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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王昭君-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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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昭君勇敢地承受:“叩谢皇太后成全之恩。”

一语未毕,殿外传呼,是皇帝驾到了。每次朝罢,他总是一直来到建章宫。这天听说太后一个人来看昭君,不令皇后妃嫔随扈,料知必有事故,所以急急赶来,是一脸不安的神色。

等行完了礼,太后不等他开口,先就告诉他说:“有件事,我得说与你,我把明妃的封号撤消了。”

皇帝大惊,结结巴巴地说:“她,她犯了什么错?”

“错不在她,在你!”

这是责备的话。皇帝急忙地跪了下来。“儿臣有错,请母后教训。”他说:“昭君没有错,不该撤她的封号。”

“什么?”太后微微发怒:“你说我做错了?”

“儿臣不敢这么说。儿臣的意思是——”皇帝很吃力地说:“怕引起误会。”

“什么误会?”

此时此地,此事此情,对皇帝有五不利:第一、要尊重母子的名分;第二、要顾到国家的祸福;第三、懿旨已下,事成定局;第四、匆匆赶到,情况不明;第五、形单影只,孤立无援。当然,只要是生身之母,哀乞硬求,那“五不利”都不足为虑。无奈太后是继母,名分重于情分,国事重于家务,所以皇帝自己也知道,要想把眼前的局面扳回来,能让太后收回成命,是件很吃力的事。

因为自己先已气馁,言语就越发钝讷。好半天才能回答:“是怕误会皇太后处置不公,昭君心里难免觉得委屈。”

太后的神情,恰与皇帝相反,从容自如地说道:“那么,你自己问问昭君看。”

皇帝毫不迟疑地转脸去问:“昭君,你没有错处,把你明妃的封号撤消了,你不觉得委屈?”

“不!”昭君硬着头皮回答。因为是挤出来的声音,反显得短促有力。

皇帝不但失望,而且着急。说话章法越发乱了,只连连问说:“为什么?为什么?”

那声音中毫无掩饰地表达了他的心情,使得昭君意乱如麻,万感交萦,以致无从启齿,只胀红了脸看着皇帝。

“我替她回答吧!”太后冷冷地:“她说过了,奇書網電子書只要于国家有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是你心里的话?”皇帝问昭君。

“是!”她仍然是挤出来的声音。

皇帝困惑而痛苦,微微顿足作恨声:“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我真不明白。”

“你自然不明白!”太后接口:“如果你不糊涂,哪里会有今天这种尴尬的局面?”

皇帝无奈,不得已而求次,“母后,”他说:“昭君撤消了明妃的封号,改封为婕妤吧!”

“那是降封,不是撤封。”

皇帝语塞。而心里却不肯认输,“这一撤,不又撤回掖庭了吗?”他说:“昭君没有错,受此待遇,儿子总觉得不服。”

何用你不服?太后的话都将出口了,却又自己缩了下去。

他仔细想一想,在昭君确实情所不堪。换了自己亦会觉得不甘心。

“也罢,”太后果然让步了:“仍旧让昭君住在这里好了!”

太后又加了一句:“看你的造化吧!也许,建章宫能一直让你住下去。”

这意思是,呼韩邪如果知难而退,事情仍可挽回。因此,皇帝又生出无穷希望。自然而然地改变了态度,对呼韩邪是和重于战了!

因此,匡衡受命,星夜急驰,尽可能早日与呼韩邪会面,消弭兵祸——当然,除却丧权辱国的条件不能接受以外,希望昭君亦能留下而不遣。所以匡衡的任务是相当艰难的。王昭君 》》 王昭君  16

王昭君  16

到达边关以外,已是大雪纷飞的天气了。

由于向导得力,很容易地与呼韩邪取得了联络。但以两军对阵,彼此警戒,经过双方特殊的安排,所以在三天之后,方能在呼韩邪的帐篷中相见。

“匡少府,辛苦!辛苦!请坐。”

匡衡冻得手足皆僵,噤不能言。直待几杯热酒下肚,逐渐回暖。引到火堆坐下,精神稍稍恢复,方能开口。

“单于的精神,还是这么好。”

“托福!托福!”呼韩邪歉然地:“这种天气,还要累你出关。”

“还不是来劝和吗?单于,”匡衡半真半假地责备:“女婿打到岳家,这道理说不过去吧!”

“那不能怨我,我知道,都是石中书的花样。我一再跟他说,假中不可再假,谁知道他玩假的玩上瘾了。这亦未免欺人太甚。”

“单于你不可轻信流言。长安那么远,一句话传来传去,传得早就大失真相了。”

“你是说我轻信摇言。那么,我请问你,王昭君封为明妃,有这回事没有?”

