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医女-第6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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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孝珏跟王子悦行了礼,又对学子们浅浅一礼,之后问王子悦:“王公子和诸位是要回山西了吗?相识一场,怎么临走也不跟我说一声,我好为大家践行。”
大家都知道为何而走,因为老师可能会被皇帝召见,但是老师为什么不想见皇帝大家不知道,老师只说他受了伤,不宜面圣,大家就想可能是老师对皇上冤枉他的事有些情绪吧。
是谁都会有情绪的。
不过林孝珏这么一说,大家还是觉得挺难为情的,因为他们来京城差点沦为乞丐,是这位小姐好生安顿的他们。
王子悦代表学子们给林孝珏道歉;“事出匆忙,所以没来得及跟小姐说。”
林孝珏看着他淡淡一笑,没说什么,上前两步走近傅山,大施一礼:“不才之女周清野,久仰傅老先生大名,见过傅老先生。”
傅山更为尴尬了,他虚扶一把:“小姐快快请起。”
不远处的王子悦没想到林孝珏还能这般礼贤下士,他们不辞而别是真的不道义,原来的林孝珏,可没有这么宽广的胸襟,肯定是要翻脸的。
林孝珏站直了腰板。
傅老看她气度,心中暗暗赞叹,沉稳持重,端庄俊美,又有一副侠义心肠,不亏为武国公的后人,了不得。
他拜林孝珏所救,一出来自然把林孝珏的来历都打听清楚了。
他歉意的道;“小姐特意来送行,在下实在过意不去。”
林孝珏摇头道:“小女子不是来为先生送行的,是来辱骂先生的。”
话一出口,四周皆惊。
但她是恩人,侮辱的话也没说出来,大家又不好意思斥责她。
林孝珏见学子们都半张着嘴看着她,又是淡淡的一笑,道;“忘恩负义,难道不该骂吗?”
学子们炸开了锅。
傅老却明白林孝珏的来意了,这个女子应该也知道他的心意了。
他同样对她施了大礼,躬下的腰久久不起:“在下枉为人师,对不住小姐了。”
学子们稀里糊涂的,纷纷叫着老师。
林孝珏微微叹息一声,道:“先生可否能借一步说话,若是我说完了,您还坚持自己的想法,那我就放先生西去。”
傅山得了人家的恩惠,就算人家要他的命,他也不能有微词啊,点点头;“小姐找地方吧。”
林孝珏把傅山带到他的马车后。
她开门见山道:“先生跟董大人是好友?”
董其昌谋反的证据确凿,现在他的好朋友就是反贼的代名词。
傅山知道林孝珏是什么意思,没有否认,道:“没见过面,但是看过大人的文章。”
可也没有承认。
林孝珏点点头,又问道:“先生乃饱学之士,小女子想请教先生一个问题,先生是怎么看待名正言顺和天命所归的?”
正名和天命都是孔子提出的概念。
傅山有些意外的看着林孝珏,她的意思分明是在问他到底是支持先帝还是现在的皇帝,先帝占着名正言顺,但是皇位却背人家抢了。
儒家又说帝王之位是天授的,皇上已经登基十七年,十七年都过去了,岂不是天命所归?
以前他从没细想过这个问题,皇上不仁,抢自己侄子的皇位。
可是皇上又是如何抢来的呢?为什么皇上能抢过来,先帝守不住?
这是天意吗?
他到底要坚持那一面呢?
第53章 留人
傅山沉默着。
林孝珏突然又问他:“先生可懂农耕行商?”
傅山不解,愣了一下微微点头。
林孝珏又问道:“那胡人来到中华,老百姓在做什么?”
傅山脱口道;“民不聊生。”
林孝珏道:“活下来的农民继续种地,商人继续行商,军人战场打仗,政客辅佐君王。”
傅山若有所思。
林孝珏继续道:“当时汉人说胡人不能做天子,最后怎么样?拓跋独孤慕容……杨坚的妻子是独孤氏,隋炀帝杨广做没做天子?李渊的妻子窦皇后,母亲是语文泰的第五女,李世民身上也有胡人的血,最后他当没当皇帝?他的妻子长孙氏,是不是胡人?说道这里,先生有没有想过,现在那些胡人哪去了?”
傅山正听得认真呢,以为这小姐要对他说什么大道理,没想到最后问这么一个问题。
五胡乱华,并且建立了南北政权,可是最后那些胡人哪里去了?
傅山抬头看着林孝珏。
林孝珏点头:“对,最后他们被汉化了,也许你我身上,都留着胡人的血液,所以汉人一开始的坚持,现在看起来是不是很没有道理?”
