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长歌-第1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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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从照办,盖瑞看见又有人走进大厅。“五个杯子!又有一位大人来了!”他补上一句。
“我刚刚好像听见你们在聊肯尼。”塞尔西在桑尼身边坐下,扭头看向劳伦斯。
“这位是曾经的联盟军斥候队长,盖瑞·格雷。”劳伦斯介绍道,然后抬头望着老人。“我们跨越北城桥后,途径的村子无不遭遇大火,但就尸骨而言,似乎并不是强盗所为,那些火灾更像是自然灾害,但总不可能所有的村子都发生意外,烧了个干净吧?”
即使过了很久,盖瑞的脸依旧皱成一团,似乎还没从那个悲痛的消息中走出来。“劳伦斯大人,如果换作十八年前,你给我一个晚上时间,明天太阳升起前,我一定给个满意的答复。”他深深叹了口气,“可你瞧瞧,现在我都老成什么样了,连撒个尿都要人扶,如果不是领主仁慈,圣战后允我告老还乡,还给了一笔足够养老的退休金,搞不好,我早就饿死了。”
“我只是问问罢了,如果你不知,权当我没说。”劳伦斯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将脸和手一同扭向身旁的火盆。
“那我能问问,你们来这儿的目的吗,大人?”盖瑞换了副语气,变得平和了不少。他说完从椅子上站起身,桑尼才发现他不仅缺了只耳朵,连腿也是瘸的,走起路来一摇一摆。
“我们要去巨龙峰,”劳伦斯一边伸手烤火,一边说,“别问目的,规矩你知道。”
盖瑞走到火盆旁,僵硬地鞠了一躬。“我只是想帮你们,没别的意思。”他接过仆从手里的酒壶,将空杯子放在一指宽的火盆边沿,一边倒酒,一边说,“巨龙峰下有什么?”
劳伦斯看着宛如细流的酒落入杯中。“我们要上去。”
这话有如一阵轻风,让细流改变流向,火盆立时传出“刺啦”一声。盖瑞一脸茫然的看着劳伦斯,沉默了足足好几秒钟。“上去?我的好大人,我老到耳朵都不好使了?”他继续斟酒,“还是你疯了?”
“你没聋,我也没疯。”劳伦斯说,他的语气低沉到极点,“那上面有我要的东西,跟肯尼的战败有关,也跟你没去过的那片大陆的生死存亡有关。”他抬头看看老人,“能说的就这么说,如果你觉得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尽管提,我听着呢。”
“地图,酒,火把,面包,几头猪。”盖瑞低声说。
“如果你真的已经老到撒尿都需要人扶,那就把地图给我们吧。”劳伦斯叹道。
晚餐是洋葱炖猪肉,卷心菜沙拉,烤热得发硬面包,以及新鲜的烤兔肉。饭后,盖瑞命人把所有的火盆都点燃,好让浑身湿透的骑士们烤干衣服。
屋外,雨已经减弱成细细的毛毛雨,天快要黑了,又一个潮湿凄冷的夜即将来临。层层乌云遮住月亮,同时也遮住星星,把一切都变得和沥青一样漆黑。风从那两片虎皮里钻进钻出,惹得大厅始终无法暖和起来。院外的树林间,睡在外面的兄弟已经把帐篷搭好,一切似乎看上去都井然有序。
第二天醒来时,桑尼只见自己的呼吸在清晨的冷气中凝结成薄雾。刚起身,每个骨缝都传来胀痛。环顾四周,火堆早已熄灭,兄弟们还在睡梦中。他蹑手蹑脚的爬起身,发现斗篷变得又硬又冰。他爬出人堆,垫着脚在人缝中择道而行。而后撩开虎皮,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在风中摇晃的死人——盖瑞。
“为什么?”当托勒把老盖瑞的尸体放下来后,他还在喃喃念着这句。
“他等不来他要等的人,也回不去想回的地方了。”劳伦斯叹了口气,“早知道是这个结果,我们还不如在雨里多待一个晚上。现在的天,不是晴了吗?”
