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府表小姐-第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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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冉念烟在崇明楼困了三日,也渐渐地习惯了这里,虽然古旧些,却还算舒适,可一想到徐夷则以婚事相逼,心里便忿忿不平。
那些利弊她自己也能想明白,答应徐夷则,不仅自己能重得自由,将来母亲在徐家也能高枕无忧,而她大可倚仗徐夷则对自己的心思,做些其他出嫁女子不能做的事。远的不说,就说徐府的管家之权,凭着徐夷则的手腕将来必定唾手可得,如此算来,倒比嫁给陌生人后如履薄冰地适应新环境要容易得多。
可是她总是不甘心,有些东西是可以算计的,有些东西却不能。也许是上辈子名存实亡的婚姻过分压抑,令她宁可放弃一目了然的好处,也不敢冒险重蹈前世的覆辙。
和徐夷则朝夕相处的日子会是怎样的?她不敢想,可处处被人压制的感觉总不会太好过。
想着,楼梯上的铁门竟开了,果不其然,是一身黑衣的徐夷则走了上来。
“你好像总是穿成这个样子,像道影子似的。”她已经习惯开一些无关痛痒的玩笑,毕竟除了他,再没有和她说话的人。
她抱膝坐在榻上,陡然眼前一黑,已被徐夷则用布条遮住。
“这是做什么?”她怀疑地道。
徐夷则已抱起她,就像抱起一团轻软的绵纱,无视她的反抗和惊呼,轻轻捂住她的嘴,安抚道:“乖,不要吵,滕王要见你。”
滕王?听说是这个“故人”,她便安静下来。眼前再次明亮时,她发现自己身处一间雅洁的隔间内,一眼看去便知是驿馆的客舍。
她早已不在徐府了。
房中有盛满花露香汤的浴桶,氤氲着温暖的白气,还有玉镜台和全套的梳篦、脂粉可供梳妆。
妆台上有一只檀木托盘,上边覆着一块素白软缎,揭开看去,先是一只宝函,里面是一套素雅的累丝莲蓬金头面,宝函下压着一叠什么丝绸似的东西,展开一看,却是一套浅碧色的衫裙。
冉念烟不由一笑,他倒想得周全。
这几日,徐夷则也曾送来换洗衣物,不过想到与他仅隔了薄薄一层楼板,又是陌生环境,冉念烟不敢换衣。今天这套衣饰显然是他特意挑选的,仅仅扫一眼就能看出衣料极其特别,是生丝织成的暗纹妆花纱,不仅沾不得泥污,连一点水渍也碰不得。
记得她曾有一件相似的衣裙,是为了游湖采莲专门命裁缝制成的,正借了连天荷叶的无穷碧色,可惜只穿了一次,因为在船上不慎沾了池水,裙摆上留下了去不掉的痕迹。
望着眼前的浅碧衫裙,她好像想起了一件事,上一世,她曾在漱玉池的田田荷叶之间,立在扁舟上,和年少的徐夷则说过一些早已记不清的话……
“你在想什么?”槅扇外传来徐夷则那熟悉的声音。
她侧头去看,只见他刀削斧凿般的侧影映在槅扇的碧纱上。
“滕王要见我,你就把我带出府来?不怕我半路逃脱?”她挑眉道,攥紧了手中的衫裙。
“你能跑去哪里?”他轻声道,“你父亲回来了,和约定的一样,安然无恙。”
与世隔绝的三日间,她还不知冉靖已经回京。
她骤然记起自己和滕王有过约定——滕王可保冉靖安然,而她也相应地欠滕王一个人情,眼下滕王出征在即,太子也中了周世济的番僧之毒,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
冉念烟不再说话,徐夷则也背过身道:“你好好准备一下吧,宿昔不梳洗的样子叫我看见也就罢了,换做别人,难免多想。”
冉念烟无奈地摇摇头,见他真的离开了,才解衣沐浴,浸了花露的热水温暖宜人,她多日来一直紧绷着心弦,此时泡在水中只觉得浑身舒泰极了,静默间,前世那段记忆也越来越清晰。
她曾经并不厌恶徐夷则,反而有些钦慕他令突厥人丧胆的赫赫战功。
真正变为势如水火,还是在她入宫临朝、他在西北拥兵自重之后,不是私人恩怨,而是官贼不两立,可现在,她早已不是皇后,他也并非割据一方的权臣,恨又从何来?
擦拭湿润的长发,换好衣物,坐在镜前,无心施脂粉,只是简单挽了心髻,插上一支金簪,虽未熏香,襟袖见却已沾染了花露柔和的馨香。推门出去时,却见徐夷则依旧在房里,不过是坐在很远的门边,且是背对着槅扇。
“你……”她怔怔地道,脸上若有绯色,衬着衣裙和身后的碧纱槅扇,倒像是莹绿中仅有的一点嫣红,“你竟然没出去?”
