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府表小姐-第1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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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念烟行礼告退。
没想到自己酝酿了许久的话被嘉德郡主点破。
流苏一直在房外服侍,没听见方才的一席话,见冉念烟眼底有些沉重之色,便问:“小姐,是不是郡主……”
冉念烟挥手止住她接下来的话。
“不可背地议论长辈。”
流苏默默捂住嘴,为自己的冒失感到愧疚。
冉念烟又道:“何况她是不会做对我不利的事的……”
就像徐夷则,之前很多事没看清,以为和自己一条心的堂姐居然处处设防,反倒是自己百般提防的徐夷则真正设身处地地为自己着想。
···
徐夷则把柳齐暗中襄助滕王的事上奏天听,新德帝酌情将他从诏狱转入刑部大牢,又经过月余的提审,确定他的确与太子无关,便将他赦免释放。
为了不惊动外朝,柳家秘密派人用青布小轿把人接回府。
谢氏和柳如侬在家中翘首以盼,柳如侬的杏眼中更多了一抹忧色。
“娘。”她问谢氏,“哥哥回来后,您真的打算离开京城?”
谢氏收了收涣散的心神,对女儿道:“这京城看似很大,却只容得下豪门巨族,其余的芸芸众生,无外乎依附他们,或是为之奔走效力,或是为之提供衣食住行,柳家谢家皆已败落,咱们留在京城,成了什么?”
自然是每况愈下,成为依附。
柳如侬也是有十分傲骨的,自然不甘于沦为下僚,她道:“可是哥哥有才名,可以科举……”
谢氏摇摇头,苦涩一笑,道:“你以为寒门会接纳他?何况他那点才名,谈诗论文、听琴赏画是足够了,论起仕途经济、官场心术,只怕府学里随随便便一个寒门子弟都比他强上几倍。”
柳如侬顿时没了言语,知子莫若父母,母亲这番话是极中肯的。
谢氏又道:“所以,我们不如等着消息,若是能救你父亲和舅舅出来,便不惜一切去救,若是不能,多少要给两家留下血脉。咱们带着余下的家财去南方落脚,朝廷抄家只是抄没了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你外祖家本是江南士族,娘的嫁妆中有不少江南的田庄地土,后来嫁给你父亲,唯恐太子事败,便留心在南方置业,伪托在化名的身份名下,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虽然是算无遗策,却不能不遗憾,家门败落如斯,她倒宁愿用手中的财富换取丈夫和兄长的自由。
柳如侬到底年轻,对南方的产业起了兴趣,问道:“娘果真有这么长远的打算!”
谢氏点头道:“到了南方,就算你哥哥再不成器,只要咱们母女耐心经营,不求重振家业,也可安度一生。”
柳如侬闻言甜甜一笑,她当然要和母亲一起挑起担子,这也是她的梦想。
她绝非甘于一生困顿于深闺中的懦弱妇人。
只是有一点,她很不赞同:“娘,您也太小瞧哥哥了,他的才名也许换不来高官厚禄,却可在市井闯出些名堂,听说江南文风鼎盛,勾栏瓦肆的南戏班、书会场,正是哥哥的用武之地。”
谢氏似乎不以为然,直到女儿提到谢暄。
“表哥也可以到江南寻咱们,咱们毕竟是一家人……”
“噤声!”谢氏急忙道,“不可再提。”
虽然是在家里,也要提防隔墙有耳。
柳齐的轿子来到柳家院内,母子三人自然关起门来又哭又笑,柳齐本就有游历江南的愿景,如今顺水推舟,只是父亲尚在诏狱,心下难安。可念及本朝诏狱向来是经常抓人,极少放人,许多下狱的官员往往是一生囚禁于此。
柳齐在诏狱短短几日,都留下满身鞭痕和不忍回首的记忆。
幸而后来谢氏和嫂子尚氏使了银钱,柳家、谢家的男子未再受荼毒。
···
冉念烟得到柳如侬的信札,得知他们打算在京城守候一年,若再无消息,就要去江南。
江南……那是谢家的故土,冉念烟已经料到,依谢氏的周全,一定留了后路,再一想,上一世柳齐就是在江南扬名,在市井间填词作赋,更改良了百年来陈陈相因的南戏,更创新声,一时间洛阳纸贵,普天下人人以争看柳家私班的传奇新剧为荣。
看来冥冥中自有天定,大梁少了谢、柳两家,不过是少了两个可被替代的官僚氏族,而少了柳齐,大梁文坛的半壁江山都将失色。
孰轻孰重,当局者甘苦自知,后人眼中却又是文章憎命达的另一种注脚了。
信陡然滑落,是徐夷则从身后抱住自己,轻轻从她手中抽了过去。
似乎从那天开始,这个人就食髓知味起来。
“看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冉念烟笑意更浓,幸亏身边的人是他,才能和他说些前世今生的秘密。
“柳齐可能要去江南了。”她说。
徐夷则不赞同地哼了一声:“就是因为这个?我和你说话你就走神了?”
