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师-第1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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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五的黍米发了芽,天上的龙就要死了……还能站起来就现在快同我去一趟阴司!再不赶过去!你那一辈子都痴情又重情的儿子……怕是要想不开陪着我那苦命的小孙孙一块殉情了!!”
……
爬虫阴冷潮湿的吐息声依旧在头顶诡异地响着,龟巢的无数个连接在一起错杂洞口之中,一条浑身由白骨和腐肉主要构成的巨型黑龙正拧动着咯咯作响的脖颈,四处寻找着它刚刚丢失的猎物。
它全无一丝理智的眼睛充斥着血红,骨骼呈现出腐烂恶臭的黑灰,崎岖恐怖的龙头上方更是有一对象征着力量的黑色龙角,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在念叨着,
“宝物,宝物,我找了那么多年的宝物,那已经被我咬坏了的宝物……”
不过显然除了它自己,这世上也没有人能够得知那属于远古年兽的宝物究竟是什么东西。
而就在它缓缓蠕动过的那个洞口的下正方的同时,清晰地感受到头顶这庞然大物正在格外恐怖地经过的灯芯,金竟之还有死死闭着眼睛的晋衡三人也是面色各异地贴在‘门’一动不动。
直到确定那湿漉漉的白骨龙尾终于是向着尽头的另一个方向去了,脸色惨白地抵在‘门’的灯芯老人才忽然长出了一口气,又有些难以置信地冲眼睛通红的金竟之开口道,
“你给我好好说……晋衡他这到底是怎么了……你们刚刚在下面遇到刚刚过去的那个……那个了对吗……可不是说用蚌油成功抵抗住了一阵吗……怎么还会弄成这样呢……”
“……我们刚刚的确是一起下去了,然后就……就遇上了趴在龙池边的眉郎……还看见了那个被附身了的老祟主,但它真的太强大了,我们根本拿它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被硬生生拽下龙池,还是姓师拿剩下来的那些蚌油才救下了我……而且当时的情况太可怕了,所以我把祟君殿下之前给我的镜子还给掉在龙池,姓师为了拿回那面镜子才被老祟主给咬伤了……”
“……”
“后来我们爬上来的时候,听见了你和廖警官的呼救声,我们决定先来救你们,但姓师却坚持不肯让我告诉你们他被黑龙其实已经咬伤了的事……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那被老祟主附身着的黑龙好像对姓师很执着,一直在不停地追我们,嘴里还在喊着什么,宝……”
“……金竟之。”
忽然出声打断了金竟之的话,满身是血,手上还捏着那面碎镜子的晋衡这般说着也强撑着稍微坐了起来一点。
而注意到金竟之愧疚地低下头也没有再说别的,清晰地感觉到越来越多的软体动物蠕动声盘旋在整个龟巢的内部,因为失血浑身几乎没有一丝力气的晋衡这才捂着自己破了一个血洞的胸口皱着眉喃喃道,
“我暂时没什么事……现在的关键还是解决……解决那个老祟主和死人河的一系列问题……”
“……可你这伤……看上去……还有你刚刚干嘛要故意说那些话气走那小子呢……”
灯芯老人的脸上写满了不解和担忧,嘴唇灰白的晋衡却压根无法回答他,而疲惫地按着自己冰冷静止的心口又沉默了一下,许久脸上全无意一丝血色的晋衡这才缓缓开口道,
“我们之前一起去过三身国,所以其中一个三身国女王认识他,我把那张姚氏姓书给了他,他应该就能救到那个孩子了,其他的事情……我暂时没办法回答你们,但你必须现在赶快告诉我,你之前在龙池边……到底看到了什么……又听到眉郎和那个老祟主究竟说什么了……”
一听晋衡这么说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而再想到老祟主随时会去而复返,灯芯老人也忍不住脸色复杂地看了眼面前的蜡烛台,半天才叹了口气又如此开口道,
“我先前照着你说的去找那些消失的女祟……但下到龙池后,我却看见日晷上有一团黑影附身在眉郎身上,看上去似乎还想要杀了眉郎……后来那团黑影说到了秦艽,还不知为何说到了眉郎兄弟和花娘娘的名字,所以我才确定这想杀了眉郎的怪物正是老祟主……”
“老祟主?可之前眉郎不是……不是说自己就是老祟主的亲信吗?”
也许是还没从眉郎之前那副一直死缠烂打盯着他们的嘴脸里缓过来,所以面色同样苍白的金竟之一个没忍住就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而闻言的灯芯老人只语带复杂地缓缓开口道,
“是亲信,却也未必完全忠心,祟界向来是能者称雄,不然又怎么会短短几十年里就闹出这么多事端……而且你可别忘了张奉青,还有你主子秦艽当年可也都是老祟主的亲信呢……”
“这,这倒也是……”
似乎是觉得被说服了,愁容满面的金竟之复杂地摸摸镜子里的鼻子也就不再开口了,而灯芯老人在摇了摇头之后,这才看着一旁因为秦艽的名字而脸色不太好的晋衡重新开口道,
“不过……我先前还不懂眉郎为什么要瞒着我把秦玄弄到这儿来……如今看这个情形,他应该是自己也觉得老祟主早晚要杀了他,所以才给自己也留了这么条后路……”
“后路?”
