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国-第1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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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勾起了曾国藩心底的酸楚与不满。咸丰四年八月,曾国藩攻陷武昌,咸丰皇帝龙颜大悦,曾给过曾国藩一个实缺:署理湖北巡抚,可是,曾国藩谢恩的折子还没等发出去,咸丰又急忙收回成命,于是他继续“客军虚悬”,当他的只有前兵部传郎衔的“黑官”。后来,连他的部下十多人早都是督、抚、提、镇大员了,他仍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地悬着,朝廷只用他出力,却不肯给他实缺,为什么?曾国藩还感觉不到朝廷对他猜忌而又恐惧吗?
曾国筌说:“我是没这个威望,不然我就带这个头。”
曾国藩扬起了手,马上要打到曾国筌脸上了,却又收回了手。
曾国筌说:“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野心,这是有识之士的共望,大哥还记得攻破安庆时彭玉麟给你的一副对联吗?”
“你别说出来!”如今想来,曾国藩仍心有余悸,那副对联叫他揉碎吞到肚子里去了,可那十二个字却是刻骨铭心地不能忘怀:东南半壁无主,老师岂有意乎?
曾国藩说:“你们都想陷我于不仁不义。”
这时,曾国筌不声不响地又掏出一张纸来,铺到桌面上,曾国藩过去看时,也是一副对联,上有题款:重抄胡公林翼对联一副。正文是“东南半壁无主,我公岂有意乎!”底下是密密麻麻的签名,有彭玉麟、杨载福、鲍超、肖军泅、李臣典、朱洪章等湘军统领三十余人。
“你这是干什么?”曾国藩又惧又怒,大叫起来。
门忽然开了,以彭玉麟、杨载福、肖字泅、鲍超为首,三十多个签过名的将领一拥而人,齐刷刷给曾国藩跪下了,他们什么也没说,人人眼含热泪,其“劝进”
的真情那是无声胜有声啊。
曾国藩惶惑了。
鲍超带头说:“大帅,我们跟着你出生人死,为了什么?你今天被人逼上了绝路,还要一退再退,你将来死无葬身之地,你也寒了我们的心啊!”
直挺挺跪着的将领们个个泪流满面。
曾国藩一个个把他们扶了起来,然后谁也不看,仰首出门去。
曾国筌要跟出去,彭玉麟扯了他一下,让他止步。
11。 长江边上少有的狂风,吹起一江狂浪。
曾国藩一个人在乱石丛立的江畔走来走去,他脚下是一望无垠的沙滩。
巨浪不时地摔破在他脚下。
荣辱成败的十几年的许多经历重重叠叠地随着波涛向他涌来,叠印在他脑海的屏幕上。
黄昏的夕阳把波涛染成了红色,曾国藩在沙滩上走来走去。
月牙悄然缀上天幕,曾国藩形只影单地在江边徘徊。
又一个黎明到来,江边不见了曾国藩的影子,沙滩上留下一个椭圆的他用双脚踏出来的固定的轨迹,竟没有一个脚印“越轨”。
12。 曾国藩中军帐他一回到大帐,发现将领们一个不少,仍在鹤立等待,像在等待大地初开!
曾国藩冷静地站立好一会。
曾国藩叫:“卢六,取纸笔来。”
卢六拿来了一张薄书纸,曾国藩说:“不,要大红笺。”
卢六把大红笺铺在案上,写了十四个大字:倚天照海花无数,流水高山心自知。
众将看过,有的摇头叹息作惋惜状,有的是敬服,有的是失望。曾国整也对曾国藩失望了,他对众将无可奈何地说:“此事不要再提及了,就当从来没发生过。”
他沉吟了一下,说:“人家……待我们也还不薄嘛!”
鲍超嚎啕大哭出了中军帐。
当众将纷纷退出后,曾国筌也想走,但曾国藩叫住了他:“你等一等。”
“大家的心意我岂不知?王间运、胡林翼,郭嵩焘,都是劝进的人。功越高,越如履险,自己再有非分之想,死无葬身之地了。”停了停,他忽然说:“尽快让李秀成写完自供,我们改过后上报朝廷,将李秀成就地正法。”
“不解往京师了?”曾国筌惊问,“上谕可是严令押往北京的呀,这你就不怕抗君命了!”
曾国藩说:“这好办。就说,折差以为我在安庆,将上谕误投安庆了,辗转送到南京时为时已晚,我恐怕夜长梦多,又有陈玉成、石达开就地处死的先例,故而已在接到上谕之先杀头了。这么一说,朝廷也就无话可说了。”
“我不明白,”曾国筌问,“李秀成无害于你我,为什么一定要由我们杀他?
解到京师,让京官们见识见识,不也是替你扬名吗?”
“这个名不扬也罢。”曾国藩道,“李秀成这人脑袋太活,他什么都说得出。
他到了北京,为了活命,万一什么都说怎么办?历次咱们谎报、虚报战功的,他会全说漏了,湘军洗劫天京几天几夜的事他也会捅出去,后果不堪设想,此人必须尽快杀掉。”
曾国筌问:“那个石益阳也杀吗?”
