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运码头-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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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简宣读完皇上圣谕,人们唿啦啦从地上爬起来,依然战战兢兢地等候着事态的发展。
铁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似乎满腔的怒火就要从胸膛里喷射出来。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是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的。自从他担任仓场总督以来,便将严守收兑关口作为革除漕弊的主要措施之一。为了实施这个有力的措施,他大胆地启用陈天伦为“盈”字号军粮经纪,跟坐粮厅明争暗斗,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心血。可是最终事情还是出在收兑假粮上面。而且收假一案,不是在土石两坝上发现的,而是在大通桥被查出来的。大通桥是漕粮进京入仓的最后一道防线,检查非常严格。更让他受不了的是,大通桥查出掺假漕粮以后,没有报告坐粮厅,也没有报告他这个仓场总督,而是直接禀报了皇上。这不是直接给他上眼药,往他的屁眼儿里插棒棰吗?皇上的圣谕又如此严厉,可见朝廷对他铁麟的态度了……
听说大光楼前出了事,陈日修连衣服都没有穿好就风风火火地跑来了。跟在他后面的是他的侄子陈小虎,陈小虎本来租了匹马让他骑着来,他等不及了,甩开两条腿就瘸拉瘸拉地往前跑,倒是陈小虎骑着马在后面紧追着。陈日修见大光楼前黑鸦鸦挤满了人,立刻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下面,慌慌张张地往人群里面挤着。
他想找陈天伦,他最担心的是自己的儿子。两年以来,儿子担任“盈”字号军粮经纪虽说是屡受上司表彰,可他依然是终日提心吊胆。他知道漕运码头上的水有多深,也知道漕运码头上暗布着多少陷阱。陈天伦初生牛犊不怕虎,可是害你的不是虎,不是狼,而是蛇蝎毛虫,是蚊子跳蚤臭虫,让你躲无可躲,防不胜防。这个道理他不知道跟陈天伦讲过多少次,陈天伦表面上点头逢和,心里却根本就没有当回事。
陈天伦没有找到,夏雨轩却从前面的人群里出来了。陈日修发现夏雨轩的脸色很不好,便担忧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夏雨轩说:“大通桥查出了掺假漕粮,皇上发了雷霆之怒,限期查处。”
陈日修马上想到了自己的儿子:“跟天伦有关系吗?”
夏雨轩说:“现在还很难说,我也不清楚,铁麟大人正在大发雷霆。”
陈日修问:“天伦在哪儿?”
这一问,把夏雨轩的火气勾出来了。你儿子在哪儿?你儿子跟仓场总督的女儿在一起鬼混!亏他还是个读书人,还是国子监的贡生,一点儿礼义廉耻都不讲了……夏雨轩这些话只是在肚子里翻了一个滚儿,却无论如何说不出来。他见陈日修那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心里也担忧起来。跟陈天伦怎么会没关系呢?至少他是“盈”字号军粮经纪,是100名军粮经纪的头儿,任何一个军粮经纪收兑了假粮,他都无法逃脱干系。
正在这时候,他突然发现两个姑娘正在往人群里挤着。他心里一震,是自己的女儿雪儿和丫环红红。他刚刚压下去的怒气又轰地涌了上来,甩下陈日修,急忙朝人群里奔去。陈日修不知道夏雨轩去干什么,也紧跟着他朝前走着。
夏雨轩怒气冲冲地抓住雪儿,把她拖出了人群,红红吓得脸都白了,一个劲儿地说:“老爷……老爷……您别生气,是我不好,我不该……”
雪儿被父亲当众拉了出来,也觉得受了巨大的屈辱,小脸蛋儿憋得通红,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夏雨轩暴怒地说:“我不是告诉你快点儿回去吗?你怎这么不听话?”
雪儿委屈地说:“我……我听说……我不放心……”
夏雨轩说:“碍你什么事了?这里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陈日修见了,觉得夏雨轩对自己的女儿管教得太严厉了,有点儿过分,便替雪儿辩解说:“雪儿也是担心天伦,跟我一样……”
夏雨轩积压了许久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冲着女儿嚷道:“我告诉你,陈天伦跟你没关系,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你快给我回去!”
夏雨轩说完,扔下了雪儿,也扔下了陈日修,独自朝大光楼前面走去了。
雪儿傻了,长了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父亲对自己这么凶,她是父母的独生女儿,父母对她一贯娇惯疼爱,从来没跟她发过脾气,更没有用这么难看的脸色跟她说过话。父亲今天是怎么了?他为什么说陈天伦跟我没有关系呢?还一点儿关系也没有?难道父亲改变了主意,不同意把她嫁给陈天伦了?刚才红红跟她说父亲不让她再理睬陈天伦的时候,她还没有多想。她只是想,作为一个女孩儿,应该规规矩矩地呆在家里,父亲肯定是不喜欢她到处乱跑才生的气。没想到,父亲又亲口对她说不许理睬陈天伦……陈天伦到底怎么了?
