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定卿卿不放松-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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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赐娴昨日已听他讲过那个故事,提起鞭子,她仍心有余悸,想了想道:“阿兄说的有理。”
“但你也切莫高兴太早。这男人嘛,‘动容’和‘动心’不一样,‘为你好’和‘对你好’,也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元钰清清嗓子,自觉有了用武之地,道:“说简单点,劝你回姚州,这是一时动容,想为你好。但肯留你在京,护你无虞,才是真的动心了,想对你好。”
元赐娴恍然大悟,长长“哦”出一声。
“阿兄敢保证,陆子澍已不像起始那样讨厌你了,或者对你初具好感,但要说愿意庇佑你,甚至庇佑咱们元家,恐怕还差不少火候,你得继续往里添柴。”
元赐娴一指身后婢女手里的药箱和食盒:“我这正要去添呢。”
元钰敛了色道:“但也别添过了!像上回那样孤男寡女深夜独处的事,再有第二次……元赐娴,我打断你的腿!”
她心道也不是孤男寡女,还有小黑呢,却到底没狡辩:“我知道,阿兄放心吧,我肯定不叫自己吃亏的!”
元钰就不再婆妈了,挥手示意她去。
……
元赐娴到永兴坊陆府时,递了个名帖以表正式。仆役一见,忙迎她入里。
陆府与元府占地差不多大,但要说瞧上去,倒是前者更显宽绰一些。大抵是因此处布置简单,少添繁饰,多不过几株花树盆栽。
元赐娴觉得这是有道理的。毕竟陆时卿怎可能接受假山那种怪石嶙峋的玩意儿呢。就连府里的花树都被剪裁成了圆润齐整、左右对称的模样,一板一眼毫无意趣。
初次登门总得含蓄些,她碍着礼数没多瞧,听闻陆时卿人在书房,也没非要闯了去,老老实实等在了正堂。
陆时卿听下人说澜沧县主拜访,当即便想退避,却不料宣氏一早就去了晋昌坊的大慈恩寺,只得硬着头皮到正堂,尚不及进门,就听见个俏嗓道:“这是我一早请萧记的师傅包的馄饨,你们拿下去,等老夫人回了再下锅……”
她倒是将他家的下人使得很顺手啊。陆时卿阴沉了脸,等跨进门,却是脚步一滞。
上首女子穿的是藕荷色襦衫,下边配了鹅黄色长裙,这看似不大谐和的两色撞在一起,到了她身上竟意外合眼。她身上那件襦衫是时兴的半臂款式,袖口宽松,露一截玉臂,白瓷一样的肌肤晃得整个屋子一片雪亮。
元赐娴吩咐完下人,一眼瞧见他站在门口,笑着与他挥手招呼:“陆侍郎早啊。”
这手一挥,素色的屋子更亮堂了。
他上前道:“陆某见过县主,不知县主光临寒舍,有失远迎。”
元赐娴认真接了他的套话:“陆侍郎真该来迎我的。您这府太大了,我昨日伤了腿脚,一瘸一拐走了半天。”
陆时卿一默。她倒很懂做戏做全套的道理,想骗徽宁帝,便连他也骗上了。
恰是这无话片刻,被唤来见客的陆霜妤到了。小丫头穿了丁香色的宽摆襦裙,过来给元赐娴行礼,完了就退到兄长身后去。
十四岁的小娘子藏不住心事,元赐娴瞧得出,她神色恹恹,很是勉强,兴许还在为当初漉桥一事耿耿于怀。
但她没大在意,继续与陆时卿道:“陆侍郎,咱们也是同生共死过的交情了,您怎么都不问一句,我是怎么伤的腿脚?”
谁跟她同生共死过了?陆时卿忍耐问:“请问县主是怎么伤的腿脚?”
“昨日我本想回姚州去的,半道碰上山匪,打斗时一不小心伤着了。”
这话倒也算符合实情。昨日那伙人来“劫财”,与她的随从动了粗。她被拾翠和拣枝护卫着往都城方向退,初始真道是山匪,后来瞧他们追赶的路线才起了疑心。
她趁乱观察了一下那伙人举刀的手势与落刀的位置、力度,断定他们受过特殊且统一的训练,绝非出身草莽。最终将诸多疑点前后串连,猜到了徽宁帝头上,就装作慌不择路的样子,把自己摔进了路边泥地里。
元赐娴答完,见兄妹俩还杵在原地,一指一旁椅凳:“都坐呀。”等他俩坐下,又吩咐拾翠,“将早食端给陆侍郎。”
她大老远跑一趟,就为给他送早食?
陆时卿微微一愣,一时也忘了说,他已吃过了。
拾翠提了个双屉的食盒上前去。
元赐娴跟着道:“这是我亲手做的……”她说到这里,突兀地停住。
哎,不妙,下人做了什么来着,她给忘了!
站在她身侧的拣枝一慌,小声提醒:“荷花粥。”
她赶紧接上,尴尬一笑:“……荷花粥。您尝尝。”
陆时卿的脸霎时黑了。露馅露得这么明显,当他是聋子吗?