看到金竟之疑惑地问了一句,一旁一声不吭的晋衡也稍微动了动自己带血的肩膀,而抬起眸子看向面前的两人又皱了皱了眉,浑身上下痛到无法呼吸的白发青年这才出声道,
“……那个老祟主从很久之前就一直想要复活自己的肉身……但他自己很可能也清楚,无论是人还是祟,一旦死了,就再也不可能复活了……所以之前他只能命令眉郎帮他四处寻找复活的办法,可眉郎却把秦玄的尸骨和老祟主的魂魄都悄悄带到死人河来……这一是因为这里地处阴司,不容易被外人找到,可以躲过我和秦艽两边的追查,二……恐怕是眉郎害怕老祟主万一有一天要杀他,他也可以借着赢氏阴尸对姒氏的愤怒予以反抗……而那个时候,他自己趁机逃脱这里的机会也就有了……”
晋衡这么一番话显然是出于之前在龙池看见的那一幕和灯芯的话而推测出来的,而不太清楚之前有些事情细节的金竟之听了却明显有些云里雾里的,半天才明显没想通地小声问道,
“无论是人还是祟……一旦死了,就没办法复活?这句话好像不对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灯老不是曾经帮祟君殿下复活过他母亲他继父还有那个时候还小的石小光嘛……”
“……”
金竟之这么一说无异于是又一次戳中了灯芯老人先前的痛脚,所以当下臭着脸瞪着这小子一眼又咬了咬牙,这之前一直就觉得心里不太安稳的老家伙才一脸郁闷地出声道,
“那是你主子当初拿自己的命换的,而且本身风险很大,他能活下来是他自己的造化,和我关系不大……而且真正帮他做到这点的,其实根本不是我,准确地来说,应该是当时还在老祟主手上,但平日里由我作为守灯人来负责看管着的另一个宝物。”
“什么,什么东西?”
“‘年’,也就是那个唯一能杀死老祟主的弱点‘年’。”
白发青年这话一出,面前这两人都脸色怪异地沉默了,而若有所思的晋衡在停顿了一下之后,只是从自己袖子中缓缓取出先前的那本轮回册子,张奉青的那只笛子和灯芯那个已经没什么用的蜡烛台,又在面无表情地拿起那个蜡烛台之后才缓缓开口道,
“那两个东西最开始……就被摆在这上面对吗?”
“你居然……居然真的找到它了!”
大约是没想到晋衡真的会找到自己的蜡烛台,灯芯老人情绪激动地拿起来看了一眼,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红了眼睛。
而见状眼神从始至终都保持的很疲惫的晋衡只是点了点头,随后才拿起袖中的那张姒氏姓书仿佛下定决心般慢吞吞开口道,
“眉郎想出来的那个用来给他自己自保的办法虽然有局限性,但是确实有可能利用那些阴尸把祟主连带秦玄的尸骨都一次性重新关进赢氏的门里去……但这必须有一个人先去想办法引开它,再把外面那些阴尸的根部从河道中斩断,你们待会儿从这扇‘门’的两条小路分别出去,一个去外面找石小光和母狨他们处理掉淤泥下面的那些阴尸的根……一个去找廖飞云回合顺便把现在还留在牢里的女祟带走……”
“所以……所以你打算自己去引开老祟主?可……可你现在这样……”
“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做这件事了。”
“你这……这是什么意思……”
隐约也察觉到了晋衡话里的异常,灯芯老人和金竟之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眼,反而不敢轻易开口了,而见状从头到尾一直都没有去主动碰那本轮回册子的白发青年却忽然动了动手指,又在抬起自己充血通红的眼睛的同时,冲他们俩慢吞吞的指了指道,
“把这本册子翻到大概二十年前的地方。”
“二十年前?可鼠串子和鬼差不是都说……这本不是只能看到十年间发生的事情么……”
“轮回册子在这世间只有一本,任何人想看到的时间和生死都是由自己的想法控制的……那个鬼差只是在利用眉郎不知道真相的关系,一直误导他们去找这十年间发生的事情而已……其实他们只要翻到二十年之前,或许就能发现一切事情的问题所在……”
晋衡这么说着,脸色难看的灯芯老人也慢慢地抬起了自己的手,而伴着那一页页的旧书簿子被翻开,虫蛀和纸张本身的味道一点点传来,直到轮回册子最终停在某一页上时,他和金竟之才一起面色惨白地抬头看了眼晋衡,而见状的晋衡只垂眸盯着那一行的两个熟悉的名字看了一眼,又在低下头闭上眼睛后才疲惫地轻轻开口道,
