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国-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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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就是太把面子看得重了。”曾贵说,“向荣、和春、倚善这些能征惯战的大将又怎么样?不照样常叫长毛打得找不着东西南北?再说了,塔齐布、诸汝航在湘潭打了大胜仗啊,他们也是湘军啊,也是老爷治军有方才打了胜仗啊!”
这一说,曾国藩脸上有了笑意,说:“我正要给皇上写奏折自请处分呢。”
这时曾国筌兴冲冲地进来,接过话茬说:“哥哥不要自寻烦恼,我们大获全胜了呀,请什么处分?靖港失利是很小的失利,湘潭大捷消灭了长毛春官又副丞相林绍漳精兵两万人,这是我湘军的大捷呀,上奏应该写这个,提什么自请处分?”
曾国藩叹口气说:“隐恶扬善,那是欺骗朝廷,断断干不得的。”
曾国筌道:“哪个不这么干?像大哥你这么傻,这么愚忠,到头来不见得有好结果。”
“是非曲直自有公论,”曾国藩有了精神头,说,“拿纸笔来,我亲自写折子,让他们发六百里加急送京师。”
“先等等,”曾国筌挤眉弄眼地坐在曾国藩对面,说,“有一件奇事,我若说出来,大哥你准能多吃一碗饭。”
曾国藩问:“何事?你别挤眉弄眼的,为人要大大方方的,不可学小家子气。”
曾国筌笑嘻嘻地答了一个“是”字,从袖筒里摸出一个纸卷,已经沾上了泥土,他将纸卷打开,原来是左宗棠给石达开写的字画,正是汪海洋丢失的。
曾国筌给哥哥看时,却用两只手盖住了题款处,只露出十六个字来。他问:
“哥哥认得这个字体吗?”左宗棠的字很特别,横不平坚不直,却很有风骨。
曾国藩不假思索地说:“左季高的!”
曾国筌说:“你那么肯定?”
曾国藩说:“你把他的字放在百人字帖之中,我也能分出来。”说着,他叫曾贵打开箱子,从一大堆字画当中找出一卷,解开丝绳,是左宗棠手书“天地正气”
四个大字。他把这张字画与曾国筌拿来的摆在一起,说:“你看看,是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曾国筌道:“哥哥眼力果然不凡,我就认不出。”他松开左手,说:“不过,你看,落款却是高季左。”
曾国藩说:“把名字颠倒过来是什么名堂,左季高这人,喜欢弄些邪门歪道。”
曾国垄又松开了右手,说:“叫你大吃一惊的在这里呢!”
曾国藩抬头一看,的确暗吃一惊,“太平天国翼王教正”一行字如针刺目。他看弟弟一眼,问:“哪里得来的?”
曾国筌走过去关紧舱门,说:“乱军中拾到一个背囊,士兵把值钱的东西落入私囊了,这东西没人要,扔在路上,恰为我所拾到。”
曾国藩紧张地思忖了一会,用断然的语气说:“假的,这幅字是别人伪造的。”
曾国筌睁大了眼睛说:“这可怪了,方才你一口咬定是左季高的手笔,现在怎么又说是伪造了?你有必要回护这个人吗?”
曾国藩说:“是伪造无疑。左季高什么时候、什么由头给石达开写一幅字画?
这不是很荒唐的事吗?”
曾国筌说:“我想起来了那年长毛第一次围长沙的时候,左宗棠和郭昆焘两家人一起从柳庄搬到白水洞避乱,后来我听意诚说,左宗棠回柳庄去取书,竟有好些天音信皆无。他能到哪里去?他肯定去了长毛那里,说不定想过投长毛。”
“胡说,”曾国藩生气地打断弟弟,说,“你怎么可以无中生有,凭臆测妄猜?”