陈日修也傻了,夏雨轩怎么说出了这么难听的话呢?这话是说给雪儿的,可分明也是让他听的。陈天伦怎么了?就算陈天伦犯了罪,你也不应该这么③üww。сōm快就把自己摘得这么干净呀。夏雨轩不应该是这种翻脸无情的人啊。他们十几年的交情了,难道遇上这么点儿磕碰就义断情绝了?陈日修很伤心,也很气愤,更为陈天伦担心。一种非常复杂的感情使陈日修茫然失措,心里空空荡荡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夏雪儿哭着问:“陈伯伯,我爸爸是怎么了?天伦哥出了什么事?”
陈日修看见夏雪儿那副伤心委屈的样子,只是喃喃地说:“怎么了?是啊……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
大光楼前,铁麟暴怒的叫喊声把所有的人都震动了:“传‘盈’字号军粮经纪陈天伦!”
陈天伦立刻上前:“大人,卑职在。”
铁麟啪的一拍惊堂木:“陈天伦,你可知罪?”
陈天伦说:“卑职有罪。”
铁麟问:“这么说,大通桥查出的这批掺假的漕粮是你收兑的了?”
陈天伦说:“请大人明察,这批漕粮实在不是卑职收兑的。”
铁麟喝道:“你还想狡辩,抬上来!”
几个衙役抬上来一大摞装漕粮的麻袋,每一个麻袋上都画着一种独特的密符。
陈天伦看着麻袋上的符号,立刻觉得头晕目眩,险些栽倒在地。
铁麟拍案嚷着:“陈天伦,你好好瞧瞧,这是谁的密符?”
陈天伦说:“确实是‘盈’字号密符。”
铁麟问:“那这漕粮是不是你收兑的?”
陈天伦说:“不……不是。”
铁麟问:“不是你收兑的漕粮,为什么这上面画着‘盈’字号密符?”
陈天伦无言以对了。
铁麟又高声喝道:“大胆陈天伦,还不快跪下?”
陈天伦咕咚一声跪在了地上。
铁麟离开了案桌,走到陈天伦面前,痛心疾首地说:“陈天伦啊陈天伦,你可太让本官失望了。我见你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又有一片拳拳报国之心,建功立业之志,破格提拔你为‘盈’字号军粮经纪,万万想不到你居然也经受不住真金白银的诱惑,干出了这扰乱朝纲伤天害理之事。你伤了老夫的心事小,毁了自己的前程实在可惜啊……”
陈天伦跪在地上,一声不响,静静地听着铁麟教训。
站在人群外面的陈日修浑身发抖,嘴唇发青,眼看就要倒了下去。
夏雪儿和红红紧紧地搀扶住了他。
陈日修像遭受着霹雳一样地挣扎着,绝望地说:“这……这……怎么可能呢……”
夏雪儿也惊吓得瑟瑟发抖,她努力镇静着自己,对陈日修说:“不……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陈日修突然声嘶力竭地叫喊起来:“天伦……天伦呀……你怎么不说话呀?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铁大人说清楚呀……天伦,你说话……快说话呀……”
陈天伦听见了父亲的喊叫声,回过头来,哭喊着说:“爸爸……我……我说不清楚啊……”
铁麟厉声说:“不许喧哗,陈天伦,你有什么话对本官说。”
陈天伦又低下了头:“大人,卑职无话可说……”
铁麟突然转过身来:“那好,既然你无话可说,那就听着……”
夏雪儿突然叫了起来:“不……天伦……大人,陈天伦冤枉啊……”
夏雨轩一愣,发现女儿叫喊着朝人群里挤。他想阻拦女儿,但又离得太远。正在这时候,另一个女孩儿抢先冲到了陈天伦的面前,高声叫着:“爸爸……不……铁大人……我替陈天伦说,我能说清楚……”
铁麟看见自己的女儿甘戎突然闯了进来,暴怒地喝道:“住口,你来捣什么乱?”
甘戎说:“我不是来捣乱,我是来作证,这批漕粮确实不是陈天伦收兑的……他……他的密符扇丢了……”
铁麟大喊着:“来人,把甘戎给我押下去!”
立刻上来几个虎狼般的衙役,押着甘戎朝大光楼里面推去。
甘戎依然大叫着:“陈天伦没有犯罪……是有人陷害他……他的密符扇丢了……我可以作证……”
铁麟大人见甘戎无法无天地替他喊冤,更加气怒了,转身问陈天伦:“甘戎是来为你求情的,你有什么话说?”
陈天伦急忙说:“不……大人……此事与甘戎无关……全是卑职一人所为……卑职知罪,甘愿受惩……”
铁麟抬起头,高声宣判说:“陈天伦听着,念你是国子监贡生,免去杖责,枷号一个月示众,发配宁古塔充军……”
立刻上来几个衙役,给陈天伦戴上枷锁,连推带搡地带走了……
铁麟转身朝大光楼里走去……
人群里立刻骚乱起来,陈日修眼前一黑,倒在了大光楼前。夏雪儿立刻扑上前:“陈伯伯……陈伯伯……”
夏雪儿哭着抬起头来,见父亲正走来,哀求说:“爸爸,快……快救救陈伯伯……”
夏雨轩蹲下身,将陈日修从地上扶起来:“陈兄……陈兄……你可要挺住啊……”
大光楼里,甘戎一把抓住了父亲,瞪着眼睛质问着:“你……你为什么这样处罚陈天伦?”