“从我少年时有记忆开始,别人就告诉我,我的亲生父母其实早就死了。”
“死人压根没办法复活,无论用这世上的任何办法,这一点小时候的我还并不能完全了解,所以我总是一次次地去问别人,却无法从那些脸上写满了同情和不忍的人嘴里得到一点答案。”
“所幸当时我的身边还有个姐姐,而她的名字则叫做……晋淑。”
“因为早早失去父母,我的性格曾经一度非常孤僻,在学校我没有太多朋友,很多时候还总是因为性格问题而被迫转学,那时候自己年纪也还小的晋淑为了安慰我,就会在纸上时常画些模样栩栩如生的小人给我看。”
“纸上的晋衡和晋淑有家人,不再是孤孤单单的两个人,不再住在整天空荡荡的家里,每天都很充实和幸福。”
“而更神奇的是,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姐姐画在这些纸上的那些‘小人’们居然还会从纸上走下来,自称是‘爷爷’,‘张阿姨’,‘老董’之类的名字,然后陪我和晋淑吃一顿属于一家人的晚餐。”
“那时候的我并不清楚这一切究竟有什么不合常理之处,只是自顾自地沉浸在这种自己重新又有家人的满足感中,久而久之的,竟然也把这一切当做了真的。”
“后来我一天天长大,晋淑也有了喜欢的人,有了自己的家庭,可是我却始终觉得她看上去好像不太开心。”
“直到有一天,我姐姐也像是曾经我的父母一样惨死在了我面前,当我亲眼看着她被那些祟活生生吃光的身体……和家里的其他人到底存在什么区别的时候我才明白过来……原来,一直以来陪在我身边的姐姐……其实就是我在这世上的唯一的亲人了。”
“我身边的其余家人都是假的,‘爷爷’,‘张阿姨’,‘老董’,都是她为了安慰那时候还小的我用白纸一点点折出来的,除了我自己,其实家里的所有人都根本不存在于世上。”
“这个家从头到尾只有我和晋淑两个人还活着,其他人只是晋淑特意做出来的为了让我稍微开心一点的幻影,而当我目睹着姐姐用纸折出来的那一个个家人消失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也终于是明白了……她曾经对我说过的那些话的良苦用心。”
“我不可能一辈子都活在家人的庇佑下发泄自己难过和伤心的情绪,我总有一天要学会自己长大,和她一样承担起肩上沉重的责任来,这些话我以前曾经一遍遍固执地去拒绝听,但是等到我想听她再开口对我说一句话时,她的身体却已经……没有任何体温了。”
“……老祟主的宝物丢失在二十年前,那一年,作为守灯人的灯芯老人因为失职被老祟主赶到了人间,被怀疑偷了东西的眉郎兄弟从此失去了自由和他们的花娘娘……秦艽和张奉青恰好是最后见过‘年’的人……鬼差说‘年’不是一对兄弟……而更凑巧的是,也是几分钟我才发现……其实晋淑和晋衡也只是借助了某件宝物才勉强存在于这具躯壳下的两个已死之人……只有我……从头到尾还被蒙在鼓里而已。”
“这……这……”
眼看着面无人色的晋衡将胸口中的那团发光的灯芯重新放回灯台上去,灯芯老人哪怕是之前如何去想,都不能想到事情会是这样一个结局,偏偏望着那一簇明亮的灯火,呼吸已然开始微弱的晋衡却只是缓缓地闭上眼睛,又在将手里那支笛子象征性地递给面前含着眼泪的金竟之后才轻轻开口道,
“你的镜子已经碎了……所以我也没其他办法能把这些话告诉他了,要是等下你们出去之后见到了秦艽,就……帮我把这支笛子交给他,说这是……张奉青最后留下来的东西……还有,我想另外拜托你一件事,灯老。”
“……什么?”
“你还记得……小姑娘去阴司的那一晚你在三圭桥河边对秦艽说的那句话吗?”
乍一听到这话,灯芯老人并没有完全想起来,而在接下来脸色惨白的晋衡平静的注视下才怔楞了一下,又看着他颤抖地将一座画在纸上的山,一条画在山下的河和一条灯台下的蛇郎给他看了一眼,半天灯芯老人才忍无可忍地红着眼睛大声道,
“你这个死心眼的……竟然……竟然到现在还记得这句话……”
“……”
而闻言的晋衡只是很轻很轻地‘恩’一声,又在将那抹灯芯暂时放回自己流血的心口之后,才望着纸上的蛇郎红着眼睛一字一句地开口道,
“……山在走,水倒流,死人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