徐夷则道:“我不想让别人发现咱们在这里,以免让父亲发现我带你出来过。”
冉念烟心说反正隔着槅扇,只是朦胧的影子,他也看不见什么。
她不是真正的小姑娘,虽然难免羞涩,却不至于纠结于此,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滕王的事,因而沉下声音,道:“何时带我去见殿下。”
徐夷则沉默半晌,道:“我不会带你去见滕王,方才提起他不过是让你安心随我出来。”
“你?”冉念烟愕然,却也明白了,“你是说过,你真正效忠的是三皇子齐王殿下,你故意带我出来,其实不是让我见滕王,而是为了阻止他见我?”
徐夷则不语,很显然,她言中了。
冉念烟坐在他对面的交椅上,嘲讽道:“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你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徐夷则道:“你知道他见你为的是什么吗?”
冉念烟道:“我欠他一个人情,自然要报答,他说什么我都答应下来就是了。”话虽如此说,她却绝不是为了报恩不顾一切的人,不过是和滕王相互利用,再借此刺激徐夷则罢了。
徐夷则道:“他会让你把一种□□藏进嘉德郡主的箱箧,而那种□□正是他串通周太医,暗中掺进太子的汤药中的无解之毒——你也不陌生。”
冉念烟沉吟道:“你是说……血滴子?”
徐夷则苦笑道:“正是。”
怎会陌生?上一世她便魂断于此,可真正狠毒的并非□□,而是下毒人的心。
冉念烟道:“就算有人看出太子不是暴毙,而是中毒,视线也会转移到嘉德郡主身上,而不会怀疑远在西北的滕王?他真是万事都算到了,唯独没算到你其实是齐王的人。”
徐夷则道:“他就要启程了,咱们能挨得过这两日,便不用惧怕他卷土重来。”
冉念烟狐疑道:“你的意思是……他回不来了?”
徐夷则道:“如果顺利的话,应该是的,因为他更想不到,一向被他视为尊长的刘梦梁根本不值得他信任。”
作者有话要说: 已改
☆、第一百零九章
九重宫阙虽是君临天下之地; 在许多人眼中不过是锦绣地狱。
刘梦梁已回到宫外的私宅,立在书斋的长案前,几次搁笔; 终于弃卷而去,站在窗前远望; 所能望见的不过是四面墙垣,一丛矮树倚墙而生,一只雀鸟栖于枝上,略一振翅便杳无踪迹,只余树枝摇曳不已。
只要身在宫中; 无论爬上多高的位置,他都不能从旧日的耻辱中逃脱。
二十年过去了,连他自己都快忘记,他原本是京兆尹之子,少负才名; 只因父亲为裴卓上书辩解,制止灭门冤狱,竟惨遭连坐,他因年幼免于一死,却没入掖庭为奴; 活一日,便是经历一日的噩梦,这样的噩梦已困了他二十年。
诗书世家的公子一朝沦为刑余阉竖,在跌落的过程中; 他已看清了世间人的真面目。是非公理算什么?他的父亲半生克勤克俭,在皇帝眼中,亦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用来以儆效尤的待宰羔羊。
究其根本,是朝廷早已腐坏了,只容得下邀功媚主的庸臣,配不上他父亲那样的孤直。
更不配让他隐忍一生。
“大人。”门外传来夏师宜的声音,刘梦梁用指尖轻叩长案,示意他进来。
让夏师宜称他为大人不过是刘梦梁的自欺欺人,当年在城外双桥镇第一次遇见他,便觉得他明像极了当年的自己,明明惊惶,却又极其执拗。
“事情办好了。”夏师宜沉声道。
周世济已经被杀死,大醉之后死在自家水井里,干净利落,天衣无缝。
刘梦梁很满意地点点头,轻声道:“这是第几次为我办事了?”
夏师宜道:“记不得了。”
刘梦梁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杀的人太多,所以记不得了?还是不想承认自己做过那么多恶事?”他见夏师宜肩头一震,便伸出左手按住他的右肩,力道不重,在夏师宜看来却有千钧。
“我从未美化过自己的意图,我就是要铲除异己,那些被你杀掉的人都不是无辜的,却也罪不至死,我大可安排别人去做,可偏偏指定你,为什么呢?因为等我手中掌握了足够的罪证,你便不敢背叛我,那么我也能把我真正的衣钵托付给你。”
夏师宜只是低头道:“不敢。”
刘梦梁道:“没关系,只要敢杀人就行了。接下来你要杀的也不是陌生人,是你以前的服侍的那位小姐的亲舅父——镇国公徐衡。”
夏师宜猛地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刘梦梁。
刘梦梁料到他会惊讶,笑道:“怎么,很意外?我让你在徐家驻守,让你有机会接近旧日的主人,无非是希望你能取信于徐衡,让他知道你依然对那位小姐忠心耿耿,这样等你对他下手时,他才不会有所防备。”
“毕竟……”他打量着夏师宜,“能敌得过他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只能培养出一个和他颇为熟稔的人,攻其不备才有胜算。”
夏师宜道:“可是此人不能杀!他正要随滕王北上抵抗突厥,此人若死,滕王殿下毫无带兵经验,绝对会被突厥人趁虚而入,到时不光储君之位难保,大梁百万百姓更要遭受无妄之灾!”
