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国-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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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卢六口里还嚼着饭就同那个腮上有块紫红色胎记的矮个子太平军抱着太平进来了。
卢六请了曾国藩的安,对曾国藩说:“这是帮忙的朋友,叫黄广。”
曾国藩忽然笑问:“这位朋友,请问,你们太平天国里,怎么那么多姓黄的?
上次湘潭之战,抓了六十个俘虏,有十七八个姓黄。”
黄广说:“我原来姓王,姓黄的多半不是原来的姓。太平天国里避讳天王的王字,别人不能姓,所以不是改姓汪,就是改姓黄。”
“那你们那么多王侯,他们的姓也一定不能让别人姓的了?”曾国整问。
“王、侯的姓倒没有犯讳之说。”黄广这样对曾国藩解释。
曾国藩叫卢六把太平抱过来让他看,说:“这孩子面带虎气,日后必是豪杰。
我说卢六,不会是假的吧?”
“那怎么会。”卢六指指黄广说,“他给武昌的韦俊当过马奔呢。他带来的孩子,就是假的,韦俊也会信以为真。”
曾国藩点头微笑,很感兴趣地让黄广坐下,问他:“你看,洪秀全还能支持多久?”
黄广说:“你们打不败。”
曾国藩大为惊奇,说:“你这么有自信心?那你为什么反叛?为什么不与洪秀全共存亡啊?”
“不是他找到了我吗?”黄广指指卢六说,“我是北王府的人,侥幸逃生,说不定什么时候又落入虎口,我一想,趁偷孩子机会正好到武昌来投韦丞相,我哪是反叛呢?”
曾国藩说:“我若不让你遂了心愿呢?”
“那韦丞相不会相信这孩子是他外甥!你堂堂一个大官,这么言而无信?”黄广说。
曾国藩笑了:“玩笑,即使你真的如此效忠洪秀全,我也会成全你的。”
曾国筌说:“你们长毛那里都杀乱套、杀红眼了,内讧一起,哪还有心思打仗?
我看你们挺不了几天了。”
“太平天国有的是能人。”黄广说,“那翼王石达开是文武全才,你们不都怕他吗?清朝皇帝老儿不也吓得睡不着觉吗?”
曾国藩兄弟二人相互看看,哭笑不得,怕他再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曾国藩叫卢六:“带这位兄弟下去歇着吧。”
卢六抱着孩子、领走了黄广后,曾国整说:“长毛里这么一个小兵都如此顽固,难怪他们投降的少,战败了宁可自溺、自焚。”
曾国藩说:“官军缺的是信仰。当官的尚有‘愚忠’二字在心中,当兵的除了捞钱,他们为什么需要战争?”
“这样看来,哥哥费这么大的气力弄个孩子来,未必能感化那个手提两万大军的韦俊。”
“我也没有几分把握。”曾国藩说,“如果不是有南京城的杨、韦之变,去劝降的事,我想都不会想。”
16。 天京翼王府石达开、黄玉昆、张遂谋、曾锦谦、石益阳和汪海洋一行人回天京来了。
他们没有先去天王府,而是回到了已半是废墟的翼王府。在半塌的正殿前,随从们摆上了石氏家族的受害者灵位,面对着烧残了的“羽翼天朝”的巨匾,他们跪下去叩头,石达开泪流满面。他在内心里说:“这就是仁慈的代价、优柔寡断的代价。”
17。 燕王府正殿燕王秦日纲正在请一个术士在打卦,他听得十分认真。那术士尖尖的头,只有几根稀疏的毛发,很像一个胡萝卜。术士摆弄着桌子上的两枚“太平天国”制钱,在手里摇晃着,说:“你的卦为小过。小过,亨利贞,可小事,不可大事,飞鸟遗之音,不宜上,宜下,大吉,小过,小者过,而亨之,过以利贞,与时行也,柔得中,是以小事吉也,刚失位而不中,是以不可大事也,有飞鸟之象,不宜上宜下,上逆而下顺也。”叨念完毕,术士说:“从这卦象看,足下道上则有大祸,当平民百姓就没事了。”
秦日纲听了半信半疑,似懂非懂,正要再问,陈承瑢来了,一看他的脸色就不好。秦日纲忙对那术士说:“先生先请隔壁用茶,少时我当奉上卦金。”
一个女官引着术上走了出去。
“占卜吉凶吗?”陈承瑢有气无力地坐下,说,“太平天国可视打卦为妖术啊!
况且这卦不用请别人算,我就算得出来。”
秦日纲待侍者奉茶后,说:“这么说你也懂易经、六天课了。”
陈承瑢苦笑:“自己的卦,还不是自己算得最灵验?”
秦日纲说:“石达开回来了,一进天京就去翼王府祭奠,这不是好兆头。”
陈承瑢说:“这也是人之常情,一家人死得够惨的了。”
秦日纲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去见见他,让他捐弃前嫌,今后也好在一起共执朝政。”
“老鼠还是别给猫去舔胡须为好。”陈承瑢说,“天王会从中斡旋的,我们自己说什么他也未必相信。”
秦日纲说:“我就怕石达开日后翻脸,这笔账是什么时候都能算的。”
“顾不了那么多了。”陈承瑢说,“没有天王保护,我们非人头落地不可。”
秦日纲问:“天王会不会受石达开的逼迫而软下来?那我们可就是爹不亲娘不爱了。”
“不会。”陈承瑢说,“石达开如今手握天朝一半以上之兵,天王能不惧他吗?