接着她又道:“之后蒙古人又来了,也建立了政权,汉人也不满意,最后他们走了,但是先生也应该明白,蒙古人不是汉人赶走的,是他们自己融入不了我们,所以他们走了,我中华名族最核心的文化就是包容,谁都可以来,但是要么你融入我,失去你,要么你坚持你自己,最后你走,上下三千五百年,不管是哪一个民族当政,我们的文明从来没有断过,就是因为如此,我们有我们的信仰,就是包容,就是变通。”
傅山细细打量这个说话的女子,她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模样俊美但面相清冷,冷就不近人情,不近人情就是不成熟,成熟的大人向来都是和蔼可亲的,因为他们知道这样跟人相处,才能获得最大利益。
所以看气质,这个女子是不成熟的,她脸上有棱有角,但没想到她会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翻发人深省的道理。
傅山由衷一笑:“小姐见识不凡,将来必能成就大事。”
林孝珏道:“在我心里,能让老百姓安居乐业,不是苟全性命,那就是大事。”
傅山道:“小姐好气度,天下男子多半都不及小姐胸襟抱负。”
“先生过奖。”林孝珏客套一声之后转了话锋:“不过我承认,先生的眼界,就没有我开阔。”
哪有人骂人这么直接的。
好在傅山有度量,笑了笑:“还请小姐指点。”
林孝珏道:“胡汉两族都能融为一体,先生还在这里为老朱家的家事坚持立场,不觉得有些可笑吗?”
傅山已经坚持了十七年了,以前一直是心有底线,但表面表露的不多,这小姐一针见血的给他指出来,还是让他有些不安。
还有这小姐直接称皇室老朱家,好像有点大逆不道吧?
他支支吾吾不知道要怎么接话好。
“皇,皇家,没有家事,都是天下事。”
林孝珏道:“好,就当先生说的,皇家没有家事,都是天下事,那之前我说,胡人来了,农民在种地,商人在行商,军人在打仗,政客在辅佐君王,蒙古人来了也一样,农民继续种地,商人继续行商,军人照样要打仗,政客依然在辅佐君王,您看这天下有变化吗?”
傅山道:“自然是有的,胡人在时老百姓民不聊生,蒙古人在时,老百姓民不聊生。”
林孝珏道:“可天下苦秦久,西汉民贱不如牲畜,三国兵荒马乱,两晋战火连天,隋不提了,唐人怎么说的?苛政猛于虎,所以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跟江山是谁的又有多大关系呢?”
傅山心道原来你是在这里等着我,你的意思不就是先帝和皇上谁当皇上都一样吗?
傅山道:“胡亥篡夺扶苏之位,天下大乱,高祖宠信戚夫人,钟意赵如意,这才使吕后动怒,吕家掌权,又引起宫廷政变,王莽篡汉,安禄山乱唐,这些都是乱臣贼子,要不是有他们,百姓怎么会饱受战乱之苦?”
林孝珏道:“秦乃蛮夷,重用法家之道,养的是酷吏恶兵,兵民都是杀人的机器,制度使然,亡国乃不争之事,即便是扶苏公子,也不见得能扭转乾坤,高祖那里……”这样论证下去好像没完没了。。
说到这林孝珏一笑:“唐太宗还杀了亲兄弟呢,好吧,不说这个,我只问先生一个问题,是不是只要是名正言顺的就都是对的?”
傅山道:“圣人有言,欲立其身,必正其名,名不正则言不顺,怎能让人信服。”
林孝珏道:“晋惠帝司马衷,晋武帝司马炎和武元皇后杨艳的嫡子,明证言顺吧?最后他的的确确当了西晋第二位皇帝,可天下什么样了?是不是名正言顺的都是对的?”
晋惠帝司马衷有些痴傻,当政初期有杨骏辅政,但是皇后贾南风把杨骏杀了,贾南风乱政还**后宫,因此引来司马诸王纷纷起兵清君侧,但又因为势均力敌,所以有人就开始联合胡人势力,就有了五胡乱华。
他是嫡子,名正言顺,可是他是傻子,让傻子当皇帝,当然天下又乱了,是错的。
傅山:“……”这个小姐好刁钻。
他沉吟一下道:“那如果惠帝不傻呢?他的叔叔要夺他的皇位,还对不对?”
分明问的就是皇上和先帝的关系,先帝不傻,且很仁义。
林孝珏道:“有些人呢,学问是好的,文章写得漂亮,但是不一定就是治世能臣,姓黄的就是如此,不知先生看不看话本子?”
傅山一愣,话本子是杂书,被读书人所不齿,一般人看也是偷着看,更没人会问别人问的这么冒昧。
傅山一把年纪了,而且他也不认为话本子有什么问题。
他颔首道;“看过一些。”
林孝珏道:“三国演义呢?孔明舌战群儒说,若夫小人之儒,威武雕虫,专工翰墨,青春作赋,皓首穷经,笔下虽有千言,胸中虽无一策,先帝身边这样的人不止一个,好像有三四个,用人不当,难道不是帝王之过。”
傅山知道她骂的是谁。
他有些愕然的看着林孝珏,心想这位小姐怕是没有不敢说的话吧?