桑尼抬眼望去,太阳正缓缓登上山头。
第014章 攀上高峰
他们在屋后的山坡选了块地方。在一颗两人抱粗的哨兵树下,托勒亲手挖出一个大坑,劳伦斯在石制墓碑上刻下‘忠诚的盖瑞’,然后看着一锹锹土盖住老人,直至变成坟堆,他也没再多说一句。
在这之后,他们又在破旧的庄园待半天。劳伦斯做主,遣散了为老盖瑞服务的仆役。其实也就四人,一名厨子,一名伐木工,以及两名干粗活的青年。在这之后,他吩咐弟兄们把庄园的牲口也一并带走。
队伍在午后时分出发,骑士们川流不息地越过高挂动物头骨的栅门。桑尼和往常一样,骑行在劳伦斯叔叔身边,队尾依旧由塞尔西和斯蒂文压阵。他们按照老盖瑞提供的新地图,朝东南行去。
古树枝头,雨水滴落,有如徐缓的露水,配着轻柔的节奏。在他们面前,小溪泛滥,浮满纸条和枯叶,所幸先出发的莱克已经找到渡口,足够人马涉过。渡口的水直接淹没马肚子,也将昨晚他们好不容易烤干的靴子,再度弄得尽湿。
“劳伦斯大人,”当他们再度骑行在丘陵山野时,桑尼静静地开口,“他没有娶妻,亦没有生子,晚年生活虽算不上艰苦,但也乏味十足。”他踢踢马肚,让胯下的马儿与叔叔的马齐耳并脖。“可他为什么要自杀呢?仅仅是因为听到了肯尼领主的死讯?”
劳伦斯没有回答。
“他已经不再是联盟军了,不是吗?”桑尼自顾自地续道,“既然已经不是,就没必要再向他的领主敬忠,虽然按那个年纪来说,生命的黄土已经埋没了脖子,可也没必要在这种时候,在你们的面前。。。。。。”
“他觉得羞愧,因为等了一辈子,到头来什么帮不了。当然,除了那张地图,和一口热汤。”
羞愧?桑尼看着叔叔。“他从前是个优秀的斥候吧?”
长久的沉默。“是的,”劳伦斯最后说,“最优秀的。”
往前走了约莫一刻钟后,山丘自浓密的森林中骤然升起,孤立而突兀,数里外便能看见强风吹刮峰顶。“人类的足迹到此为止,”劳伦斯坐在马鞍上告诉桑尼,“或是说,大多数人,至少我没再往前去过。”
桑尼抬望那座险峰。虽然那还不是巨龙峰,但那座峰自土地和树林间高高屹起,山下植被丰茂,绿色的苔藓轻轻浮动,再往上,风化的灰石上爬满片片苍白的地衣,光秃棕褐的山坡上乱石密布,他们必须得翻过那里。
上山的路陡峭而崎岖,顶峰遍地碎石与泥泞,爬到一半时,路旁渐渐出现积雪,空气也开始变得稀薄。“那儿就是巨龙峰,桑尼。”登顶之后,劳伦斯指着远处最高的那座山峰说,“从这里才能看到它的全貌,但今晚我们得在这里扎营。”语毕他翻身下马,转身走向身后的兄弟。
山顶的风光很不错,但真正吸引桑尼的还是远处的巨龙峰。暮色渐沉,黑暗逐步渗透到山丘与空旷的绿海中,河流蜿蜒着流向北方,河面上闪烁的微光,好似锻冶中的黄金。上游的土地更加崎岖,浓密的森林不复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光秃的石丘,它们肆无忌惮地高高耸立,并向着北方延伸。地平线上,山脉好似浑厚的阴影,一片接着一片,直至变得灰白朦胧,而在那朦胧之中,巨龙峰傲然耸立在群峰之中,挺拔的峰峦上终年积雪,纵然遥遥相望,它依旧那么高傲、冰冷、寂寞而荒凉。
