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国-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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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她流下了委屈的泪水。
洪宣娇说:“你别犯傻了,你不该离开他,他现在心境不好,身边又一个亲人也没有,你正该留在他身边,你不是要尽孝道吗?”
石益阳说:“他从前还能听进我的话,近来不行了,脾气也越来越大。”
洪宣娇说:“你是个明事理的人,你留在他身边,时时规劝,也许他有回心转意的时候。”
石益阳问:“你回去如实对天王说吗?”
“我没想好,”洪宣娇说,“我心里也挺乱,又恨他又同情他。我不想一五一十地禀报天王,缓冲一下,天王就不会发怒,君臣间就还有和解的机会。”
“你真好。”石益阳由衷地说,“你走了,也不知我们什么时候再见?”
洪宣娇说:“山不转水转,我们总是能再见的。若是下次天王再下金牌召翼王,我还来当特使。”语气颇为凄凉。
“我替父亲谢谢你。”石益阳懂事地说。两个人流着泪依依而别,石益阳站在码头上,直到看着洪宣娇的快船成了茫茫大江上的小黑点,才怅然牵马踏上归路。
3。九江城外(一八五七年八月二十日)曾国藩来到水师提督杨载福的船上,陆师李续宾也应召前来。
曾国藩说:“长毛分崩离析,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已查清,九江长毛守将林启蓉从前是石达开部下,如今拒绝与他一同出走,惹怒了石达开,我们可联合胡林翼军猛攻九江,石达开必不来救,九江湖口就可拿下来。”
李续宾说:“卑职在童司牌攻破陈玉成营垒,令陈玉成损兵折将,元气大伤,他也很难抽出兵力进援九江。”
杨载福说:“湖北那边也要防堵才好。”
曾国藩说:“我已与胡林翼商议过了,派咱们湘军唐训芳部驻扎新州西境,可防堵湖北边界,九江就彻底孤立了。”
杨载福说:“我先带人拔掉小池口长毛营寨,九江就失去了犄角,也断了粮食接济。”
“好,就这么办,马上动手。”曾国藩说,“火炮用足,要对九江城昼夜轰击,叫长毛一刻不得安宁。”
4。九江城上(一八五七年九月二十五日)林启蓉冒着炮火在城上巡视。太平军也在反击,但部将吕锋告诉林启蓉:“火药没有了。”
林启蓉说:“我们失掉了小池口,就真正成了一座孤城了。”
一些守城士兵东倒西歪,有的掳来树叶充饥,林启蓉看了一阵阵心酸,问日锋:“几天没吃东西了?”
吕锋说:“还是三天前吃了一顿粥。”
林启蓉仰脸看天,天正在下蒙蒙细雨,他叹道:“可恨翼王见死不救!我林启蓉怕是守不住九江城了。”
吕锋说:“再派信使去安庆,请翼王发救兵来,安庆距九江近在飓尺呀。”
林启蓉伤心地说:“你不知道,他不会派一兵一卒来的。”
吕锋问:“是因为你不跟他走吗?”
林启蓉含泪点点头,说:“我没想到,石达开竟是一个心胸如此狭窄之人。”
吕锋问:“让黄文金从湖口支援?”
“湖口更不行了。”林启蓉说,“湘军水陆围攻湖口,湖口也危在旦夕了,”
吕锋说:“林丞相,九江无论如何不能丢,丢了九江,天京没有屏障了,我愿冒险出城,再去安庆见翼王,请求救兵。”
林启蓉想了想,说:“好吧。”他扯下一块二尺见方的黄缎袍下摆,拔刀在手指上一抹,鲜血淋淋。他就在火把照耀下,伏在城墙上写了一封求援血书,然后交给日锋,说:“九江成败,系于你身了。”
吕锋说:“丞相放心,求不来救兵,我也不回来见你了。”
二人无语相视,执手良久,吕锋下了城墙。
5。安庆水师营寨(一八五七年十月一日)这里的太平军是另一番欣欣向荣的景象,大旗林立,千帆待发,石达开一身戎装,正在高高的江边崖顶阅师,水陆军都已整装待发。
石益阳带来了浑身是伤、衣衫不整的吕锋。吕锋在石达开面前跪倒,说:“总制吕锋奉丞相林将军之命,前来求援。”说着双手捧起血迹斑斑的血书。
石达开身后是几十员战将。江边战旗呼啦啦飘动,江水喧嚣,只有水陆方阵中一点声响没有。
石达开看完血书说:“你没看到吗?我正要统兵人赣,集结景德镇,现在无法分兵去援九江了。”
吕锋一听,站了起来,未免激动,他说:“九江在我太平天国手中六年之久,天京国有九江得保平安,今九江即将陷落,翼工近在飓尺,忍心见死不救吗?”
石达开说:“我有军务在身,不能随意更动,而打乱全局。你可去向陈玉成、李秀成告急,天王也不会坐视九江失陷而不问哪。”
吕锋已经绝望了,他号啕大哭说:“翼王啊翼王,想不到你如此不义!你忍心看着九千将士困死孤城,你的心如此之硬,你令千千万万将士心寒。你为什么这样?
