的性格。
李自成在本卷中由于地位的变化,作为封建社会农民起义英雄的本身弱点有了较多的暴露。他的事业正在向高峰发展,同时也明显地孕育着失败的因素。
整个是一部大悲剧,而本卷的悲剧气氛已经相当浓厚。几十万人口的开封,百姓在围城中大批饿死,最后被黄水淹没,逃出来的很少。慧梅被强迫出嫁袁时中,后来又帮助闯王杀死自己的丈夫,然后自尽。这些悲剧故事,都使人不忍卒读。
清朝入关前的重要人物,当时满族社会的风俗制度,明、清间的战争等,在这一卷中开始作正面描写,并塑造了皇太极(清太宗)和洪承畴两个典型。
第三卷 第一章
高夫人从洛阳回到得胜寨的第五天,洛阳被河南巡抚李仙风夺去的消息传到了。但当时只是传闻,对洛阳如何失守那么快还不清楚。过了一天,高夫人见到邵时信派来的人,听了详细禀报,才知道义军撤离洛阳之后,仅仅过了两天,河南巡抚李仙风率领两千官军,从孟津过河,到了洛阳城下,又恫吓,又利诱,使邵时昌献城投降。洛阳城内的官绅大户绝大多数都依然活着,也趁机从内里逼迫献城。邵时昌一伙人献城之后,为首的都被杀了。只有邵时信不愿投降,阻止献城,与邵时昌发生争执,率领二十几个弟兄保护家小,强开南门杀出,身中一箭。如今因为伤重,手下还有几个带伤的妇女和儿童,并无马骑,离得胜寨尚有百里左右。
这个重要军情在得胜寨的老营中,没有引起来多大的震动,高夫人和老营将领们全都明白,闯王并无意久占洛阳,委派河南府衙门书办出身的邵时昌带着在洛阳新招募的五百名市井之徒留守,实际用意是引诱李仙风来洛阳,使他不急着回救开封。高夫人同高一功商量一阵,决定派骑兵去接邵时信一干男女来老营休息养伤。虽然红娘子曾有意率义军去重占洛阳,但是她想着自己在闯王大军中人微言轻,只敢在高夫人面前试着提了一句,未便多作主张。特别是得到洛阳失守消息的第二天,关于李闯王奔袭开封不利的消息也跟着来到,使老营将领们没有心思多谈论洛阳的事。
李闯王奔袭开封不利的消息,首先是从汝州来的。当大军撤离洛阳之后,田见秀奉命率领三千人马留驻汝州,一面赈济百姓,一面拆毁城墙,并准备随时驰援闯王。突然,他得到闯王攻开封不利的消息,便遵照闯王事前授计,放弃汝州,率领人马东去增援。在他从汝州出发时候,派出飞骑来得胜寨向高夫人报告,老营中才初闻攻开封不利消息。高夫人同高一功、李过等紧急商议之后,担心从汝州东援的人马多是步兵,行军较慢,立即派李友率两千五百骑兵从老营出发。为着郊县被土寇盘踞,每天杀人如麻,高一功命李友将一个在南召投降的、名叫杨心赤的人带去,顺路将盘踞郊县城的土寇剿灭,留杨心赤守郊县,以便打通从得胜寨往东去传递军情的要道。李友走后的三四天以来,关于开封战事不利的谣言愈来愈多,而李友也从半路上两次派塘马回老营禀报,证实了攻城不利的传闻。
今天是高夫人回到得胜寨的第十天,又有重要探报在黄昏前来到得胜寨,引起高夫人和将领们格外关心。晚上,约摸一更过后,高一功和李过来到老营后宅,在高夫人面前秘密商议,别的将领都没有参加。据今天最后来到的确实探报说:开封防守坚固,闯王督率将士连日猛攻不克,而明朝保定总督杨文岳率领数万援军自彰德南下驰援,前锋十四日己过滑县,即将从封丘渡过黄河。因为得胜寨一带驻扎有二十万以上人马,多数是破洛阳后招的新兵,所以他们商量好如何禁止谣言,安定军心,等候新的探报。高一功和李过走后,高夫人一个人留在屋里,继续思虑着开封战事。听见院中有姑娘们在星光下练功,她连叫了两声慧梅。兰芝手提宝剑跑了进来,笑着说:
“妈,你将我慧梅姐派到健妇营几天啦,怎么忘了?”