在朝中,能与天王贴心的有几个?天王保护你我,也是要拉几个可以与石达开制衡的实力人物啊。”
这一分析,秦日纲心里踏实了。陈承瑢又叮嘱他:“不可久留天京,不可废了兵权,只要手中有兵,就是一堵推不倒的墙。”秦日纲不能不佩服这个被杨秀清熏陶出的政客,果然老谋深算。
18。 天王府偏殿听说天王宴请秦日纲、陈承瑢,他二人心花怒放,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他们没有猜错,天王是离不了他们的。
偏殿里静悄悄的,连侍女都回避了,洪秀全亲自为他们二人布菜,使他们受宠若惊。
天王洪秀全说:“你们两人都是广西起义的老兄弟,这么多年来,你们跟着朕出生入死,屡立功勋,朕到什么时候也不会忘记。”
秦日纲说:“为天王尽忠,为天国尽力,是臣本分啊。”
陈承瑢也说:“天王这样说,我们无地自容了。”
洪秀全说:“自从杨韦之变,二位幸能与韦昌辉分道扬镳,使其力孤被诛,这是二位的大功,朕也不会忘记,请二位再受朕一谢。”他竟然向二人深深一揖。
二人突然产生了不祥的预感。他们分明看到了洪秀全脸上的颓丧和不忍之色。
洪秀全又说:“由于内江,国力受损,外面战事不利,正是合朝期盼良将的时候,朕还求二位能为朕尽力。”
陈承瑢说:“敢不尽力。”
秦日纲说:“天王有何诏令请明言。”
洪秀全长长叹息一声,说:“你们也知道了,合朝文武力举石达开回京提理军务,他现在的威望如日中天,朕也以为非他莫属。可是……”他哽噎着说不下去了。
秦日纲骇然起立,陈承瑢也终于明白了今天的宴席并非庆功,倒是诀别之宴。
果然,洪秀全说了下去:“可是石达开三番五次与朕讨价还价,他说,不诛杀你二人绝不还朝,这叫朕很难办……”
秦日纲跪了下去:“看在臣多年来对天王忠心分上,求天王开思……”
陈承瑢也跪下说:“只有天王可知我们是清白的……”
“朕怎么会不知道。”洪秀全说,“朕再三晓谕,为你二人开脱,可石达开执意不从,毕竟你二人亲手杀过他亲人,叫他抓住了这个把柄,叫朕也为难了……”
秦日纲已知天王决心抛弃他们了,他想再做天王一下,就流泪叩头说:“既然如此,我何借此头?愿以吾头换取天朝安宁。”
陈承瑢泪流满面地直挺挺跪着。洪秀全突然也跪下了,他抱住他二人,三人哭作一团。洪秀全说:“委屈二位爱卿了,朕已写下丹书,保证不株连家眷……日后有机会,还要厚赐子孙……”
秦日纲道:“臣只求一样,日后希望能进忠臣祠,不像韦昌辉那样,虽死万人唾骂。”
陈承瑢也哭求。“为天王而死,甘心情愿,为石达开逼迫到如此地步,心有不甘。请天王在我们死前说句公道话,虽死无憾。”
“朕会说的。”洪秀全说,“明天二位照常上殿,不可走露风声,届时朕要在文武百官面前为汝二人表功、说情,也许石达开碍于情面,宽恕了你们,那就更好了。”
二人又叩头称谢。他们的内心未尝不怨恨洪秀全,为了换得石达开为朝廷尽力,洪秀全不惜牺牲他们的生命,在洪秀全眼里,他们不过是两枚无足轻重的棋子,真正有分量的是他的王冠。
19。 天王府真神殿(一八五六年十一月二十八日)杨韦之乱以来,真神殿是第一次起用,大清早天王洪秀全就冠带停当,到洒扫净洁的殿上走了走,大臣们陆续来了,他们脸上的喜庆之色也是几个月来不多见的,这当然是因为听说石达开终于应召回京提理朝政了,他们把天朝国脉自然而然地仰赖于石达开一身了。
石达开是最后一个到达的,他向坐在龙椅上的洪秀全三呼万岁毕,坐到了昔日杨秀清的位置上,而另外的几位王爷的椅子空着,秦日纲也没敢僭越,这空椅子使人不期而然地想起了刀光剑影的血腥屠杀,人人心里不是滋味。
燕王以下,都对石达开重新参拜,石达开不像杨秀清那样泰然处之,他站了起来,一再说:“达开不敢受此大礼。”
洪秀全让宫女们将升着的炭火盆一个个搬到大臣们的面前,清冷的大殿里有了暖气,人们心头也热乎了。
洪秀全说:“天朝不幸,五个月来连遭内让,使许多重臣、悍将无谓捐躯,朕不胜伤悼。幸天父不弃我们,让翼王达开胞弟返回天京提理朝政,朕心甚慰,这是太平天国兴旺发达之兆。”