不就因为林启蓉不随你出走吗?”
石达开一听大怒,拔出长剑来。
吕锋毫不畏惧,他说:“我来时已向林将军立了军令状,不能取来援军,誓不生还,我没有脸面把翼王不发救兵的事告诉忠勇的九江守卫将士们!”说着,他夺过石达开手中的长剑,往脖子上一抹,顿时仆地,血流如注而死。
江水在呜咽,大风在江上怒号,石达开也没有想到吕锋会这样死在他脚下,也许他动了恻隐之心,他低声吩咐石镇吉:“厚葬了他。”
石镇吉叫人抬走了吕锋的尸体。
一直热泪横流看着这惊心动魄一幕的石益阳一步步走到了石达开的面前,直挺挺地跪下,说:“爹爹,去救九江吧,求你了。”
石达开面对众将,觉得面子上下不来,方才吕锋在他面前自刎的阴影还没从他心头消失,他怒气冲冲地问:“你干什么?你屡次干预军事,太不像样子!”
石益阳说:“女儿从小听爹讲仁讲义,女儿的一点仁义之情都是爹爹教我的。
爹说过,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现九江兄弟困守孤城,爹见死不救,这叫什么仁什么义?吕将军之血,一点也唤不起你的良心吗?”
“你教训我!”石达开怒不可遏了,“来人,把她抱下去,重打五十军棍!”
令虽发了,毕竟下属都知道石益阳是石达开的掌上明珠,加之石益阳平日极为讨人喜欢,谁肯对她下手,所以迟迟没有人上来拖她。
“不须父亲责打。”石益阳泪流满面地说,“女儿愿以死谏争。父亲,回心转意吧,为太平天国计,马上北援皖北,西救九江,回朝辅佐天王,女儿在九泉下也可瞑目了。”
听她说得如此痛心彻骨,石达开一时不知所措,只好说:“你先起来,容我再想一想……”
石益阳说:“如果女儿一条命仍不能使父亲猛醒,女儿也白白认你这个父亲,父亲也白白有这么一个女儿了……”
她痛哭失声地起身一跃,飘飘忽忽地坠入崖下大江,那里正是急流深潭,雪浪如山。
这一突兀的变故今石达开大惊,继而大哭起来。石祥祯立刻大叫:“快下去,救人!”
立即有一些将士从崖顶跃入水中,当他们一个个从江水中冒出头来时,都是两手空空,谁也没有捞到石益阳。
石达开的脑子成了一片混沌、一片空白,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
战旗在猎猎飘动,军阵依然整齐有序,舰船在江上待发。
石祥祯和张遂谋走过来,问石达开:“去援九江,还是挥师人赣?”
这一刻,石达开似乎已从迷惘和痛苦中挣脱出来,又是一个铮铮铁汉了,他像一切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说:“向江西进发!”
炮声响了,千帆升起,载满大军的船队浩浩荡荡铺满江面,向鼓泽驶去。
6。九江城下(一八五七年十月一日)曾国藩在舟中与杨载福观战,九江城上一片火光。
湘军在挖地道,准备轰坍城墙。
杨载福说:“石达开经鼓泽、小孤山进人江西,已到了景德镇,他真的没来救援九江。”
曾国藩说:“天算不如人算。如果石达开统水陆大军来援九江,我们不但打不下九江,还可能损兵折将。”
这时曾国筌来了,他请示说:“地道已经挖到石城下,爆破吗?”
曾国藩说:“等等南城那面,夜里同时爆破,一举成功。”
7。安庆下游江面上薄雾笼罩着开阔的长江,水鸟成群地在水上飞来飞去,时而扎下水去,用特有的尖嘴夹出一条鱼来吞下去。
一条竹篷小渔船驶出支流小港汉,上面坐着一个老头,还有一个年轻女人。这女人正是当年长沙城里胡家药店的女儿胡玉蓉,她去年就嫁了个湘军小头目,因公公是安庆这一带乡下打渔人,丈夫就送她来这里避难。
二人划出芦苇丛,老头一边撒网一边说:“趁今天江上没有开仗,咱们多撒几网,也好换点米面油盐。”
胡玉蓉说:“也不知这仗哪年哪月才能打完?我在长沙时,打得那么凶,嫁到这里,还是打。”
老渔公说:“这都是劫数啊,躲也躲不掉的。”
该起网的时候,老人拼命拉,却拉不动网。胡玉蓉说:“碰上大鱼了吧?怎么拉不动?”她马上也帮上一把。两个人拉仍很费力。
老渔公说:“若是鱼,少说也有百八十斤重。”
两个人用力拉着,总算把同一点一点地拉近了船帮,忽然胡玉蓉吓得尖叫了一声,老渔公也发现了,原来网里有一个人,是个女的。
“快松开网,网也别要了。”胡玉蓉真的松了手。
“别松手。”老公公说,“万一人没死呢?救人一命,可是胜造六级浮屠啊!”
