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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部分

公府表小姐-第63部分

小说: 公府表小姐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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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必客气,您是突厥的贵胄; 我何德何能,不过是应了徐兄的邀约前来的。”
  徐夷则只是远远地看着,仿佛谢暄来不来与自己毫无关系。
  冉念烟小声对他道:“请了人家过来,又不理会人家,这是什么意思?”
  徐夷则道:“谢暄会来; 归根到底还是苏勒的意思。我不想搭他一个人情。”
  看他的神情,原来还是记挂着前世的针锋相对,既然已经捅破了窗户纸,冉念烟不免直刺他的心事; “算了,他就算和你有抵牾也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记着,他却全然不知,又有何益?”
  徐夷则笑笑,道:“也对,唯独我记着,别人却全然不知的事也不止这一件,有什么放不下的呢?”说着,起身相迎,留下冉念烟一个人怔忡地坐在原地,思考着他的言下之意。
  谢暄被请到堂上,冉念烟远远跟在后面。
  “你说要商议如何助家父脱困,我才冒险前来的。”谢暄道,“舍弟还在和禁军周旋,我的行踪,随时都可能被发觉。”
  说话时,他的脸上带着疏离和防备,却并不是朝徐夷则去的。
  徐夷则道:“我并没有骗你。”
  谢暄道:“那她是怎么回事?”
  他指的自然是冉念烟。
  徐夷则道:“她来自然有她来的道理,你别忘了,寿宁侯才是这件事的症结所在,若不是谢家被牵扯进西北通敌案,光凭一封捕风捉影的告发信,谁会相信?陛下固然多疑,却也不是三岁小儿。”
  谢暄道:“可她是个女人,太年轻,起不了任何作用。”
  徐夷则暗叹,就是这个女人,曾让你辅佐了半生,最终也因她而死,你在意的终究是其位,而非其人,我恰恰相反,反而不如你幸运。
  苏勒用生涩的汉语很勉强地打着圆场:“自然有安排,是不是?”
  徐夷则不可置否地点点头。
  堂上并不是虚席以待,已有一人高坐正位。那是一位夫人,已过中年,异邦人特有的浅淡的金棕色长发松松绾在脑后,除去一枝木钗,再无别的装饰,面色如她的衣装一样素淡,白到近乎透明,深邃眉间眼下都是岁月风霜的痕迹,却并不显得衰朽,这是一个经历过世事变迁,却未被摧折掉气韵与骨气的女人。
  虽不相识,却不难想到,她就是苏勒的母亲,昆恩可汗的遗孀。
  她本是更遥远的西域高昌国人,因和亲嫁入突厥王庭,大婚时盛况空前,成群的骏马、不计其数的奴仆,如潮水般随着送嫁的队伍自西而来,突厥人骄傲地称她为伊茨可敦,意为珍珠。时代居于草原的民族从未见过大海,黄金易得,宝石亦足称多,只有宁静大海中才能孕育的珍珠,是许多人终其一生未曾见过的珍宝,足以比喻她的珍贵。
  这桩婚姻是大梁一手促成的,因为高昌是佛国,与同样盛行佛教的大梁十分亲善,彼时新继位的昆恩可汗到了适婚年纪,依旧例应从大梁的宗室女子中选出一位和亲的新娘——就像昆恩可汗的生母那样,可彼时突厥国中,始毕利特勤的党羽势力颇大,这些意图挑起中原战火的突厥贵族千方百计地妨碍这次联姻,并不直接拒绝,而是要求新可敦须得是马上民族的女子,无奈之下,大梁只能与高昌国商议,从高昌选派一位公主,肩负着高昌与大梁两国的使命嫁往突厥。
  一入漠北,岁月倥偬,伊茨可敦从未忘却自己的使命,岂料始毕利领军叛变,杀害兄长,依照突厥风俗,弟弟应继娶亡兄的遗孀,作为新可汗,更要杀死前任可汗的子嗣。为了不受辱于弑夫之贼、保护幼子的性命,为复国寻求机遇,伊茨可敦率领着昆恩可汗最后的亲随踏上了漫长的逃亡之路,十余年间几乎走遍了漠北的每一寸不毛之地,他们的传说甚至连大梁百姓都可一一道出。
  如今,传说里的人就坐在眼前,在场的人都有些恍惚,虽然明知会见到,可面对真人时,依然有不一样的感触。
  谢暄望着对面人沉静的姿容,竟有些想收回刚才有关女人的轻蔑之言。
  伊茨可敦见众人行过礼,并不先理会自己的儿子,而是让谢暄和冉念烟分别坐在自己的左右侧,慈爱地抚着冉念烟的鬓发,又悲悯地看着谢暄漠然的脸。
  “让你们担惊受怕多日,放心,殷士茂的事我可以解决。”她从容地道,仿佛在说一件极平常的琐事。
  闻言,冉念烟和谢暄对视一眼。
  在他们心中,伊茨可敦虽然心志坚韧,却早已失去了政治上的庇护,尤其是身在大梁,可算得上是朝廷重金供养的一面旗帜,用以向始毕利可汗宣誓正统,至于她的意见,显然是搅不起半点风浪的,何谈左右西北通敌一案的走向?