第20章 裹伤
陆时卿当真吃不下了,原本想拒绝得温柔一点,但既然她只是糊弄他,他就不客气了,道:“县主好意,陆某心领,但我已用过早食。”说完,伸出仿佛十分高贵的指尖,将东西远远推开。
一旁陆霜妤的目光跟着他的动作缓缓推移,眼瞅着这双屉的食盒,像在瞧是否有她的份。
元赐娴这时候没工夫注意她,掩饰了面上心虚,道:“那改日我来早一些,这样就能赶上您吃早食的时辰了。”
“县主伤了腿脚,理该安生歇养,陆某不劳您惦记。”
她赔笑:“怎能不惦记,您也受伤了啊!实则我今日正是来探看您伤势的。”她往他手背瞥瞥,“您的手好些了吗?”
陆时卿昨日从元府回来便裹了伤药,缠回纱布,低头看一眼道:“已处理妥当,并无大碍。”
“我带了伤药来,是拿家父琢磨多年的方子制的膏子,寻常地方找不着。”她说着,从药箱里掏出些瓶瓶罐罐的来。
元赐娴本想将几瓶药撂下就走的,想起方才的窘迫事,便想弥补一下,道:“我给您换个药,重新裹下伤吧。”
陆时卿将手掩回袖中:“不敢劳烦县主,您将药留下,陆某已是感激不尽。”
又是套话。
元赐娴不太高兴了,不理他,直接吩咐一旁几名丫鬟:“你们几个,给我打两盆清水来。”
陆府的下人就比陆时卿听话多了,被她飞俩眼刀子,便碍于她的身份不敢不从,乖乖去打了水来。
陆时卿皱皱眉:“陆某换了药裹了伤,县主便愿意回府了?”
元赐娴点点头,神情严肃。
他只好叹口气,低头拆纱布。
元赐娴提着药箱站起来,还记得要演出一瘸一拐的模样,等到他跟前,瞅见他狰狞的手背,却是吓了一跳,敬称都不见了:“这是处理妥当的模样?你可是不想要这手了啊!”
他手背上长长一道鲜红的薄痂,伤得深的几处都有了化脓的迹象,着实触目惊心。
一旁陆霜妤也吓得不轻,瞠目问:“阿兄怎么伤得这么重?”
想他恐怕不好意思答,元赐娴便替他解释:“被我阿兄打的。”接着回头吩咐,“拿盐末子,热水和棉帕来。”
她说完就抓过了他的手。
都说十指连心,陆时卿给她一抓,心都好似被什么古怪的力道震麻了。他下意识要抽出指尖,却听元赐娴一声娇喝:“你躲什么,我又不吃了你!”
他浑身一僵,顿住不动了。
陆霜妤和满屋子的丫鬟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这景象太诡异了。居然有人碰得了她们的郎君了——居然有人碰得了她们的郎君,还没被掀翻了。
陆时卿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对头。自郊野一场“肉搏”后,他对旁人贴肤触碰的容忍程度似乎变高了,方才不过轻微克制,竟就压抑下了那股嫌恶。
元赐娴等来仆役,当着他的面,拿清水净了手,然后泡好盐水,挑着棉帕道:“会有点疼,您忍忍吧,忍不住可以叫的。”
“……”她想让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叫。
元赐娴令人搬了椅凳来,在他膝前坐下,一手捏着他的指尖,一手就着沾了盐水的棉帕替他擦拭清理。
这盐水碰了伤口,明明该是疼的,陆时卿却觉痒得慌,忍不住微微一颤。
元赐娴只当他是疼的,没大在意,边忙边问:“您既是处理过了,没道理坏成这样,这伤口先前可是裹了药粉?”
他稍稍一默,不动声色“嗯”了一声。
他当然不是裹了药粉,是昨日去元府前盖了层妆粉。效果挺不错,加以宽袖遮掩,丝毫不露破绽,却的确加重了伤势。他原本打算一早换药,结果因几份公文耽搁了。
元赐娴叹口气:“您这伤口该用药膏,不能用药粉的。您说您这手要是废了,我……”
她说到这里忽然停住。
陆时卿抬眼,似乎在等她继续往下说。
元赐娴本想说,他这手要是废了,她阿兄摊上的罪可就大了,话到嘴边,见他仿佛有那么一丁点期待的眼神,马上嘴一瘪道:“我可得心疼了!”
陆时卿心里嗤笑她演技浮夸,嘴上却也没戳穿,冷冷瞥了瞥她。
陆霜妤在一旁干瞪着眼,瞧他们一来一往,委屈得嘴都瘪了。没有她的早食就算了,如今还成了如此多余的存在。
她曾以为,世间最残忍的事,莫过于自己中意的郎君其实是个小娘子,且是个比她还好看的小娘子。眼下却知,这还不是最残忍的。更令人伤心的是,这个小娘子,竟然想做他的嫂子。
元赐娴继续低头干活。
浓黄的脏水一点点被挤出,陆时卿瞧了,胃腹一阵翻腾,抬眼却见对面人很是耐心,如扇的长睫扑簌簌眨着,神情一反常态地柔顺,难得像是真心实意对他的。
见她包扎的手法娴熟老练,纱布的折角也藏得滴水不漏,一晌功夫便如做好了一件饰物,陆时卿微微有些奇怪。
他起先抑制住了好奇心,等她忙完,拿一旁盆中清水净手时,忍不住出言试探:“县主裹伤的手法倒是精湛。”
被人夸总是高兴的,元赐娴没想到他在套话,得意洋洋道:“从前军中医士忙不过来时,我常去帮忙。”
陆时卿稍稍一愣,蹙眉问:“军中?”