胡玉蓉又上手了,她吓得扭过脸去不敢看。
老公公把人拖上了船,正是投江的石益阳。她面色纸一样白,双眼紧闭。老公公用手在鼻子底下试试,摇摇头,没气了,又伸手摸了摸心口,说:“心口有热气!
这就有救。”
他常在江边转,没少救溺水的人,他让胡玉蓉帮忙,一口口给石益阳口中吹气,又在她胸膛上有节奏地挤压,过了一阵,满头大汗的老公公说:“活了,活过来了。”
“是吗?爹可是积德了。”胡玉蓉过去看时,果见石益阳轻轻呻吟了一声,却依然闭着眼。
“行了,鱼也别打了,赶快回家吧。”老公公说。他已从军装判断出石益阳身份了。
胡玉蓉把水淋淋的鱼网胡乱堆进舱中,爷俩飞速将小船划人水浅的港汉。
8。九江城(一八五七年十月二日)九江已成了不夜城,火药弹一团团的火光照亮了孤城。
太平军几乎全在城上,密密麻麻,他们已没有火药,军民正在往城上搬石头。
林启蓉也上城来了,几个部将簇拥着他。林启蓉说:“我们只能与九江共存亡了。”
一个部将说:“吕锋一去不返,看来翼王的援军到不了啦。”
林启蓉凄然一笑,说:“我压根就没抱希望。”
猛听几声巨响,硝烟过后,只见左面石头城墙倒了十几丈,湘军在李续宾的指挥下,从那里冲入城中,其他地方的湘军也在竖云梯攻城。
“用石头砸!”林启蓉大喊,亲手搬起一块大石头向登城湘军砸去,湘军的云梯被砸断了,攻城的人一片片倒下。
但是,潮水般的湘军已从豁口攻人,太平军血战,被杀者无数。
林启蓉带人扑向缺口,举刀与敌人短兵相接,他一连斩杀四五人,血染剩了半幅的黄袍,刀卷了刃,弯了,他扔了刀,正想拾起另一把刀,几个湘军同时向林启蓉砍了下来,林启蓉倒地。
9。江塘村陈家当陈家老公公和胡玉蓉把石益阳抬到他家时,石益阳渐渐清醒过来。
石益阳睁开眼睛后,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低矮的棚,旧的床和退了颜色的帐子,屋子里充斥着鱼腥味。她躺在竹床上,转动着眼珠,最先看到了胡玉蓉那丰腴而秀美的脸,她正端着一碗汤过来,说:“你醒了?来,喝点鱼汤吧。”
“这是什么地方?”石益阳努力坐起来,她到底想起了此前的一幕幕,她意识到自己投江后被渔民救了。她首先想到的是隐瞒真实身份。
当陈老头问她“姑娘是什么地方人”时,她说“湖南益阳人”。
胡玉蓉说:“咱们是老乡,我是长沙人。我一听你就是那一带的口音。”
陈老头问:“你怎么掉江里去的?叫人害的,还是自己想不开……石益阳说:“我坐船回家,风大,不小心刮到江里去了。”
陈老头嘿嘿一乐,问:“坐的是兵船吧?”
石益阳说:“不是,是拉客又拉货的敞篷船。”
陈老头说:“这姑娘撒谎也撒不圆,你穿一身长毛的衣服,哪个客船敢载你呀?”
石益阳这才想起自己的漏洞,急忙看身上的衣服时,发现已换成了和胡玉蓉一样的民装,她正要问,胡玉蓉说:“你的湿衣服给你洗了,你别害怕,我公公也是个好心人,不会说出去的。”
“你这么小就投了长毛?”陈老头说。
“我还小吗?”石益阳说,“我十岁就投太平军了,我们叫太平军,也叫圣兵,不叫长毛。”
“对不起,”老陈头说,“这里的人,都只能管你们叫长毛,叫别的犯杀头罪呀。”
“指挥是个多大的官呀?”胡玉蓉问,“我看你那胸前两团龙中间,绣着指挥两个大字。”
石益阳说:“王以下是侯,侯以下是丞相、检点、指挥。”
“唉呀,这官不小啊。”老陈头想了想,说,“差不多赶上朝廷的提督大了,至少是总兵。”
“你十六七岁就当了这么大的官,”胡玉蓉说,“可真了不得。我那丈夫,当了三年兵了,才是个哨官。”
石益阳紧张起来:“你丈夫是湘军的头领?”
“小头目。”胡玉蓉说,“他是个童生,在家没事干,曾部堂来招兵,他一看湘军大大小小的头目都是斯文人,就也去了。现在李续宾手下。”
“李续宾?”石益阳说,“那可是老冤家对头了,说不定在战场上和你丈夫交过锋呢,只是不认识。你丈夫叫什么名?告诉我,下次遇到了,我好刀下留情,报你们的救命之恩。”
“他叫陈子玉,”胡玉蓉说,“我还认识一个长毛呢,也是一个小孩。那年攻长沙时,他化装成一个小和尚混入城中,后来出不去了,在我们家住了几天,我给他化装成女孩,才混出了城门。”
“你说的这事,太平天国里很多人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