高夫人恍然醒悟,微微一笑,问道:“姑娘们都在练功?”
兰芝回答说:“有的在练功,有的在东西厢房中做针线活。”
“叫你慧英姐来!”
兰芝出去片刻,慧英进来了。她穿一身紫色旧绸袄,腰问紧束丝绦,挂着宝剑,胸部突起,十分爽利和矫健。因为她正在同一群姑娘们替老营将士修补绵甲,闻呼前来,所以前胸衣襟上别着一枚大针,带着半尺长的线头。她站在高夫人面前,轻声问:
“夫人,有什么吩咐?”
高夫人没有马上说话,将她通身打量一眼,最后将眼光落在慧英的眉眼之间,心中赞叹说:“多么英武俊俏的一员女将!”她像慈母爱抚自己的女儿一样,伸手将慧英落下来的一缕鬓发拢到耳后,忽然感慨地说:
“你才到我身边的时候是一个只到我胸口高的毛丫头,如今完全成大人了。虽然咱们的江山还没有打成,可是已经打出了大好局面。你们这些姑娘,跟随我吃尽辛苦,历尽艰险!”
慧英觉得夫人的心思似乎有点沉重,不敢说话,只是用她那明如秋水的大眼睛望着夫人,等待高夫人继续说话。高夫人间道:
“今天下午慧梅回来一趟,我正有事,没有工夫问她健妇营的事,她可说些什么了?”
慧英含笑回答:“慧梅说,近几天健妇营的诸事都有了眉目,正在抓紧操练。她同邢大姐想请夫人抽工夫去健妇营看一看。”
“我也正想去看一看,你瞧,从洛阳回来以后,我比往日的事情多得多啦,只往健妇营看过一次,那时健妇营才找好一个地方草草扎营,许多事还没有理出头绪。红娘子向我要将,我才把慧梅派到健妇营做她的一只膀臂。听说她们现在已经把健妇营搞得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真不是容易的事啊!”
慧英说:“大家都说,要没有夫人在背后撑腰,头上提线,这个健妇营也不会顺利成立,我还记得,邢姐姐在洛阳刚刚提出这事,当面吹冷风和背后打破锣的人四五千,连总哨刘爷也是轻轻一笑。夫人一撑腰,又得到闯王点头,弦子就定音了。从洛阳回来以后,夫人亲自催促老营总管为健妇营调拨马匹,发给军帐、兵器,为健妇营加紧赶制战袄和战裙。倘若没有夫人的关心,俺邢大姐纵然有天大的本领,也不能在这么短的时光里把一个五百人的健妇营弄得眉目齐全!”
高夫人问:“慧梅没有对你们说别的话么?”
慧英略想一下,低声说:“慧梅说,近一两天因为谣传开封战事不利,邢姐姐嘴里不说,实际放心不下。”
高夫人点头说:“她同李公子是新婚夫妻,李公子又没有经过阵仗,她放心不下也是很自然的。好吧,明日早饭以后,我就往健妇营看看去,顺便也叫你红娘子大姐不要为开封的战事担心。”
慧英问:“要不要我事先叫人去告诉大姐和慧梅一声?”
“为什么?要她们准备迎接么?”
