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满南山-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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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静带着南南回了苏母家里,本就不大的房里,多了两个人,多了许多东西,越发显得逼仄。
苏母却很高兴,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又特意请了半天的班,做了一桌子菜。
席上不停地给两人夹菜,又给每人斟了小半杯酒,笑说:“咱们四个从头开始,苦一点不怕。南南马上就毕业了,今后日子肯定是越来越好的……”
苏静缩着肩膀,一滴眼泪落在了酒杯里,她端起来一饮而尽。
***
苏南回到旦城。
这几天,一直跟陈知遇电话联系。
家里的事,被s司刷掉的事,一个字也没和他透,仍然和往常一样,正经不正经地瞎聊。
有时候陈知遇给她发来照片,满塘枯荷,或是被急雨打落的花,或是烟雾缭绕的瀑布。
在w县的最后一天,他发来别人拍的,他正与人签合同的场景。
“你陈老师又赚了一笔钱,可惜你没看到。”
又传过来一张荒烟蔓草的空地,“这儿要建个民宿,我自己设计。很静,夜里能看见星星。”
宿舍里没人,苏南捏着手机,眼泪不知道怎么就落下来了。
陈知遇又发:“等民宿建好了,你跟我来看,我给你留着星空r。这回真没的商量。”
屏幕上的字都模糊了。
她回:好。
陈知遇:明天回崇城,处理点儿事,周六来找你。
她仍然回:好。
陈知遇看着屏幕上冒出的这字,叹了声气。
要是这时候给傻学生打个电话过去,一定能听出来她语气不对。
他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求职或是论文,必然是遇上了什么难过的坎。
可她费尽心机隐瞒的时候,他真的不忍心揭穿。
以前带本科生的时候,经历过一件事。
学院有知名校友赞助的特困生补助,每年评选完毕,会在院里的布告栏张贴公示。
那次是名单出来的第二天,他收完信箱的邮件上楼,走出两步,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定住一看,特困生公示前站了个女生。
很瘦弱的一人,面色蜡黄,束着一把稀疏的马尾。
她盯着那公示看了很久,又往院门口看了看,见没人过来,推开布告栏外的玻璃,把那张公示一把扯下来,泄愤似的撕作了碎片。
后来,他跟院长提了建议,崇大新闻院的特困生名单,自此再也不作公示。
他算不得多温柔,但在这种事情上,有多喜欢苏南,就有多不愿意她会因此受到伤害。
能怎么办?
只能守着等着,看哪一天她愿不愿意自己说出来,甚而向他寻求帮助。
“陈教授,这菜糊趁热好吃……”
陈知遇回过神来,收起手机,笑说:“山野风味确实不错。”
“以后陈教授常来!我们这儿生态好,山清水秀……”
又一轮推杯换盏,他喝得微醺,却总觉得心里没滋没味,大约是因为苏南不在跟前。
隔日,苏南接到一个电话,崇城著名私企x司,问她有没有时间去面试。
苏南翻自己记的备忘,只有周四有时间。对方跟她定了周四下午两点,旦城希尔顿酒店。
挂了电话,苏南把这时间填进备忘录里,总觉得有点奇怪,印象中,她并没有投过x司。
问室友,室友说:“这有什么奇怪的,你网申海投了吧?很多公司不集中举行校招,会去招聘网站筛简历,学历和专业合适,就直接叫去面试——x司蛮好的,我能跟你去霸面吗?”
周四,苏南拖着丝毫没见好转的大脚趾,去希尔顿面试x司。
来面试的,除她之外,还有7人。问了一下,都是没投简历,却接到电话的。
面试流程正规,没有群面,一共三轮,而且效率极高,基本一面结束,不出二十分钟,就通知去二面。
下午四点,苏南见到了x司的hr,一个竹竿似的西装男。
她一进屋,竹竿男就站起身,“请坐。”
苏南赶紧打招呼,“下午好。”在竹竿对面坐下。
竹竿瞧她一眼,又往桌上的简历看一眼,“你本人比照片好看啊。”
苏南愣了下。
“该问的前面几个人都问了,我就一个问题,什么时候能来上班?”
“我还没毕业,可以先实习。”
“马上就能去,是吧?”
苏南愣了下,“算是吧。”
“好,你回去等通知吧,最迟明天晚上给你答复。”
苏南有点儿云里雾里的,“就……结束了吗?”