“一起杀。”曾国藩说,“她不是也想效法陈玉成和曾晚妹吗?我成全他们,可以在刑场拜天地。”
“石益阳又不肯嫁李秀成了。”曾国筌说。
“为什么?”曾国藩问。
“因为李秀成朝秦暮楚的自供。”曾国筌说,“她打了李秀成的嘴巴,骂他是没骨头的叛徒。”
曾国藩不由得感叹道:“太平天国里何如此多烈女呀?还记得苏三娘吗?还有这曾晚妹,这都是我亲眼见的。”
“那洪宣娇与几百个锦绣营女兵引火自焚,那个女状元傅善祥一身白衣,在后林苑从容自裁,天国女杰多英烈,一点不假。不能成全了她吗?"曾国藩看到了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光焰。他终于懂了,又惊奇又感到好笑:”你看上她了?“曾国筌笑而不答。
“不行。”这一次曾国藩倒没有震怒,他温和地说,“天下什么样的美女没有,你纳了一个女发匪为妾,你可是成了千古风流人物了。”
13。 石益阳囚室一阵铁镣声响亮地传来。
石益阳看见,几个清兵押着李秀成走过她面前。
石益阳扭过头去不看他。
李秀成叹口气,说:“到了这时候,你还不能原谅我吗?我随时有可能被他们处死。”
石益阳冷冷地说:“你向他请降,他也未必肯放过你。你的一生都清清白白,你为什么不要晚节呢?”
李秀成说:“我并没有请降。我早在自述里表白了一死的决心,我只不过可怜那些没有希望的太平军将士,不该让他们无谓地去死。”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石益阳说,“各人也有各人的死法。你向曾国藩提出,要亲自去安徽坐镇招降旧部,曾国藩为什么不同意?他怕你是诈降,怕你东山再起。
忠王啊,忠王,你要对得起‘万古忠义’四个字,死到临头,说几句硬话。”
李秀成说:“我能与你一起死,我已经死而无憾了。”
石益阳说:“我却是抱恨终生。本来,我要学曾晚妹的,在刑场与你成婚,让他们看看,什么是太平天国人!可是,你败坏了我的胃口,我已经没有一点欲望了。”
李秀成默然无语,半晌他说:“我不该给曾国藩写那份自述,我死了,他会任意删改,好与坏都记到了我的名下,我在后人面前留下了亲笔供词,我也许蒙受万劫不复的冤屈,我已经管不了身后事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感情极为感伤。
石益阳不那么激烈了,她向前凑近了一步,说:“你说,曾宪在哪里?江海洋在哪里?李世贤他们能再重建天国吗?”
李秀成说:“但愿他们能……”
“快走吧。”押送李秀成的兵不耐烦了。
石益阳目送李秀成走去。
14。 南京城外月亮在云中疾行,地上忽明忽暗,长江的涛声使静谧的大地富有生气。
两个湘军押解着石益阳走在南京城外,她已经看得见躺在月下流淌鼓荡的长江了。
她忽然站住了,掠了掠鬓发,说:“我要见你们的曾国藩,我不能这样死,我也要写一份自述。”
一个兵说:“你误会了,不是拉你去就地正法。正是大帅请你。”
石益阳略有几分惊讶。
15。 曾国空下榻处石益阳走进来时,曾国筌十分客气地站起来,说:“女英雄,请坐。”
石益阳打量他一眼,说:“你叫我女英雄?你不怕丢了顶戴花翎吗?”
曾国筌说:“在私下里,人人都敬重英雄。”
“你不是曾剃头,你是曾老九吧?”石益阳说。
曾国筌脸涨得如同猪肝,他仍笑着说:“在下是曾国筌。”
“看上去,你也是人模人样啊。”石益阳说,“可你打下天京,杀起人放起火来,怎么像恶魔一样呢?”
曾国筌仍不生气,说:“战争,本是恶魔,谁都一样的。请坐。”
石益阳坐下,冷冷地问:“你不会是想软化我吧?你最好别做这样的梦,免得耽误工夫。”
曾国筌说:“我知道你们都是宁折不弯的人。我其实最简单的办法是把你就地正法。我只是觉得你这样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凋零了太可惜,真心想给你一点帮助,希望你不要拒绝。”
“是吗?”石益阳讥讽地说,“如果你真有善心,就放了我,行吗?”
这使曾国筌极为尴尬,干笑了几声说:“这是非同小可的事,容从长计议。当然了,如你肯买我的人情,我放了你也是易如反掌的事。”
石益阳说:“我也想写一份自述,把我在太平天国里所见所闻写下来传留人间,行吗?你能给我几天时间吗?”
曾国筌欣然允诺:“一句话,可以答应。我给你安排个净室,你安心去写。”
石益阳说:“不准任何人打扰。”
“当然。”曾国筌盯着她说,“我去看你总可以吧?”