“是不是,单于,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明妃是明妃,王昭君是王昭君!而且,明妃的封号也撤消了。”

此言一出,不独呼韩邪,坐在一旁的胡里图、隐在幕后的毛延寿,不约而同地都在问:“为什么?”不过两个是在心里问,发声的只有呼韩邪。

“为什么?”匡衡带着点委屈的神情:“还不是表示诚意吗?为了怕你单于误会。”

这一下呼韩邪倒是不能不沉吟了。

“单于,”匡衡把握机会,紧接着又说:“我要说句公道话。当时弄巧成拙,我也有责任,不过事到如今,单于你坚持非要王昭君不可,也未免稍微过分了一点。这种天气,马蹄子陷在雪里,好半天拔不出来,你以为打仗是好玩儿的事吗?”

“这是你们逼我的嘛!”

“谁逼单于来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单于你不是器量很宽的吗?你倒想想,汉家对你怎么样,你不能老想坏的,不想好处。”

“就为了两国和好,我才向汉家求亲。不应该耍我!”

“哪个在耍单于?只有事事迁就,真是像待娇客一样。”

“什么?”呼韩邪问胡里图:“匡少府说的什么客?”

“娇客。”胡里图为他解释:“新女婿是很娇贵的客人,所以叫娇客。”

“你想,”匡衡接着他自己的话说:“呼韩邪为了毛延寿发脾气,马上把毛延寿给你送来;因为对明妃生误会,马上撤封。这样委屈求全,只为想到当年甘延寿、陈汤的一番汗马功劳,来之不易,应该珍惜。单于,你眼光放远一点,以我中国四海之广,人才之众,选个十个八个比王昭君更美的美人,送来侍奉你单于,也是稀松平常的的事。”

这番话,把胡里图却说动了,便出面劝解。但刚喊得一声:“单于!”便为呼韩邪打断了。

“你少开口!”他转脸转对匡衡说:“匡少府,今天晚了,你也辛苦了。请先休息一下,回头咱们喝酒再谈。”

“好,好!”匡衡觉得有点把握了,很高兴地说:“回头我叨扰单于,好好让我醉一醉。”

于是胡里图引路,将匡衡先带到另外一座帐篷。少不得也还有一番比较真诚的话说。呼韩邪当然也要考虑,认为匡衡此来求和,先就给了面子。想到他所说的种种让步的情形,也是实情,气便消了一大半。

就在这时候,一转身发现一个人影。这是胡地最犯忌的事。急忙拔出匕首,先加戒备。只听见来人急急说道:“单子、单于,是我!”

“原来是你!老毛,”呼韩邪收起匕首:“吓我一跳。”

“单于倒不说,你那当我是刺客的样子,拔刀动枪地,吓我一大跳!”

“那要怪你自己。说过多少遍了,进帐之前,一定要出声。你总是鬼鬼祟祟的样子。”

“不是我鬼鬼祟祟,不能让匡衡听见我的声音。单于啊,”毛延寿皮笑肉不笑地:“恭喜你老,又可以作汉家的女婿了。”

“是呀!”呼韩邪搔搔头皮:“女婿打老岳母,好像有点欺侮人。”

“哼!”毛延寿冷笑:“单于,我说句话,不怕你动气。你也把人家看得太无用了!凭汉朝,是能让你呼韩邪单于欺侮的吗?不欺侮你呼韩邪单于,已经很好了。”

这些话是恶毒的挑拨。呼韩邪的脸色变了。不过,最近由于胡里图常常苦口婆心的劝解,他也慢慢学会了忍耐。所以脸色终于又恢复为平静。

一计不成,心生一计。毛延寿故意问道:“单于,你是说太后是你的老岳母?”

“是呀!我还是娶宁胡长公主,做亲戚算了。”

“单于,”毛延寿又问:“假的比真的好?”

呼韩邪一时听不懂他的意思,眨着眼问:“假的怎么会比真的好?”

“既然如此,人家把真昭君留着等你去娶,你怎么倒不要了呢?”

呼韩邪越了不解,“匡衡并没有说这话啊!”他说:“昭君是昭君、明妃是明妃。根本无所谓真假。”

“哼!”毛延寿冷笑道:“匡衡那种骗三岁小孩子的话,怎么单于也会相信?”

这无异刺他幼稚。呼韩邪心头恼火,沉下脸来说:“老毛,你好没道理!看得我也不过三岁的小孩,是不是?”

“是的。”

“什么?”呼韩邪大怒。一掌便扫了过去。

那一掌扫着,毛延寿的半边脸会发肿。而他敢捋此胡须,自然早有防备,身子一闪,躲开两步不慌不忙地说道:“单于,你听我说个道理。如果不对,你再揍我也不迟。”

“哼!我也不揍你。你如果说得没理,我让匡衡把你领回去。”

“好!我说的道理,单于如果听不进去,也就相处不下去了,不走何等?”毛延寿说:“单于,我先请问你一句话,既然明妃是明妃、昭君是昭君,明妃何用撤除封号?”

“你不听匡衡说了吗,为的是怕我误会。”

“这就怪了!如果与昭君无干,单于误会些什么?换了我,一定这样答复:明妃不是昭君,昭君住在上林苑待嫁。不信,你自己来看。至于明妃,姓甚名谁,何方人氏,有册封的诏书为凭。何得妄加干渎?单于,那时候不怕他不自己乖乖认错!”