竹竿男一看手表,“哦,才一分钟啊。”
苏南:“……”
“那再聊会儿吧。我看看……”他把她简历拿起来,“槭城好玩吗?”
“不算好玩,没有什么特色。”
“哦……那旦城有什么好玩的吗?”
苏南简单介绍了一下旦城的著名的景点。
竹竿男点点头,又看手表,只过去了三分钟。
竹竿男:“……”
苏南:“……”
竹竿男:“会编程吗?”
苏南:“本科只学过一点……”
“c?java?c??”
“……html。”
竹竿男:“那不叫编程……”
竹竿男像是没辙了,“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苏南:“我想问一下,我进去之后主要是做什么?”
“新媒体运营,产品经理助理,行政……你想做什么?”
苏南一愣,“都行吗?”
“唔……不啊,编程你就不行。”
苏南:“……那产品经理助理,具体负责什么?”
“就给产品经理打杂的啊。混几个项目经验,原来的产品经理被踹了,你就能上位了。”
苏南:“……”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hr!
竹竿男又看手表,“差不多了,你回去吧,明天晚上6点通知你。”
苏南抱着简历,离开房间。
堪堪差一点关上门,听见里面传来电话铃声响起。
苏南不知道处于什么动机,没走。
便听见竹竿男接起电话,“……陈老师,已经面试完了。嗯……肯定没问题的……不,不能记您账上,等回崇城了,我请您喝酒。”
苏南愣着,有好半晌,脑中一片空白。
她掏出手机,给陈知遇拨个电话。
占线。
离开酒店,陈知遇电话回了过来,“刚给我打电话了?”
“嗯……面试结束了。”
他声音听起来格外平静,“怎么样?”
“不知道,太顺利了……”
“顺利还不高兴?”
苏南在花坛前面蹲下,风刮得她有点冷。
好像听不清楚自己的声音,视线里只有几片模糊的枯树叶,风里打着旋,又被吹走。
“陈老师……您不相信我吗?”
脚趾始终没好,反而越来越严重。
早上又去校医院看一次,医生说里面有淤血,得拔了指甲盖清理,不然久了要化脓。校医院没有手术设备,医生开了单子,让她去人民医院。
周五人多,门诊排着队。
苏南捏着单子坐在椅子上,盯着电子屏幕里的滚动的号码。
“118号,苏南,2号就诊室;118号,苏南,2号就诊室……”
苏南反应过来,急忙拿起搁在膝盖上的病历、医保卡和钱包。
身前人影一晃。
苏南愣了愣,抬头。
多日未见的陈知遇,面色沉肃。
“陈……”
他不吭声,一把将她从椅上拉起来。
她东西没拿稳,医保卡掉了。
他弯腰给她捡起来,塞进她手里。手臂绕过她胁下,搀着她,往就诊室走。
医生检查之后,戴上口罩,“请家属在外面等候。“
苏南坐在床沿上,抬头去看陈知遇。
陈知遇没看他,直接转身出去了。
他靠着墙,伸手去摸烟,想起来不能抽,停了动作。
里面传来苏南有点儿发颤的,清脆的声音:“……会打麻药吗?”
“当然得打,指甲要整个给你拔下来,不打你受得了?”
“拔完了,长的时候会不会疼?”
“挺疼的,忍忍呗。”
陈知遇心脏也好像跟着抖了一下,手指用力,口袋里烟盒给捏得不成样子。
第28章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博尔赫斯
·
片刻,就诊室门打开,苏南手里捏着单子,跛着脚从里面走出来。
她站着,看他一眼,“……陈老师。”
……她目光还好意思委委屈屈的。
陈知遇火气噌地就起来了,“就这么跟你腿过不去?嫌它多余?”
“……不小心的。”
陈知遇一把扯过单子,边看上面医生给开的药,边往前走。
走两步,回头,却见苏南也拖着腿跟上来了。
“给我好好站着。”
苏南立住不动了。
十来分钟,陈知遇取了药过来,一看苏南,真就电线杆子一样,杵在那儿不动。
“……你不会找个座位坐下等?”
苏南:“……”
陈知遇把塑料袋塞进她手里,“真需要你听话的时候,倒是没见你听过一回。”
苏南闷着头不吭声。
陈知遇低头一看,她塞在浴室凉拖里的脚,大拇指给包得严严实实。
“疼吗?”