天空中轰隆隆一声雷响,眼看大雨将至。
林孝珏借着微弱的灯光将傅山的震惊尽收眼底,她淡淡一笑,倾身上前,在傅山耳边低声道:“有时候我也真是不明白,又不是外敌入侵,反正江山还是那个江山,社会财富就那么多,皇上文治武功,哪一点就惹先生嫌,你确保先帝当政就一定有这般业绩,尤其是现在,您再坚持,还要再打一仗不成?”
先帝据说还活着,他若是想复位,肯定要起兵才行,而那样,天下又要动乱了。
傅山这次的震惊是最激烈的,以前他只知道要效忠先帝,要把皇位夺回来,但具体要怎么夺,他根本没想过。
其实大多数人都是心中不忿罢了,真要让他们打一仗,他们也不愿意。
尤其是读书人。
林孝珏见傅山目光呆呆的看着前方,暗暗点头,应该说的差不多了。
这时,一道闪电把厚厚的黑幕撕了一个口子,接着又是一声闷雷响,大地震颤,大雨噼里啪啦,如期而至。
学子那边骚动声传来。
林孝珏舌头舔了舔嘴角的雨水,话锋一转,语气十分强硬;“总之先生想这么离开京城,那是不可能的,我姓周的救了您出来,不能让您再摆我一道,眼下下雨了,我要回了,先生好自为之。”
傅山看着她,随之老脸一红,虽然她说的是威胁的话,但他一定也不生气,他始终是欠小姐人情的。
林孝珏没有透视眼,天黑雨大,也看不见他脸红,留下这句话她就钻到车里去了,并让王再生赶车回家,剩下傅山和一众学子在空旷的路上,淋了个透心凉。
第54章 气节
林孝珏软硬兼施,到底把傅山留了下来。
一夜大雨过后,天空如洗,大地一扫往日的闷热,变得舒适宜人起来。
皇上召见傅山的圣旨下来的。
方景隆的花厅。
方君候被他叫过来问事,父子二人对着一张桌子,分立东西而坐。
方景隆一脸狰狞道:“想不到这个傅山是个没骨气的,竟然留在京城没走,他不走就是要等着皇上召见了,万一皇上跟他相谈甚欢,回头又会觉得是那小妖女的功劳了。”
方景隆自打看见林孝珏从御书房走出来,就认定诬陷他们家的事是林孝珏做的。
方君候道:“爹你不用着急,这下我又对策了。”
“什么对策?”
在知己知彼的情况下,方君候的思路是很清新的,所以方景隆什么事都要跟儿子商量,这个儿子是他的智囊。
方君候道;“傅山之所以没走,可能是怕林孝珏和他的弟子受连累,但是皇上召见他,一定会启用他做官,父亲说他是先帝一党的,就不会受皇上的封,食君之禄是要忠君之事的,但是他们这些读书人都说一臣不事二主,他那么爱惜毛羽,怎么会答应皇上呢?”
方景隆道;“好事有道理,但万一他接受了呢?或者皇上不让他当官,他们就只是聊天,聊得高兴了怎么办?”
现在能让林孝珏又一点点好处,他方景隆都觉得浑身难受。
方君候沉吟一下道;“这样,我们可以找一些董其昌等人的遗物给傅山送过去,如果他还有点良心,就不能忍受同伴被残害,那些反贼死的多惨啊,想来他见到了就会对皇上怀恨在心,别说是为官,跟皇上维持表面上的尊敬他都会不愿意吧。”
方景隆笑的抬头纹都开了;“不错。”忽的又严肃起来,声音压低了道:“可小心点,乱党的东西拿了要谨慎,免得惹火烧身。”
这种事方君候会派下人去的,而且轻车熟路,他一笑:“爹放心。”
傅山接到乞丐送来的包裹,说是他的一位故人给的。
会馆里学子们给他租了一个单独的房间,他把王再生等人都打发出去,把包袱打开。
入眼的是几本线订书。
傅山打开一看,脸色大变,这些都是故友的诗册,可几位已经死在诏狱里了,就是因为这次的谋反之事,以后再也看不见了。
他抱着诗册大哭,哭道都忘了为何诗册会出现在他眼前,到底是谁送过来的。
这一夜医馆很热闹,来了不少抓药的人。
林孝珏见没有看诊的,就到后堂卧室中写书去了。
写了不知多久,抬起头月已上中天,她甩甩手腕,就听有敲门声响。
“小姐,兰公子要见您。”
兰君垣总是三更半夜的来,医馆的人都见怪不怪了。
林孝珏对门口说了声:“请到问诊室等我。”
等林孝珏到了问诊室,兰君垣正在喝她的枣仁茶。
林孝珏看他眼底若有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