石益阳给了他一个错觉,竟然妩媚地一笑,轻轻颔首。
心花怒放的曾国筌马上喊人:“在我后面的房子收拾出一间来,纸笔伺候。”
戈什哈答应着。
16。 囚禁石益阳的水磨坊人夜静悄悄的,大江在窗外喧嚣,虫鸣卿卿。这是一间废弃了的水磨坊。
石益阳在灯下伏在石磨盘上写什么。耳朵不时地听着门外的动静,眼睛盯着石磨的木架子,那上面嵌着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钉子。
门外的哨兵在打瞌睡。
石益阳放下笔,伸手去拔钉子,拔不动,一用力,手被划出了血。她双手握住,用力拔,终于拔了出来,她摔了个后仰翻,哨兵醒来,问:“你干什么?”
石益阳说:“打了个盹,摔了一下。”
哨兵打个哈欠说:“何苦呢?写什么自述?你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人,想活命,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石益阳又拿起笔来写。
哨兵复又睡去。
石益阳侧身躺到草铺上,她用锈铁钉抠砖缝,砖末刷刷落下。
门外响起哨兵挪动身子的声音。她忙用后背盖住墙。
一切静寂后,她又开始挖墙。
17。 曾国藩居室曾国藩已经处在朦胧状态了,头下枕着长江波涛,床前沐着一轮皓月,他十一年来大概没有这样安枕过吧?
门外有人在叽叽喳喳地说什么,曾国藩的睡眠向来很轻,他立刻清醒了,侧耳听听,手习惯地去摸枕头底下的短枪。
有人敲门,并轻轻地叫:“睡了吗?”
他听出是曾国筌的声音,知有急事,就摸索着披衣下地,问:“有急事吗?”
曾国筌嗯“了一声。
曾国藩点上床头的蜡烛,走去开门。
他没想到,闯进来的人是个赤着臂膀,背上背着一根棍子的人,一进屋,就跪在了曾国藩面前,呜呜咽咽地痛哭失声,他说:“季高千里负荆请罪来了,望兄长治弟之罪。”
“季高?”曾国藩这才看清面前跪着的是左宗棠。他双手去拉左宗棠,说,“你这是干什么?你也是一品大员了,这叫下面的人看了多不好看,快起来。”
可左宗棠只顾哭,不肯起来。曾国藩怕左宗棠没面子,就对曾国筌、曾贵和进来倒水的戈什哈说:“你们都去吧,让我们老哥俩聊聊。”
曾国筌等人出去后,曾国藩替他除去木棍,将左宗棠拉起来,说:“你有什么话要说,写封信,让差人送来就是了,有什么必要千里迢迢地赶来呢?”
“涤生兄高义,叫弟永生难忘。”左宗棠说,“相形之下,我左某人器量小,心胸偏狭,叫涤生兄笑话了。”
“这说哪里去了,”曾国藩说,“你我是同乡,又是至交,理应亲如手足,互相提携,互相关照,不能让外人看笑话呀。”他所说的外人既指官场的政敌,也包括西太后、恭亲王这些人,这是左宗棠心知肚明的。左宗棠说:“我万万没想到,一直令我心里忐忑的这幅字画,在涤生兄的箱子里躺了多年,令我惭愧呀。”
曾国藩告诉他的是真心话:“为朋友掩暇护短,是应该的。如果不是你上折参我,我也许此生此世不会将这东西交你了,我也不算什么高义,我只不过想表白一下我的心而已。”
“弟远不如涤生兄啊。”左宗棠由衷地说:“倘兄出首,我左氏是诛灭九族的大祸呀。”
曾国藩说:“也没有那样可怕。年轻时候,谁不想出人头地?何况你当时对功名无望,有些过激举动,也无可非议。若有人知道此事也无妨,你可以说是被长毛抓去的,你也可以说是去探探长毛虚实,为日后剿灭他们尽力在先,这也说得过去呀。”
左宗棠彻底叹服了,他已伤害了曾国藩,人家却还在为他找开脱罪责之词。
左宗棠报答曾国藩的是很具体的,他告诉曾国藩:“蒋益洋等人也写了参劾曾国筌的专折,蒋益洋为了参得实,特地派人到南京城考察了几天,回去写了‘屠城七天,公私财帛劫掠焚烧一空’的折子,这个折子一上,那会比放走了一个幼天王要更惹恼西太后的,更成了蔡寿棋、朱镇劾奏的旁证了。所以我来前压下了这个折子,好在蒋益洋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不会有二话。”
曾国藩却认为这一阴谋的主使人仍是左宗棠,他不过在良心发现后才自己中止了行动的。但曾国藩已相当庆幸了,庆幸自己的怀柔策略的奇功奇效。倘按曾老九的办法去告发左宗棠,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了。
为晓以大义,曾国藩说:“知道你参了我一本,舍弟也义愤填膺,他甚至想走极端,可我想,两虎相争,必是两败俱伤,为亲者所痛、仇者所快。照理说,幼天王没死,我们报了已死,至少是察而不实,任何官员都有权上折严参的,这本来怨不得你。可是,如果曾左失和,我们岂不上了别人的当吗?”
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