“……麻药还没散,不疼。”
“我问你弄伤的时候。”
“……挺疼的。”
陈知遇掏出手机,打开相机。
苏南忙去拦,“你别拍!”
“咔擦”一声,陈知遇收起手机,“立照留存,让你以后长点儿记性。”
一挽衣袖,弯腰躬身,“上来!”
苏南知道他这会儿正在气头上,一句话也没说,乖乖爬上他的背。
陈知遇嘴上依然不饶人:“下回再想让我背,直接开口,别使苦肉计。”
苏南眼眶一红。
车停在酒店停车场,陈知遇下了车,仍旧背上苏南,直接近了酒店房间。
这家星级酒店离学校不远,就一公里左右,透过窗户,还能看见校园里高高的钟楼。
陈知遇脱了外套和鞋,走过来把窗户打开透气。
苏南往旁边一让,低声说:“……您能送我去赶一场面试吗?”
陈知遇动作一顿,瞥下目光,紧盯着她。
“年薪多少万的工作,这么值得你轻伤不下火线?”
他生气的时候,句句带刺,以前没和他在一起,她不往心里去,再刻薄的话,也都是风过树林了无痕迹。
现在不一样,这话利刃似的,一下戳中她的软肋。
“多少万的工作,您都瞧不上,可我不一样……您什么都不懂。”
陈知遇冷笑一声,“我不懂?你那点儿自尊心就那么重要,受不得我一点庇护?”
苏南声音发颤,“您的庇护就是找来那么多人,前前后后地陪我演一出戏吗?您何必费这个事,直接按月往我卡里打钱不更省事?”
陈知遇去摸口袋,才想起那包烟早被自己捏烂丢进候诊室的垃圾桶里去了。
大十岁有什么用,吵起架来阅历理智一点用都派不上。
“你就这么想我的?”
苏南手指缠住了窗帘一角,脸上没一点血色,“……你不相信凭我自己的本事能找到合适的工作。”
“那你相信过我吗,苏南,”他低头瞧着她,眼神里是她前所未见的冷硬,“你瞒了我多少事?我等你主动来跟我说,你动过告诉我的念头吗?嗯?”
苏南咬着唇。
“你能力我一清二楚,进这公司绰绰有余。我能直接举荐你进去,就怕你觉得是从我这儿走了后门,所以才劳动这么多人。面试这套流程我不清楚?全他妈浪费时间瞎扯淡!”
这是第一次,听他说脏话。
“苏南,你家里什么样我一清二楚,我要是在乎这个,一开始就不搭理你。把你留我身边是想让你过得愉快自由,不是让你瞻前顾后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依靠我就那么让你难受?”
水雾一层一层漫上来,眼里陈知遇的身影朦胧。
他上前一步,攥住了她的腕子,“当时就该强迫你来读博,你这人就是欠收拾!”
“那我毕不了业……”
陈知遇没好气:“论文我替你写,成了吗?”
“陈老师,”苏南抬头看着他,眼里泛着水光,但始终没落下来,“……你带我去见你的朋友,你的家人,你喜欢吃的东西,你偶然发现的地方……爱一个人的时候,想要把最好的都留给对方。我想让你看见的,是一个优秀而明亮的苏南,而不是……”
不是那些紧跟在她身后的灰色的影子,不是在她瘠薄的人生里游荡了二十四年的寒风。
不是敏感怯懦。
不是仓皇落败。
爱一个人,只想给他春天的细雨,不要恼人的尘沙;夏天的绿荫和第一口西瓜,不要伏暑炎热;只要光明和温暖,凄风苦雨明刀暗箭,都挡在身后。
可是,她常常苦恼于自己的贫瘠匮乏,数点自己寒碜的人生,到底有什么是可以给他的呢?
“我大你十岁,病痛肯定先找上我。以后我躺病床上动弹不得的时候,也抱着这想法,不要你照顾我?”陈知遇用力攥着她手腕,最初的怒火消了,现在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楚。
“……共患难都做不到,称不上什么爱不爱。你不就担心我知道你的真实境况之后接受不了吗?……”
停顿一下。
“苏南,我告诉你,我比你更清楚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南眨了一下眼。
那滴眼泪就砸在他手臂上。他像烫着似的,伸手揽住她的腰,往怀里一合。
地上的自己的影子折向她,被光拖长。
转了个身,将她往落地窗玻璃上一按……
她像是过了电,半个身体都麻了。很陌生的感觉像是浪掀过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