“你不用回护他。”曾国筌说,“我不会冤枉了他。你记得吗?几次议起破敌良策时,左宗棠总是对长毛的长处、短处分析得头头是道,有一回甚至说出长毛哪一级可以有女人,他怎么能知道得这么清楚?他去过!”
曾国藩火了,说:“住口!你为什么平白无故置人于死地呢?”
“白纸黑字,这叫平白无故吗?”曾国筌拍着那张字画说,“这是证据。你的心太好了,那左宗棠虽与你是朋友,可他根本不把你放在眼中,经常在人前背后奚落你,好像湖南真的不可一日无左宗棠了,你还不趁此机会叫他出出丑?”
曾国藩说:“他是有毛病。可你我又何曾是完人 ?'…'左宗棠恃才做物是有的,有大才者多清高自负。日后,他必是国家有用之人,不能因为个人义气而公报私仇。”
曾国筌道:“你真是菩萨心肠。”
曾国藩将字画卷起来,放进箱子,让曾贵上了锁,他说:“就这样吧,此事不要乱说了,毋庸置疑,这字画一定是赝品。”
曾国筌摇摇头,没有办法了。
11。 北京养心殿咸丰皇帝放下手中的奏折,说:“这曾国藩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
肃顺说:“奴才以为此人人品正。”
咸丰说:“是啊,明明湘潭大捷,剿灭了发匪林绍璋两万精锐之师,而靖港小败,他却奏请处分,这样的臣子,朕已久而不闻了。”
肃顺说:“他在京当侍郎时,就十分清廉,母亲仙逝,除了圣上所赏一千两银子,他回籍奔丧时两袖清风。”
咸丰反倒起了疑心:“此言过了吧?他再清廉,也不至于如此,二品京堂的俸禄还不至于寒酸到如此地步吧?”他疑必是矫情,是曾国藩沽名钓誉。
肃顺道:“京城有个湖广同乡会馆,在大红门一带,住了好些病弱举子,曾国藩常拿自己的俸禄去周济这些穷读书人。”
咸丰感慨地说:“凤毛麟角啊,不可多得。拟旨吧,不给什么处分,要多加勉励,那塔齐布就按曾国藩保举的办,升湖南提督吧。”
肃顺说:“喳!”
咸丰说:“林凤祥、李开芳两股北窜之匪现在若困守静海,不足为害了,当然也要加力剿灭。北援军现在又令朕忧心,现在怎么样了?”
肃顺命起一份奏报说:“发匪曾立昌北援军其势甚锐,过正阳关后,克丰县,窜人山东省境,随后又陷我全乡县,知县杨正白受伤投井殉节;匪又占巨野,知县朱运昌死难;两日后,贼攻陷级城、张秋镇,在攻克阳谷县时,知县文颖死难;后又攻陷冠县,知县博士珍战死;现正在攻临清州……”
“别念了。”咸丰烦躁地说,“胜保不是去了吗?”
肃顺说:“胜保骑兵七千人三月初七赶到临清,驻扎城西北,崇恩从夏津回防,张亮基初七晚上与发匪接战,打赢了一仗,擒获发匪总制曹城一名,但张亮基弹劾胜保纵部下抢掠,事事掣肘,不肯用力。”
咸丰说:“这张亮基也是多事。朕不靠胜保靠哪个?他张亮基没有别的本事,专门会弹劾别人吗?好吧,让他走得远远的,以奏报失实之罪名将张亮基革职,发往新疆军台效力。”
肃顺说:“那么,先让藩司崇恩署理山东巡抚吧?”
咸丰点了点头,说:“责令胜保,务必将北进之贼堵在临清,不使与林凤祥合为一股。”
肃顺说:“北援发匪溃灭即在最近,皇上勿忧。”
咸丰问:“卿何以知道?”
肃顺道:“发匪北援军犯了兵家大忌。既是援军,就应一路避实击虚、快速前进,力图及早与静海、独流之匪会师,可他们现在在临清州攻坚,耗费时日,怎能持久?”