“伙计们,都过来一下,我们得解决水的问题。”桑尼听见身后,劳伦斯叔叔喘着粗气叫道。据霍恩介绍,这位来自冰原的叔叔并非苏美尔人,他早在第一大陆时便是领主,如今却胖成了橡木桶,但却从不肯在别人面前示弱,但桑尼也不是那么好骗的,他看得出来,跟着大多数年轻骑士走了这么长的路,老人已经疲惫不堪。
“刚刚咱们不是涉过一条小溪,将蓄水桶灌满了水吗?”黑衣托勒皱着眉问。
“没了,装水的车在上山路上翻了,连同那匹忠诚的老马一起没了。”塞尔西叔叔最后一个赶来。他骑在马上,黑貂皮斗篷在风中激荡,下马的姿势和动作一点也不输给年轻人,还像当年那样敏捷迅速。
“尾指峰上可没有山潭,山下倒是有溪流,但两地之间,有一段很长的攀爬。”斥候队长莱克总是对附近地形了如指掌,即使这儿他根本不曾到过。
“要不我们下山扎营?”桑尼提议道。
“来不及,天马上就要黑了。”劳伦斯接过口,“那头山下的情况我们不知道,斥候兄弟们只探了山上的情形。况且,这山是我爬过最陡的一座,如果真要摸着黑下山,恐怕凶多吉少。”
“把水挑上来吧,不用太多,够今晚煮药就行,因风寒病倒的人已经有十一个,不能再增加了。”斯蒂文裹着厚厚的貂绒披风里,但还是冻得瑟瑟发抖,睫毛上凝满了白霜。
“我们用雪水就是。”桑尼用下巴指指脚旁的积雪。
“是个好主意,但这雪有毒。”斯蒂文耸耸肩,“刚刚马车翻倒后,我就想到了,只可惜,这山上的石头附满了鬼雾苔和石蝎粪便,除非一点点刮开瞧,要不等大家把雪收集好,一股脑全堆在一个锅里,明天所有人都得玩完。”
桑尼知道多说无益,便不再开口。于是命令就此下达,没倒下的兄弟们很快在背风的开阔地搭起帐篷。黑色的营帐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毯子和铺盖罩住了光秃的土地和积雪。负责打柴的人趁着日落余晖拿起斧子到山腰伐木,以备夜晚之需。剩余的人用存柴升起篝火,将成袋从盖瑞菜地里挖来的卷心菜搬到火旁,切碎扔进锅里。
等自己的帐篷搭好,马儿安顿完毕,桑尼决定去半山腰的密林里碰碰运气,看晚上能不能给卷心菜汤里加点肉。于是,他沿着下山的脚印,往来时的路寻去。
第015章 寻鹿之旅
树木已然枯死,但却在火中重新苏醒,如获新生。这根木条旋转燃烧,放出红、橙、黄三色光芒,犹如一场烈火之舞。桑尼盯着那根木条,已经发呆良久,心中依旧在回想刚刚所发生的一切。
半个钟头前,当他顺着足迹到达山腰的树林时,四周完全是树的天下。南面和东面,树木直到密林尽头,这是一片盘根错节、无比辽阔的古老森林,借着夕阳的余晖,撒下成千上万暗与墨绿的影子,其中点缀着几处红色,那是挤开松树和铁像的巨大枫木,偶尔浮现的黄则是几株枯死的白杨。
朔风吹起,他听见比他年迈的枝叶在呻吟叹息。与此同时,数之不尽的树叶集体舞蹈,一时之间,森林似乎化为了深绿的舞台,风暴流转,不得宁息,恒同落日,难以揣测。
这里会有动物?他心想。在这片林海汪洋里,任何移动的事物,即便正朝着他扑来,也根本无从窥见,因为太阳即将落入远山。远处,偶尔传来弟兄们伐木的声音,他在原地伫立许久,直到太阳消失在锯齿状的山脉后,暗影随之爬进森林。
“唧唧。。。。。。嘶嘶。。。。。。咕咕。。。。。。”桑尼学着卡米尔发出的动物鸣叫,试图吸引林间的倒霉鬼。