冉念烟道:“我是在感叹这就是天意,谁也逃不过的。嗯?你刚刚在和我说话?说了什么?”
徐夷则摇摇头,放开她,两人在床侧并肩而坐。
他道:“我说,咱们该早些休息了。”
他说的义正言辞,冉念烟的脸却红了,他不是第一次堂而皇之地说出这样的话,之后的行为却愧对眼前这副正人君子的面孔。
“唉,服了你了。”冉念烟摇头道,却也由着他胡闹。
雨收云散之后,月在天心,凉风初静,两人相拥而卧,说着些白天的琐碎小事,偏偏是这样安宁平淡的时光令人最觉幸福而难忘。
冉念烟昏昏欲睡,却强打精神,前几日都是这样,明明有正经事要和他说,结果不知不觉睡着了,早晨醒来已不见他的踪影。
徐夷则也感觉到她今天的异样,问道:“怎么?有话和我说?”
冉念烟把那日嘉德郡主的话讲给他听,又问:“去西北的事属实吗?”
徐夷则道:“到现在为止还是意向,但是护送苏勒特勤回突厥需要一个恰当的人选,派我去显然不会出错。”
他本身是苏勒的表兄弟,又在突厥长大,熟悉草原的环境。
冉念烟道:“原来是这样,那方便带家眷吗?”
徐夷则低头看着她,黑暗中原本看不清什么,而他却好似能拨开夜色,望进她迷茫的双眼。
“如果驻守在西北,就可以带家眷。放心,就算不可以同去,等我安定下来,多则一年,短则半载,便派人护送你和姑母一同过去。”
冉念烟心头一暖,这个男人果然考虑到了一切,不止提起她,还不忘她最大的牵挂正是孤身在徐家的母亲。
“舅父那边……”她还想问,徐夷则已经先一步一一解答了,这样的细致稳妥着实令人安心,渐渐的,她已听不清徐夷则说了什么话,只是眷恋着这种安心的感觉,在温暖的怀抱中坠入梦乡。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三日后; 冉明得了帖子,亲自登门到寿宁侯府拜见。
这扇门他只进过一次,却记得清清楚楚; 朱红的漆、碧绿的瓦,纵横相交的二十五颗门钉; 都是他毕生难忘却又不可触及的。
他在各房行过晚辈礼,冉靖便安排了客舍让他住下,说是在京求学实属不易,可以在侯府落脚。其实冉明也有过这样的想法,终因不愿打秋风; 被人轻视,而未能成行。
如今这样的款待,倒让他受宠若惊,心里有了些模糊的猜测——想起冉靖无子,想起近期学子间对冉珩的奚落和嘲讽; 他觉得是自己的时运到了。
冉靖的意图当然也瞒不过自家兄弟,冉大老爷在乡下田庄,只求自保,冉三老爷却有怨言,又不敢明说; 回去和妻子抱怨:“这么绝我后路的主意,我二哥是想不出的,铁定是冉念烟那丫头。”
三夫人道:“你还能怎样,冉珩被她摆了一道; 下场你也看见了,再说,你是长辈,真和她计较起来,外人知道肯定嫌你不尊重。”
冉三爷道:“没道理,我是长辈,她忤逆我,反倒是我的错了?”
三夫人道:“她向着自己亲爹就算忤逆你了?你和我算什么本事,到外头和人论理,能赢得了,我才算佩服你。”
冉三爷叹气道:“真是怪了,之前她仗着徐家也就算了,现在仗着谁?那个裴卓的儿子?过几日大理寺就要公布复核当年诛九族一案的结果,能不能平反还是两说呢,看她能神气多久。”
···
冉明刚到侯府,冉靖按照女儿的建议,先待之以礼,并不将任何事情交托与他,观察他每日进学是否有规律,等过了半个月,若真是个有规矩、成方圆的,再将掌管栽花种树这类油水不丰厚,又繁琐磨人耐性的事由委派给他。
冉靖觉得女儿的建议在理,是因为他也看出来了,新德帝雄心大略,惯于事事亲力亲为,不喜欢任用枭雄做臣子,寻一个务实肯干的人接管冉家,才是未来几十年内的生存之道。
他白日里命人监视冉明的一举一动,每三五日便借着送账册的由头,派人向女儿汇报,冉念烟听了各处细节,断定冉明倒真是如传闻中一样,是个可信赖的人。
由此,她的心态也宽和不少。
因为大理寺复核裴家命案的结果就在这几日了,徐衡动用关系,只要大理寺一有消息,便立刻回徐府报信,听徐夷则说,陈青也借着内务府和宦官交好的便利,在宫中收买了眼线,这样两头封堵,一旦风声传出,徐夷则可在第一时间随机应变。
此时,徐夷则正在崇德院和徐衡叙话。
“父亲。”事到如今,他依旧没改变从前的称呼,“这段时间,您太过担忧了,现在一切由大理寺接管,那里有您的旧友,能打点的已经打点过了,太子旧党大多已认罪伏法,朝局看似不利于平反昭雪,可真正能阻碍追查的势力已经不存在了,余下的只要清者自清,不愁再生波澜。”
徐衡也知道他说的在理,也正是因此,徐夷则本人并不忐忑,起码比他自己要淡然许多。
可为人父母的,总是关心则乱。
徐衡道:“你办事总归是妥帖的,我也是人老了,喜欢胡乱操心而已。宫里有消息了吗?慧明禅师回潭柘寺了吗?”