咸丰以为肃顺说得对,就说:“如果发匪打入临清,就让胜保、德勒克色楞将他们团团围住,使其不能北窜,坐以待毙。”
12。 曾国藩座船泊岸处左宗棠从长沙城里赶来,专门来看望曾国藩来了。在上船之前,他交给曾贵一串纸钱,是金箔扎成的元宝。
曾贵愕然问:“左大人这是何故?”
左宗棠捻须笑道:“不要多问,你拿进去给你老爷看了,他就明白了。”
曾贵迟疑再三,才不得不提了那串纸钱上船去了。
13。 曾国藩座船中舱其时,曾国藩与曾国筌正在饮茶,见曾贵提了一串纸钱进来,曾国筌惊问:“谁死了?要给他烧纸钱?”
曾贵说:“哪里。左大人好怪,他来见老爷,不拿片子,非让小的拿这个来见老爷,说老爷一看就明白了。”
曾国筌大怒,手拍桌子,把茶碗震得直跳:“左宗棠欺人太甚!”
曾国藩却没恼,他站起来接过那串纸箔金锭,举起来数了数,说:“你们看,正好四十四个,我今年四十四岁,给死人烧纸钱,都是几岁烧几个,这是左宗棠为我来吊丧来了。”
曾国筌对曾贵说:“把他轰走!不见,就说老爷睡了。”
曾国藩说:“你不想见你走开,我不能不见。”
曾国筌道:“他如此奚落你,你还待他如上宾?”
“心怀开阔些没有坏处。”曾国藩站起身说,“快请左大人中舱见。”
曾贵答应着出去,曾国筌赌气躲到底舱去了。
曾国藩一见左宗棠来到中舱,忙拱手笑道:“多谢季高兄,看来,没白交足下这个朋友,我死了有你记得吊丧,不至于身后冷清。”
左宗棠坐下,说:“一个主帅,一仗失利,便寻短见,窃以为这是鼠目寸光的无能之辈,我为有你这样的朋友脸红,也为京中朝野举荐涤生兄的高士们脸红。”
话说得如此刻薄,曾国藩却没有发怒,他说:“季高骂得好。只有你肯这样痛斥,别人都会留面子给我的。”
见曾国藩并不恼,左宗棠高兴了,他说:“原谅我讥讽了涤生兄,得罪。我是一番好意,在你面前说恭维话的人成群结队,像我这样讨厌的角色没人去当,只好我来当。”
曾国藩道:“你骂得痛快,我是太看重面子了,也还有一层,当时投水,是想尽忠,我不能当长毛的俘虏。”
“这不叫尽忠。”左宗棠说,“国难当头,最容易的是死,长毛杀到,或上吊,或投井,报上去,皇上封溢,算个忠臣。我以为能够卧薪尝胆者,方是最大的忠,十年磨一剑,剑利方可斩妖。”
曾国藩说:“季高到底是高人一筹,这番话有如醍醐灌顶。”
“响鼓也要用重槌呀!”左宗棠说,“恕我无札。”
曾国藩说:“我从不在意你的放浪不羁,我若认真、小心眼,早把你送的纸钱扔到江里去了。季高,你必有高招教我。”
左宗棠说:“你想听真话吗?”
曾国藩说:“想听阿谀奉承之言,就不找你左宗棠了。”
对这句话左宗棠很受用,他跷起了二郎腿说:“你太嫩,也只配杀天地会奸匪。
你毕竟是文人,心软,没有大将风度。听说你斩了一个小兵手都抖了?”
曾国藩笑道:“那到底是一条人命啊。又是亲手杀。”
左宗棠说:“东郭先生岂可为将?你不是不知道,一将成名万骨枯。有人挖苦说,你们的红顶子是用血染红的,我看这是真的。能当大将的人,必须心狠手辣,在你眼里,可供驱使的兵勇不过是用具,你建功立业的棋子,吃一个、丢一个,在所不惜。拿出你杀天地会的勇气来!”