她脸色微变,跟他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一会儿,最终在他锋锐的眼色里坦诚道:“我跟阿爹行过军……”说完凑到他跟前来,弯下腰小声道,“阿爹叫我莫讲出去,以免被有心人传扬得不好听……您可要替我保密啊。”
陆时卿坐在椅上仰头看她,稍一颔首。滇南王是大周唯一的异姓郡王,自然树大招风,惹人嫉妒。女子从军,放在旁人身上或是巾帼美名,换了元家,却可能被讲得不干不净。
见他应下,元赐娴又笑看陆霜妤:“陆小娘子,你也是。”
她笑起来眼如弯月,叫人根本无法说个拒绝的词,陆霜妤想也没想便如捣蒜般点了点头。
元赐娴转头收拾药罐子,一面交代陆时卿夜里该换哪瓶药,完了想起桩事,回头问:“陆侍郎,我有些话跟您说,您可能叫陆小娘子和这些下人先且退避?”
陆霜妤一把揪住了陆时卿的袖口,警惕问她:“你想对我阿兄做什么?”
元赐娴一脸无辜,她能做什么啊,瞧她这模样又觉好笑,故作暧昧道:“是长辈们的事,你莫管。”
陆时卿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见他神情尴尬,不知想去了哪,她笑吟吟地补充:“真是长辈们的事。陆侍郎,事关回鹘商队,我有些疑虑想与您说明。”
陆时卿飘忽的心思一下就被抽了个干净,挺直了腰背,敛色吩咐道:“都下去。”
等屋内众人走空,元赐娴才坐在他对头问:“陆侍郎晓得回鹘人的货物里头,装的是什么箭镞吗?”
陆时卿当然知道,嘴上却答:“陆某替圣人查案,只负责上达实情,其余一概不管。”
口风真紧。她只好道:“我说说我的看法,您听听是否有理。这些三翼的箭镞不是普通玩物,而是军器。从吴兴纪家到长安锦绣庄,再到这队回鹘商人……绝非一般的小打小闹。”
陆时卿随口附和了声“嗯”。
“但见此事牵涉越大,越是关系到要紧人物,我便越觉其中或有陷害的成分。”
陆时卿稍稍一滞,这下抬起眼来:“此话怎讲?”
“疑点太多了。譬如西市坊门前,商队与门吏尤其张扬的对峙。又譬如锦绣庄内,店伙计与掌柜轻易露出的破绽。再譬如郊野平房,看似严密,实则漏洞百出的守备。我起始想,他们兴许只是做些不干净的小买卖,但当瞧见那些箭镞,再回想当日种种,便觉奇怪了。能干出这等‘大事’的人,怎会频频犯如此低下的错误?倒说不定是谁想借此陷害谁,才故意布置了这些,叫人发现的。”
她说到最后,悄悄观察陆时卿的脸色,却见他神情如常道:“陆某知道了,明日便将县主的意思禀给圣人,请他决断。”
又是这个拒人千里,分毫不露的态度。元赐娴打听不出什么,只好放弃。
屋内一时静默下来,如此无话片刻,两人突然齐齐偏头朝槅扇外看去,异口同声道:“谁?”
“啪”一声什么物件落了地。躲在槅扇外企图听墙角的人慢吞吞将东西捡起,走了进来。
正是去而复返,满脸心虚的陆霜妤。
陆时卿冷眼训斥道:“这听墙角的本事,是谁教给你的?”
陆霜妤鼓着嘴道:“这不是没听成嘛,你俩耳朵这么灵光……”她瞅瞅元赐娴,“我也不是故意的,我瞧外边天阴了,晚些怕有雨,来给县主送伞。”说着,提了提手中一柄油纸伞。
陆时卿晓得她不过寻个借口罢了,厉声道:“还敢狡辩?你可是太久没抄书,手痒了?”
陆霜妤一脸委屈:“阿兄何必当着外人面凶我……也没见你对县主凶过一字半句的……”
她说到后来,声儿越来越轻。元赐娴听见“外人”一词尚觉不舒服,听全了后边这句,突然高兴起来。
陆时卿的确没这样凶过她嘛。
她一高兴,就准备替陆霜妤解个围,大方道:“好了好了,听墙角这事,我也常做,没什么大不了的。”
陆时卿飞过来一个眼刀子。
怎么的,使完了他的仆役,还要替他管教妹妹了?
元赐娴见他不悦,清清嗓子折个中道:“但下回不能再犯了。今日是我,若换了要紧客人,可就叫你阿兄面上不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