听了这话,原本神色镇定的徐夷则也微微皱眉,慧明禅师正是如今他唯一担心的。
他道:“没有消息,可能要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才能有音信。”
徐衡点点头,可以理解。
慧明禅师是株连案中唯一活下来的人,是裴家忠仆以命相抵、裴卓的挚友倾力相助才救下的人、他是裴卓的父亲,是大梁的肱骨之臣,却只能将余生消磨在暮鼓晨钟声中,隐姓埋名。
陛下将他的安危攥在手中,支持平反的武将们也就有所忌惮了。
徐衡对徐夷则的态度十分不满意,道:“他到底是你的血亲,不要总是置身事外的模样。你们从未见过面吧,我知道你一直在回避,可等这件事过去,你还是应该认祖归宗的。”
徐夷则道:“那都是以后的事了,现在……我若真的对裴家倾注太多情绪,怕是处理不好任何事了。”
只有理智才能成事,这一点他最清楚,甚至连为裴家昭雪,都是因为徐衡的缘故和母亲的心愿。
若说他对生父和裴家有何感情,他脑中只有一片空白。
···
回到执中院,进门就见冉念烟迎上来。
自从两人坦诚心事,便不再像从前那样事事算的分明,笔架和流苏也越来越少到正房伺候起居,大多时间都是两人闭门独处。
徐夷则丝毫不觉得不方便,他到恨不得多和妻子相处,好弥补心中多年的裂隙。
冉念烟要帮他换下外袍,徐夷则知道,经过方才的谈话,自己的脸色不会太好看,握住她伸过来的手,背过身道:“不必了,我自己来,你若愿意就帮我沏一壶茶吧。”
冉念烟颔首,见他走进屏风,换下白日的官服,船上家中的简便直裰。
水是早就烧好了,放置的温热不烫口,也正是沏茶的好温度,不至于把茶叶烫的涩口。
徐夷则换衣出来,看到的就是妻子沉静的侧颜,她临窗而坐,窗外夕阳的斜晖给她的轮廓渲染上柔和的金色。素手拿着精致的竹节小镊,自瓷罐中稳稳拈起几片松萝茶叶,洒在壶中,倒水、盖沫、封壶,转眼间一杯清茶已递到自己面前。
他接过茶杯,道了声多谢。
相敬如宾,却又不显生疏,他的唇角绽开一抹笑痕,暂且不去做自扰的庸人,再看眼前人,也一样带着笑意。
冉念烟见他喝了茶水,好整以暇道:“喝了我的茶,还不对我说实话?”
徐夷则险些呛水,抬眼看她。
真是风水轮流转,高不可攀的冉念烟也有和他开玩笑的一天。
冉念烟递了帕子过去,徐夷则一边收拾溅出来的茶水,一边道:“就是大理寺的事,和父亲多说了几句。”
“哦?只是这样?”冉念烟道。
越是同这个人相处,越发现他只是对外人处处设防,远看深不可测,可真正走到他身边,才发现他是全然坦诚的。
就像徐夷则对自己说的那样,在他这里,她不需要伪装,相应的,徐夷则也从不曾在她面前伪装自己。
徐夷则轻咳一声,道:“喝了你一杯茶水,只回答一个问题。”
说完,他便笑了,没想到自己也有腆着脸和她耍赖的时候。
冉念烟却容不得他玩笑,夺过茶杯,道:“原来你就是为了和我讨价还价,看来是我最近太顺你的心意了,叫你以为我已在你的股掌之中,吃定了我,是吗?”
徐夷则见她还在开玩笑,也不忍心逗她了,赔了个不是,说了慧明禅师的事。
“原来他是你的祖父……”冉念烟听后怅然若失,随后笑了,“看来老天并非无眼,我就说,不会让你真的孤零零一人的。”
徐夷则见她笑地真诚,的确是在替他高兴,本不忍让她失望,想了想还是叹了口气,道:“裴家的人如何,对我来说意义不大。我也从来不是真的孤身一人,小时有母亲,到大梁后有父亲……”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看着身边因惊讶而双眼圆睁、檀口微启的冉念烟。
“今后有你,此生足矣。”
冉念烟半晌才垂下眼,却怎么也抹不平心头的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