  “怎么了,信不过我?”伊茨可敦温柔地笑了,每一寸皮肤乃至皱纹都散发出和善慈祥的光辉,令人想起心中的母亲。
  冉念烟摇头道:“不是,只是想不出这一团死结,究竟该怎么解开。”
  谢暄道:“我也一样。”
  伊茨可敦是高昌人,身边曾有大梁来的教习,汉语比苏勒流利许多,也能理解幽微的言外之意。
  她自然看出两人的将信将疑。
  “寿宁侯绝对与通敌一事无关,证据很简单,而且就在我手中。”伊茨可敦道,“当年始毕利逆贼谋害先夫,之所以能成功,原因在于大梁朝庭对此一无所知,未能及时施以援手。”
  谢暄点头叹道:“的确,我父亲曾检点兵部文书,对此也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归因于派往突厥王庭的大梁使臣全部遇难,未能及时传递消息,待到百姓之间的风闻传到宫中,为时已晚,大梁的援军赶到时始毕利已经得国,而昆恩可汗的旧部已被驱逐杀戮殆尽,王庭中再无主张亲近大梁的臣子,于是始毕利擅自撕毁盟约,即日宣战,我们大梁也为此战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伊茨可敦道:“十万大军,九位将军,还有裴卓将军的满门老小。大梁的恩情,我们母子永不会忘记。”
  她说的分毫不错,谢暄不由得暗中佩服——这些文字是他从大梁内府文书看到的,而伊茨可敦在这十余年间一直处于颠沛流离的境地,却依旧不忘留心两国消息,当可算得上一个心境包容天下的奇女子。
  再看冉念烟,早已被裴卓二字吸引了全部神思,却不想打断伊茨可敦的叙述。
  伊茨可敦继续道:“大梁的使者并没有死在突厥——先夫知道事态不妙,已提前三日将诸位使臣放归,前往大梁求援,他们是死在大梁境内,死在大梁的乱臣贼子手中。”
  冉念烟道:“可有佐证?人离开王庭,又怎么证明不是半路被始毕利的人截杀?”
  伊茨可敦深深地看着他,像是很赞赏她的缜密。
  “因为裴卓。”她道。
  冉念烟心里一沉,道:“裴卓?”
  伊茨可敦点点头,道:“对,裴卓。是他在北伐路上偶然解救了其中一名使臣,得知了大梁朝廷中已混入了始毕利的势力。那名使臣不敢独自回朝,便和北伐的队伍一起回到战火中的突厥,期待着平贼得胜后在大梁皇帝的丹墀下亲自揭露他的罪行。”
  谢暄道:“可是裴卓没能回来,他打了败仗,被始毕利俘虏,终于在两个月后叛变了。”
  伊茨可敦肃穆地摇头,一字一顿,掷地有声,“不要说这两个字,这是对英雄的玷污。”
  四周陷入凝重的沉默,将每个人都包裹得透不过起来,连因不解汉语,一直心不在焉的苏勒都被这种凝重裹挟,不由得正了正原本就挺拔的身姿。
  唯有徐夷则神色不变,只是摩挲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看着冉念烟紧张而严肃的神色,轻轻勾了勾唇角。
  “英雄?”良久后,才由谢暄轻笑着打破沉默,那笑声说不清道不明,不过显然不相信伊茨可敦的话,“您的意思是,裴卓不是叛徒,而是被诬陷的?”
  伊茨可敦点头。
  谢暄道:“没有可能,先不论事实确凿,他的确上了降表,只论彼时朝中的关系——您不会不知道,裴卓曾和家父、这位冉小姐的父亲寿宁侯、徐兄的父亲镇国公,以及孔翰林、陆首辅等人交情匪浅,且与陛下也是故交,但凡有一丝可证明他清白的迹象,这些人不可能袖手旁观。”
  冉念烟也有同样的疑惑,却见伊茨可敦极其富耐心地点点头,道:“没错,你说的都没错。他的确投降了,不过他的投降是为了争取更重要的东西。”
  谢暄笑了,“更重要的东西?还有什么能比一个臣子的忠诚更重要?”
  伊茨可敦似乎在看着谢暄,又似乎在看着更遥远虚无的地方。
  “道义,天下的道义。”

  ☆、第八十五章

  道义——冉念烟不是没有听说过。
  当年定熙帝病重; 太子萧韶年幼,朝政混乱,群臣无首; 天下惶惶,当此之时; 是谢暄第一个站出来,以家国道义推举她统领政务,将以“女子不能干政”为借口的群臣一一加以驳斥,甚至动用各种渠道,将持异见者流放发配到边远州县; 永不得入京。
  她曾想过,为了所谓的道义,让无数仁人志士的余生消磨在偏远的瘴疬之地,使他们空许才华却困厄终生,这样的“道义”值得吗?或者他们只是借用了道义二字的名义; 行的却是悖德之事。
  道义究竟是什么?