他说这话的时候,始终用眼睛的余光去观察石达开的表情。石达开挺直了武将所有的威武之躯,脸上平和而又冷漠。这令一直也在偷偷察言观色的秦日纲、陈承蒋心里直打鼓。他们是死国待决者的心情,但又希望出现奇迹般的转机。
洪秀全又说:“朕已接到天朝重臣几十份奏折,共推达开胞弟为义王,是仁义之义,以代羽翼之翼,这是大家一片拥戴、信赖之情,请达胞接受,朕今日正式加封。”说着一摆手,蒙得恩带司琴等女官十几人在喜庆音乐伴奏下,走出侧殿,捧来了新的冠带袍服,石达开一看,黄龙袍、红龙袍上不再是从前的六条龙,而是八条了,这是从前东王之标志,金冠角帽也不是现在头上小黄伞盖了,而是如古制兜冒式,左右各一龙,其中近上立一凤,盔顶竖一缨枪,四周是珠宝,中间是两个金字:义王。
石达开暗自惊讶,成服之快,是少见的,也多少可见天王的诚意。
但石达开诚惶诚恐地站了起来,他说:“臣谢天王倚重信赖之恩,也感激合朝文武之厚爱推重之情。达开却不能受义王之封,义乃古往今来最神圣、崇高之字眼,许多仁人大师尚不敢滥用此字,达开怎么敢僭用?”
洪秀全说:“你能以天朝大局为重,体恤民心,这就是义,请达胞勿辞。”
石达开仍坚辞不受,他说:“臣一定勤奋管理朝政,当全力扭转不利战局,至于义王,臣实不敢领。”
洪秀全说:“真义臣也。那就暂不受封也罢,待以后另议。”
石达开又站了起来,说:“臣有一事请天王示下。今韦过已诛,东王之冤已昭雪,然达开回京后,仍见国人有不平之色,原因何在?除恶不尽所致。秦日纲、陈承瑢乃祸国殃民之贼子,韦昌辉之帮凶,他们逍遥法外,人心不平,故臣请天王明正典刑,杀秦、陈以谢天下。”
一听这话,秦日纲吓得离了座,陈承瑢面如土色,都去看天王洪秀全。
洪秀全说:“念他二人过而能改,达胞可否宽恕?”
石达开道:“我若宽恕了他们,那冤死的几万将士将英灵不昧,臣不敢自专。”
事到如此,洪秀全已无办法,他最后做了一次努力:“可否给他们二人立功自赎的机会?”
石达开说:“如这样,达开刻日出京,不敢受天王重托,人心不平,朝纲难正,我无能为力。”
洪全秀只好说:“听凭达胞裁处吧。”
秦日纲、陈承瑢见天王终究不得不将他们抛弃了,已不存希望,只得跪到了石达开面前,央求“翼王饶命”。
石达开说:“你们也应是一条汉子,敢做敢当,该知自己所行已是死罪,罪不容诛。不过你们放心,石达开绝不会像你们,株连九族,我只杀你们两人,绝不牵连父母兄弟,更不要说部下将士。你们起来吧,挺起腰来受死,别留给后人唾骂的笑柄。”
二人见求生无望,这才给洪秀全磕了头,说:“来生再为天王效力吧……”
武士拥着二人下殿去了。
洪秀全心里很不是滋味,垂头丧气地坐着。三声炮响后,值殿武官上来奏报:
“秦日纲、陈承瑢二犯已伏法。”
洪秀全看了石达开一眼,说:“二人已除,达胞可专心执掌朝政了。”
石达开问:“臣以什么名目提理政务呢?”他问的是有道理的,杨秀清和韦昌辉都兼着军师,有此衔方可总揽军务。
但洪秀全此时说:“封翼王石达开为通军主将,主理军务。”
在场的官员都觉奇怪,怎么又冒出个通军主将的衔儿?
洪秀全说:“主是朕做,军师也是朕做。”
石达开明白洪秀全在收权,事实上已废除了军师。石达开一点也没有显出不悦,他跪下谢恩道:“臣谢天王之恩,陛下兼做军师最好,免得号令别出,臣凡事启奏就是了。”
洪秀全脸上是漠然的表情。
20。 武昌城南门辰时到午时照例是放居民进出城的短暂时间,杨载福和黄广化装成了盐贩子,挑着食盐,盐筐上放着韦玉娟的孩子太平,大大方方地来到城门口,他们有伪造的太平军发的运盐碟牌,他们顺利地进了城。
21。 韦俊衙署混进城容易,见韦俊却等了好几天。韦俊一直忙于各防地视察,这天回到衙署,正在洗脸,韦以德进来说:“有两个人从天京来,一个叫黄广,叔叔认识吗?”
“黄广?”韦俊擦着脸,问,“是不是脸上有胎记的?”
韦以德说:“是。”
“他还活着?”韦俊说,“快叫他进来,他一定知道北王府的内情。”
韦以德说:“他和另一个人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