铁麟说:“戎儿,你不懂,不要管闲事了好不好?”
甘戎说:“爸爸,你听我说,这不是闲事,这事跟女儿有关系。爸爸,你别拦着我,让我把话说完好不好?”
铁麟说:“我刚才问过陈天伦了,他说此事与你无关,你别瞎掺和。”
甘戎说:“他说无关不能算数,您得听我把话说完。”
铁麟说:“你说吧,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甘戎说:“这批漕粮不是陈天伦收兑的,有人偷了他的密符扇……”
铁麟还是拦住了甘戎:“不许再说了,就算他丢失了密符扇,给朝廷造成了这么大的损失,发配他充军也不委屈。”
甘戎叫喊着:“这不一样。”
铁麟说:“你不要管,这里的事我说了算,我施行的是国法,不是儿戏,你懂不懂?”
甘戎把心一横:“那好,铁大人,咱就说国法吧。我问您,陈天伦被发配,如果他有妻儿该怎么处罚?”
铁麟说:“你问这干什么?”
甘戎说:“我就要问。”
铁麟不耐烦地说:“与罪犯同去充军。”
甘戎说:“那好,我现在正式言明,女儿已经与陈天伦定了终身!”
铁麟叫喊着:“你胡说什么?!”
甘戎平静地说:“我没有胡说,我告诉您,我已经有了。”
铁麟紧张起来:“有了什么?”
甘戎说:“女儿有了身孕……是陈天伦的。”
嘎啦一声惊天巨响,霹雳炸裂了整个大运河,狂风裹着暴雨从天而降,天地一片苍茫……
第二十八章
铁麟万万没有想到,惩处陈天伦会殃及自己的女儿。灾难从天而降,他没有半点儿思想准备,连略微思索的机会都没有了。在大光楼前,甘戎风风火火地跑来要说话,他不让说,他以为甘戎又像平常那样乱掺和。谁曾想到,她为陈天伦辩解就是为自己辩解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就是让甘戎说话,让她讲出事实真相又怎么样呢?他能不惩处陈天伦吗?丢了密符扇能解脱自己的罪责吗?这件事闹大了,把天捅了一个大窟窿,皇上下了限期破案,严惩罪犯的圣旨,谁敢违抗不办?更要命的是,几百双眼睛都在死盯着他。这几百双眼睛中,又有多少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呢?
这件事发生得蹊跷,发生之后又是皇上先知道的,作为仓场总督他已经是失职了……
夏雨轩来了,铁麟见到夏雨轩也不像过去那么坦然了。他知道夏雨轩与陈天伦的父亲是金兰之交,夏陈两家被公认为是通家之好的。甘戎跟陈天伦一搅和,把夏雨轩女儿的婚事破坏了(炫*书*网^。^整*理*提*供)。铁麟觉得女儿出了丑,无颜见老朋友,更觉得女儿做了伤害夏雪儿的事,对不起老朋友。
夏雨轩的神情也很沮丧,坐在铁麟的对面只是叹气,半天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铁麟等了一会儿,说:“你说吧,情况有什么进展?”
夏雨轩说:“我抓到了两个嫌疑犯,一个是牛六儿,一个是马长山。”
铁麟问:“马长山?就是被我废掉了的那个‘盈’字号军粮经纪?”
夏雨轩说:“正是他,他用陈天伦的密符扇收兑了台州卫前帮的漕粮。”
铁麟问:“陈天伦的密符扇怎么到了马长山的手里?”
夏雨轩说:“是牛六儿偷的。”
铁麟立刻警觉地想到了一个问题:“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虽说马长山原来是军粮经纪,他可以冒名去收兑漕粮,可是整个收兑需要一整套的手续,在每一个关节上都得疏通好,没有坐粮厅的支持,他马长山不会有这么大的本事。”
夏雨轩说:“大人分析得极是,坐粮厅确实有人暗中操纵。”
铁麟问:“谁?”
夏雨轩说:“坐粮厅书办常德旺,这可是个手眼通天、神通广大的角儿。”
铁麟点了点头:“这个人我知道,是漕运码头上的地头蛇。我刚来通州的时候就有人警告过我,说强龙也难压地头蛇。看来这条地头蛇开始兴风作浪了。”
夏雨轩说:“我来是跟铁大人请示一下,抓不抓常德旺?”
铁麟想了想说:“你的意见呢?”
夏雨轩说:“现在看来这件事越来越复杂了,既然马长山和牛六儿是受常德旺指使的,那么在他们的背后就不仅仅是一个常德旺……”
铁麟说:“对,你说的有道理。这是一次阴谋,一次策划已久的、部署周密的大阴谋。你说他们这个阴谋的目的是什么?”
夏雨轩说:“我看他们是冲着大人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