曾国藩不能不佩服左宗棠的冷酷无情的性情。
左宗棠说:“如果我是你,当时兵败如山倒的时候,就不会拿一个小兵祭刀,我要杀一个哨官、营官,杀鸡给猴看不行,有时候须杀猴给鸡看!”
曾国藩击掌道:“好一个杀猴给鸡看。我不如你。日后左公治军,当是大将之法度。”
左宗棠说:“姑且不去说你投水的事了。现在该谈你大张旗鼓宣扬湘军首战大捷的事才对,你却躲在官舱上发呆、发愣,你要让天下人皆知湖南有一支能征善战的湘军,湘军有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大帅曾国藩!”
曾国藩笑了:“自吹自擂?”
左宗棠道:“喇叭不吹,谁知道你有?京中我们有的是大小同乡,湖南也不乏文人骚客,此时不用用他们那支生花的笔,养他何用?”
曾国藩说:“即使我将来打下了南京,也断不会厚颜无耻地做这种事,我的性情,你是知道的。”
左宗棠说:“我已经替你做了一些。冒功之事不可为,居功而不言,也不是什么美德。我问你,你为什么练兵,为什么奔波王事?”
曾国藩说:“当然为朝廷尽力呀。”
“你不敢说内心深处的话。你不为光宗耀祖?你不为身后扬名?你不为名垂青史?”
曾国藩被法问得答不上来,可以说尖刻得深入骨髓了。
左宗棠又说:“如果不为这些,你大可不必受寒窗之苦,大可不必在官场沉浮,当个种田人、当个和尚岂不心净?”
曾国藩不能不折服,他现在又把自己说左宗棠的一套原物奉还了。可他是内向的人,绝不可能像左宗棠那样,敢把什么都抖落出来。
14天王府苏三娘住处苏三娘正在卸妆,司琴走来说:“天王宣你,立刻去吧。”
苏三娘问:“这么晚了,什么事?”
司琴说:“可能是急事。”
苏三娘又问:“天王在哪里?”
“在他寝宫。”司琴说完出去了。苏三娘陷人烦恼的沉思中。
15。 天王寝宫洪秀全在寝宫里来回踱着步,有宫女回道:“掌朝仪到了。”
洪秀全回过身来时,见苏三娘站到了跟前,她说:“请天王恕罪,臣刚刚卸妆,陛下宣臣甚急,没来得及上妆。”
洪秀全看着她说:“你不上妆更美丽,就像出水芙蓉,天然去雕饰。”
苏三娘问:“圣上找我有急事吗?”
“没有急事不能找吗?”洪秀全笑笑说。
苏三娘说:“臣怎么敢?”
洪秀全问:“朕让你草拟的诏旨拟好了吗?”
“是削去林绍璋官职的诏旨吗?”苏三娘问。
“这林绍璋真是庸碌无能之辈,湘潭之役,折损两万人马。”
苏三娘说:“已拟好诏旨,明日就可以发往湖北。臣听说东王的意思是降两级使用。”
洪秀全说:“你告诉杨秀清,我没追究东王用人不当的过失已经够宽容了,这样的大仗本应让出外督师的石达开管,他却把石达开调回天京,还不是看石达开的名气太大,在安徽有口皆碑他不舒服了?”
苏三娘听着,不好表态。
洪秀全说:“朕近来常常害怕,不敢入睡,几乎天天失眠。”
苏三娘说:“该请内医看看。”
洪秀全说:“看不好,也不用看的。朕一躺在床上就觉得恐惧。从前也偶有这种时候,程工娘在的时候,她拉着朕的手,给朕轻轻地说点什么,朕也就慢慢人睡了。自从程妃走了,朕就视黑夜为最恐惧之事了。”
苏三娘不知天王是什么意思,只得听着。
洪秀全终于摊牌了:“你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