良久,黑暗中传来一阵呼嗥,遥远而微弱,但确然无疑这是麋鹿特有的嗥叫。它们的声音起起落落,有如一首寂寥而凄迷的歌谣。阴影之中,仿佛有双红眼正在凝视着他,就着微弱的光,有如一对闪烁的宝石。
桑尼屏住呼吸,悄无声息的在心中暗念咒语。下一秒,那颗枯死的枫树燃起大火,周遭瞬间被火光照亮,但那双眼睛的主人并没有中招,而是向着远处惊慌逃去,他随即跟了上去。
密林似乎永无尽头,宛如装备着繁叶与硬皮的战士,静默地排成列队,不住抽打或逃窜、或奔跑的动物。它们的身躯一片漆黑,只有当火光扫过树干,桑尼才能勉强瞥见那正在奔逃的背影,他不断念动咒语,在前方不远处造成一道道火墙,试图拦住他的晚餐,但均以失败告终。
隐隐约约,他听见岩石间潺潺的流水声,枝条依旧不断抽打他的斗篷、手臂、肩膀、胸口、脸颊,头顶浓密的树冠密密匝匝,遮蔽了浩瀚的繁星。那只麋鹿在矮树丛中消失不见,桑尼拼力跟上,一边倾耳侧听小溪的呼喊,以及树叶在风中的叹息。
那只鹿站在溪边,抬头望着他,两眼通红,目露凶光,枯叶沾满它的浑身,清水如垂涎般自牙关滑落。刹那间,那只麋鹿竟如何凶狠可怕。
桑尼再次念动咒语,突然那只鹿掉头跑开了,火焰再一次错误的燃起一颗古木,而那只鹿奔向密林更深处“天杀的!给我站住!”他吼道。那只鹿自然毫无反应。
如今看来漆黑而苗条的形体隐没在无边的黑暗中,桑尼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继续追杀,要么回去喝那没有肉味的卷心菜汤。
他选择了前者。于是他涉过溪水,愤愤不平地向前跑去,一边小心翼翼地留意可能绊倒人的岩石,可能箍住脚踝的粗根和可能扭断小腿的孔洞。每跑出一段距离,他就念动咒语,在前方造出火焰,用以照亮可能会阻碍去路的东西,但那个身影永远都在前方奔逃,奈何他怎么也追不上。
为了头鹿,这真是疯了。愈加深入森林,他便愈加这么认为。当他终于打算回头时,忽然瞥见前方有一群黑乎乎的身影。火焰燃起,那些黑乎乎的身影变成了鹿群,他大吼着念动咒语,但那群鹿竟一只也没有中招。
愤怒终于令他昏了头。他追着其中一只,继续沿陡坡路跑起来,直到再度跟丢,累得气喘吁吁,便在一堆荆棘、灌木和碎石中歇了脚。火光之外,黑暗从四面八方向他逼近。
这时,一阵轻微的喘息引起了他的注意。桑尼站起身,轻手轻脚地向发声之地移去,在灌木和石头间谨慎地游走。最后,在一颗倾倒的大树下,他终于发现了那只喘息的鹿。随即,火焰点燃了那只麋鹿,也同时点燃了那颗倾倒的大树,几乎在转瞬之间,那个该死的家伙终于成了他的猎物。
周围弥漫着燃烧柴草,和烤鹿毛的气味,十分刺鼻。待火焰夺走那个可怜虫的生命后,他走上前,跪下来,伸手搬开麋鹿,随之带起一把松软的泥土。。。。。。和几片烧焦的羊皮纸。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凝霜。桑尼借着火光,伸手拿起那几片羊皮纸,只这粗略的一瞥,寒意便爬上背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