“那又怎样!”刘梦梁冷冷打断他的辩驳,“你只需完成我的命令,其余的不必多想。谁规定这天下只能是萧氏的?”
夏师宜道:“天下是天下,百姓是百姓,天下虽是无主的,人命却又有其主,不是儿戏!”
刘梦梁冷笑道:“徐衡不死,你就要死,或者……我想想,我手下还有很多身手不亚于你的死士,杀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他在用冉念烟做筹码。
夏师宜暗暗握紧双拳,僵硬地行礼,似做出极大的割舍,终于还是说道:“属下……遵命。”
···
驿馆客舍内,冉念烟强忍着拍案而起的冲动,瞪视着对面的徐夷则。
“你是说,刘梦梁才是真正串通突厥的人?”
见徐夷则点头,她起身踱步,道:“这就说的通了……弹劾信成千上百,圣上本就不可能一一御览,怎么那么巧就看到了薛衍的那封?我就觉得是内臣中有人做手脚,既然司礼监秉笔刘梦梁串通突厥,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他是在为自己的同党争取时间……可你是怎么知道的?”
徐夷则道:“我上一世就知道了,他想刺杀朝中武臣,可惜派出的刺客被我父亲发觉,最后秘密处决了此人。”
冉念烟恍惚地道:“这是在我进宫前发生的?”
徐夷则道:“是的,看来如今他依旧想除掉我父亲,而且很容易得手。”
冉念烟道:“之前被舅父发觉了,如今为何就能成功?”
徐夷则道:“因为你调·教出的好仆人夏师宜在他手里,我父亲很信任此人的,对于信任的人,他从来不设防。”
冉念烟早就知道夏师宜在刘梦梁手下做事,绝不可能是干净的,却没想到会被反过来用作刺杀徐衡的工具。
冉念烟的脚步更快,“那你把我带到这个地方又有何用?应该快去告知舅父,提防夏师宜。”
徐夷则道:“我告诉父亲,夏师宜必死无疑,你希望他死吗?”
冉念烟自然不希望夏师宜出事,道:“我本以为……你不在乎他的生死。”
徐夷则道:“只要他在乎你的生死,就有留下他的必要。我不可能无时无刻地保护你,总有疏忽的时候,有他这样的人在,我更安心些。”
冉念烟默然落座,道:“为什么我只能让你保护呢?”
徐夷则看向别处,“是啊,也许你不需要,这是你旳事,与我无关。但是我愿意,这是我自己的事。”
“好一个‘自己的事’。”冉念烟虽如此说,心中却升起异样的感觉,脸便有些发烫,急忙结束这个话题。
“接下来就看陈青的了。”徐夷则忽然没头没尾地抛出这样一句话。
“陈青?他是个靠不住的人,昨日依附宁远之,明日就能转投陆廷训,又在齐王和滕王间徘徊不定,幸而都陷得不深,不然还能不能有命在都很难说。”冉念烟并不欣赏此人,可对于徐柔则来说,陈青却是唯一真心待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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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师宜回到北镇抚司,却听小番子来报,先前有人找过他,一打听,才知是内务府大臣陈恩之子,陈青。
“他找我做什么?”夏师宜一边把便服脱下,换上飞鱼服,一边道。
小番子道:“说是其父陈大人想调入部属,指望着走刘公公的门路,因此……”
余下的话不需说,夏师宜自然明白。陈青也算是半个故人,他在刘梦梁身边多年,别的没学会,万事留一线的道理还是懂的,潜移默化间已比从前更圆滑。
“他已走了吗?”
小番子道:“说了稍后再来,可我瞧过,派了人一直在街口守着呢。”
可话音才落,已听外面来人通报,陈青登门求见。
夏师宜垂下眼,小番子会意,请陈青入内,自己关门落锁后悄悄离开,从头到尾不听不看,走后更不会说半个字。
两人见过平辈礼,分宾主落座,陈青怀中抱着一只狭长的木匣,大概装着书画卷轴之类,很是显眼。
两人先寒暄一番,夏师宜还惦念着刺杀徐衡一事,有些心不在焉。陈青倒是舌灿莲花,虽是叙旧,却只字不提夏师宜曾经为奴的事,只说当日在镇国公府时,自己和冉念烟的交情如何亲厚,又提了些年节游宴的琐事,渐渐唤起夏师宜的旧情。
“是啊,那时陈公子常来镇国公府,我家小姐也很是年幼。”分明是小孩子,却不苟言笑。想到这里,夏师宜不由得笑笑,冷如冰霜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