呼韩邪不作声。想来想去,他的话驳不倒,内心怕真的有蹊跷。

“单于,我把他们的用心说给你听吧,明妃就是昭君,暂撤封号,是要看你单于态度。如果息事宁人,马马虎虎算了。

他们乐得把假昭君送了来,真昭君仍旧封妃。倘或单于一发狠,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怎么不同?”

“单于,你倒想想匡衡的话!你发一发脾气,把我老毛给你送回来了。再发一发脾气,把明妃的封号撤消了。单于啊单于,你的脾气真管用。”

“原来发脾气有那么大的好处!”呼韩邪失声说道:“我自己还觉得过分了呢!”

“一点都不过分,”毛延寿很起劲地说:“旁观者清,什么都瞒不过我老毛。单于,你该大大再发一回脾气。一发,准保天下第一美人,归你的怀抱。”

呼韩邪沉吟了好一回,终于下了决心,“好,”他说:“再大大地发他一回脾气!”

牛皮帐外大雪纷飞,帐内温暖如春,匡衡先还有点拘束,因为胡妇行酒,未语先笑。而且劝作“不中规矩”,肌肤相触,不算回事,这在讲礼法的匡衡看来,是一件很令人受窘的事。

可是新酿的青稞酒,几杯下肚,肥腴的烧羊肉,补充了精力之后,他的心境不同了,想起淳于髡所说的“一斗亦醉,一石亦醉”的不同境界。油然而起放浪形骸的欲望,同时因为炉火炽旺,身上燠热难受,索性卸去长衣,换了胡装的短服,拥着胡妇,欢然快饮了。

可惜言语不通,未免煞风景。举座所可交谈的,只是呼韩邪与胡里图,因而他想起一个人,“毛延寿呢?”他问。

“毛延寿水土不服,也怕冷。”呼韩邪说:“我送他到比较暖和的地方养病去了。”

“喔!”匡衡趁机说道:“既然他水土不服,不如我把他带了回去。”

“那怕不行,”呼韩邪说:“他住的地方,得好几天路程,恐怕赶不及。匡少府,你预备哪一天回去?”

“只要单于歇兵和好,我随时可以走。”

“歇兵和好也容易,”呼韩邪说:“我暂时不动手,等他们把宁胡长公主送来。”

“当然,当然!”匡衡立即接口:“我一回去就奏闻皇上,择吉启程,将宁胡长公主连一份极丰厚的嫁妆,一起送来。说不定,我还要走一趟。”

“辛苦,辛苦!感激不尽。不过,匡少府,你总知道宁胡长公主姓甚名谁?”说至这里,呼韩邪的脸色一变,“烦你上覆太后,把真昭君送来成亲,万事皆休。不然,哼!哼!”

这一下,将匡衡的酒兴绮念,一扫而空。推开陪酒的胡妇,双手按在膝上,正色问道:“单于,为何出此要挟之言?”

“这不算要挟,我只是重信用,要讨回公道。”

匡衡暂不作声。因为心中怒气难平,怕语言决裂,无法转圆。歇了好一会,方始开口,但话中仍有悻悻然之意。

“单于,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昭君不可!昭君死了呢,莫非你就不要别的妇人了?”

“死了我也要!”呼韩邪脱口相答:“既然昭君已许婚给我,死了也要埋在我这儿。”

说出这样的话,言尽意决,再无磋商的余地了。匡衡愤极反笑,“好,好,呼韩邪单于,”他端起酒说:“今天你替我接风,可也是饯行。多谢多谢,哈、哈!”

大笑声中,匡衡喝干了酒,起身向帐外便走。

箫声呜咽,淡月溶溶,昭君左右的宫女,这一夜都有这么一种恍恍惚惚的感觉,不辨是春是秋。

“别再吹了吧!”逸秋低声自语,仿佛祷告似地:“吹得人心都酸了。”

但箫声却越发凄清激越了。随风飘度,引来冉冉一盏红灯,跟在灯后的是皇帝。

“皇上——”

“别作声,”皇帝轻喝:“你们别管我,我是听箫来的。”

逸秋与一起接驾的女伴,轻答一声:“是!”悄悄退在一旁。

皇帝示意周祥掩蔽灯光,自己站在花荫下,直到洞箫的袅袅余音,散入微茫的星空,才现身出来。

于是,逸秋急步走报。昭君既惊且喜,迎了上来,只听鼓楼上已打三更了。

“皇上怎么来了,而且这么深的夜?”

“不想睡,只想来看看你。好一阵不见了,你身子怎么样?”

“多谢皇上垂念,身子倒也无病无痛。”

“那还罢了。天天想来。”皇上忽然叹口气:“唉!不提也罢!”

他不提,她也知道——周祥跟逸秋很好,有话总告诉她,据说太后虽然接纳了皇帝的请求,让昭君仍旧在建章宫暂住,但限制皇帝不得到建章宫。像此刻的微行,当然是瞒着太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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