高夫人用含着责备意味的眼神对慧英看了片刻,然后挥手使她走了。
当义军去年来到以得胜寨为中心的伏牛山东部时,正是隆冬季节。如今已是阴历二月下旬了。草木返青,应时的山花在渐暖的东风中次第开放,到处树林中可以听到宛转悦耳的鸟声。
这一带伏牛山区,如今不仅到处景色换新,而且所有的义军驻地都呈现着热气腾腾的繁忙景象。最突出的是到处有新辟的教场,到处在加紧训练新兵,忽而人喊,忽而马嘶,大小各色旗帜舒卷,刀枪剑戟闪光。有一个山脚下火光闪闪,炮声隆隆,硝烟滚滚,那是新成立的火器营正在演习。有许多山脚下开有驰道,马蹄动地,尘土飞扬,常常有威武的喊杀声和奔腾的马蹄声混成一片。不论是训练步兵或骑兵的地方,都不时有金鼓之声飞越山头和林梢,传入得胜寨。
高夫人趁着早饭后一时无事,带着十几名女亲兵走出老营。她们的战马已经准备好了,停立在辕门外的空场上。因为从寨外各处传来了阵阵炮声、喊声和金鼓之声,有的战马兴奋地侧耳谛听,有的刨着前蹄,有的昂首奋鬣,萧萧长鸣。高夫人走到玉花骢的旁边,从一个女兵手中接过丝缰,攀鞍上马,又回头对一个中军将领说:“开封有什么新的消息,你们随时派人到健妇营禀告我!”随即她将缰绳一提,带着女兵们策马出寨。薄薄的晓雾已经消散,附近的军营和练兵场如同星罗棋布,点缀在红日照耀的山坡上和山脚下边。高夫人走下一段山路,交了比较平坦的驰道,刚刚轻扬鞭梢,还没有落下,忽然听见一小队马蹄声迎面而来,但被大道转弯处的松林遮断,看不清来的是谁。忽听弓弦一响,跟着几个声音同时快活地说道:“中了!中了!”又跟着是一个人的洪亮笑声,说:“绑到马上带回去,老子今天下酒!”高夫人心中说:“啊,是他!”她策马转过松林,交上直路,将鞭子一扬,笑着问:
“摇旗,你不在清泉坡练兵,来到这搭儿干啥?有闲工夫射生么?”不等摇旗回答,她望见十几丈外被摇旗的一名亲兵拖起的死狼,接着说:“你的箭法果然是名不虚传,没有让它逃掉。”
摇旗笑着说:“不是我的箭法好,嫂子,是它骇慌啦,硬用它的脑壳往我的箭头上碰。”
“你是往老营去?”
“我去找一功哥谈几句话。嫂子往哪儿去?看操么?”
“我要到红娘子那儿去。听红娘子和慧梅说,健妇营的事儿近几天都已就绪,女兵们人人要强,学习武艺很是认真,长进很快。我今天上午事情少,趁空儿去健妇营瞧瞧。”
郝摇旗露出来嘲讽的微笑,说:“嫂子,练女兵的事儿交给红娘子去办好啦,你何必多操闲心?真正打起仗来,还是嘴上长毛的男子汉顶用。如今咱们‘闯’字旗下兵多将广,难道真用得着那几百年轻的娘儿们上阵么?叫官军笑掉了牙!”
高夫人早就明白很多人不赞成建立这个健妇营,只是碍着红娘子的面子,也为着她替红娘子做主,所以没有人当面说出来拆台的话,但背后有不少风凉话都辗转吹进了她的耳朵。郝摇旗的嘲笑使她很生气,但是她不肯当着众多亲兵的面前责备他,只是用冷静而温和的口气说:
“摇旗,你是‘闯’字旗下的老人儿,怎么能这样说话?你说打仗不是女人的事儿,难道红娘子不能带兵么?她的弓马武艺不如男子么?就以慧英们几个丫头说,打仗行不行?”
摇旗说:“娘儿们也有能打仗的,但叫鸣的总是公鸡,下蛋是母鸡本行。看抵架,也只有公羊行。”
高夫人在微笑中含着严肃的神色说:“摇旗,你瞧着吧,休要胡说!如今刚刚成立健妇营,才在操练女兵,别人闲磕牙不打紧,你不是无名小将,跟别人一样说这话不是存心泄健妇营的气么?”她又笑一笑说:“好吧,半月以后,我要带你一道去健妇营阅操,叫你不能不伸出大拇指头说好!”说毕,她将镫子一磕,率领着亲兵们扬尘驰去。
健妇营的五百名新招收的女兵,多是从洛阳的官绅大户中解救出来的粗使的丫头仆女,以及贫苦农家的女儿,还有一部分是备受虐待的童养媳,听说李闯王军中要成立健妇营,逃来投军。她们年小的十四五岁,年长的多在十七八岁,二十岁以上的非常稀少。有少数二三十岁的健壮妇女,死了丈夫,苦大仇深,生活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