  她问过谢暄这个问。那是初春天气,散朝后,朝阳才从殿前的檐角缓缓升起,琉璃瓦上折射处满目的潋滟光影,片片春风裹挟着料峭寒意; 吹拂着他宽绰的朝服,高冠博带,飘逸清举,如松如鹤; 隐隐然有乘风而去的风骨。
  他并不立刻作答,而是陷入了低回的思考,却又不是沉思,反而像是在好奇她为什么会考虑这种本不该出现的问题。
  “于国有利,是为道;不弃知己,是为义。”
  他淡淡地道,旋即又开口。
  “为了国家大义,牺牲一些人,不算失道;为了酬答知己,有所取舍,更不算失义。道义二字,不是不负天下人,而是成事。舍大局而顾小义,才是真正的失道。”
  直到现在,她依然记得谢暄说出这句话时,脸上的冷静和决绝。
  道义,并不是不负天下人,而是宁可深恩负尽,也要为了最终的信仰,剜割掉一切阻碍,哪怕那些在前进路上被碾碎的东西皆是有意义的,也不足可惜。
  裴卓又是为了什么?他的道义又是什么?
  众人都看向伊茨可敦,等待她的解释,可她却停下了,转而看着谢暄。
  “无论接下来你听到了什么,都不要记恨自己的父亲。”
  谢暄显然听出她的言下之意——裴卓被定罪,就算不是谢迁主导,也一定和他脱不了干系,或是知情不报,或是阻断消息,这些事,对于当年官至知制诰的谢迁来说并不是难事。
  “我不会。”谢暄道,“因为我知道,家父无论做了什么,都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而是为了大局。”
  原来,他早已有了这种心思。冉念烟不由得心里暗叹。为了顾全大局,可以牺牲同僚,甚至牺牲朋友,却不知有没有牺牲自己的勇气。
  伊茨可敦点点头,道:“我虽不赞同你的话,却很欣赏你的勇气,你和你父亲是相似的人。”
  徐夷则莞尔,这令谢暄感到一种怪异的厌恶,好像这个一直置身事外的人已看穿了他的灵魂,正嘲笑他口中所谓的大局不过是虚伪的遮羞布,用以美化丑陋的私欲。
  冉念烟垂下头,认真倾听伊茨可敦的话,并不去看谢暄的眼,她预感到自己昔日奉若圭臬的有关“道义”的理解,将会在今日顷刻崩塌。
  “后来,那位被裴卓搭救的使者为大梁援军引路,找到了濒临溃散的突厥正统王庭,那时我的丈夫已经在乱军中丧命,他便向我和阿依弘忽禀报——”
  冉念烟知道,弘忽是突厥人对公主、长公主的称呼,这位名唤阿依的女子应该就是昆恩可汗的亲生妹妹,最后也追随她的王兄而去,因病死在了流亡的途中。
  “大梁使臣们本已回到宣府,被宣府太守以厚礼迎入城中,太守还说,突厥的动荡事发突然,且事关机密,不能外泄,以免边境民心动荡,士兵溃逃。使臣们相信了他的说辞,不与外界接触,只是在太守的安排下秘密地住在官廨中用来堆放杂物的跨院。除了太守,没人知道他们已经回到了大梁。”
  “可就在当晚,他们的住所竟无端失火,除了那名使臣因为偶感不适,到院中透气,正好遇见带着火油火把前来灭口的太守和家丁,因而躲在池塘中,侥幸逃过一劫,其余的使臣全部在睡梦中葬身火海。后来他才知道,宣府太守在酒菜中下了迷药,他因身体不适,未曾动筷才得以幸免,不过因祸得福,他听到了太守对手下的命令。”
  “什么命令?”谢暄咬着牙关,紧张地问道。
  “‘谢大人说了,一个不留。’”伊茨可敦说完,别有意味地看向谢暄,眼中依然是柔和与慈爱,可此时此刻,令人无法理解。
  朝中姓谢的官员很多,单论谢迁一族,便有数十人在朝为官,可伊茨可敦的眼神分明在告诉众人,太守口中的谢大人和谢暄脱不开干系,或者说,就是他的父亲,谢迁。
  “想必你们已经猜到了,那个太守就是殷士茂,而在幕后操纵他的人,就是你的父亲。”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大石落在人的心中,过后半晌都无法从震荡的余波中清醒,更无法产生任何清晰的思路,脑中一片空白。
  谢暄毕竟是谢暄,沉稳如初,并不因石破天惊的真相而失去分寸。
  “原因呢?铤而走险,冒天下之大不韪,总要有一个恰当的原因。”谢暄道。
  “因为他们也受了蒙蔽。”苏勒愤然站起,打断了谢暄的质问,“你父亲是个自私的人,他不是为了什么大局,而是为了你们谢家!”
  “苏勒!”伊茨可敦立刻用突厥语喝止他。
  苏勒却像一匹失控的野马,并不如往常那般在意母亲的规劝,也许是想到父亲的惨死,想到自己在驱逐中度过的十数年光阴,这些沉重的包袱令他无法维持镇静,他和他的父亲一样,本就不是善于忍耐的人。
  “武将的势力已经进入京城,是谢迁为了将他们分化到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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