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木成林-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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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不耽误自己的生活。公司几个董事碍于他杨家大公子的身份,不敢对他“能甩锅就甩锅”的作风发表什么意见,但私下里也是怨言颇深。苏景常常看着他都会忍不住想,这哪里是个老板,这分明是被绑架来给公司打工的。
整理完桌上的名单,苏景正要去挨个打电话,转头时瞥见书桌正中间还漏了一张。这张略特殊,看摆放的位置,显然是被杨亦遵单独挑出来看过。
苏景扫了眼上面的照片,觉得这个叫“夏为”的年轻人有点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但他也没多想,拿起来夹进那叠名单里,出去打电话了。
《赏心》是一部小成本同性电影,大致讲述了一位刚进入职场的年轻人与自己前辈之间擦出的种种火花,一对同性爱人在时代的阻挠中探寻自我,喜剧开头,悲剧收尾,整个故事并不复杂。作为光鑫在电影行业的一部试水片,它的投资规模委实不算大,甚至风格偏向小众,全剧最大的爆点,不是外界盛传的演员海选,而是它的导演——莫森。
莫森,凡电影界人士提起都会敬仰几分的人物,他是当代最杰出的艺术家之一,导演风格独树一帜,年轻时便拿过大小无数奖项,后却在事业如日中天时忽然宣布结束自己导演生涯,隐居去了。对此,外界猜测纷纭,莫衷一是,而莫森本人再无回应,如同人间蒸发了似的,彻底消失了。如今时隔十余年,他再次出山,亲自执导这一小众文艺片,一时间惹得大小媒体竞相报道,为影片赚足了噱头。
“莫先生说,他要下周一才能到,演员人选由您这边定。”前方红灯,苏景直接一个右拐将车子驶进隧道里。
“其他几个老总怎么说?”
“裴总在外省,薛总说开机的时候会来看看,严总说他不管这事,只让人把他‘侄女’安排进来,也不用非得主角,女二就成。”
苏景毕业三年,显然还没学会怎么圆滑地平衡各位领导之间的关系,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多半都是各老总的原话,没有一个标点符号的加工。
隧道的灯光在杨亦遵脸上掠过,映出一丝不耐烦,早上出门时还有那么点兴趣,这会儿他又觉得无聊起来了。
苏景瞥了一眼后视镜,就知道自己多了嘴,暗自吐舌,抬手把车里的音乐打开,用以缓和气氛。
负责面审的有两位表演老师和一位副导演,杨亦遵到的时候,三位已经就坐,正就一会儿的复试环节进行讨论。副导演姓秦,是个十足的马屁精,见到杨亦遵进来,忙让人在一旁加了张椅子。
“不用,你们审。”杨亦遵不吃他那套,兀自抱臂,直挺挺地站在他们后方,居高临下,活活一尊冷面阎王。
三位面审官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后背扑来的冷气,也不再说笑了,正襟危坐,念出了第一个人名。
“陶明。”
这名字念完隔了好一会儿,才进来一个小年轻,进来的时候还在打电话,冲几位面审做了个敬礼的动作,嘴上却没停,还在和人通着话。
面审官皱了下眉,维持着十足的涵养等了一会儿,那小年轻又东扯西拉了一堆无关痛痒的闲话,这才挂了电话,冲几个面审官鞠了一躬:“不好意思了,各位老师。”
面审官瞥了眼他虽然油头粉面但也还算是秀气的脸,压下不悦,道:“你是电影学院毕业的?”
“对。”
“剧本看过了吗?”
“……看过了。”
“表演一段主角做菜的戏吧。”
那小年轻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手上拈花似的表演起切菜来,嘴上还不忘给自己加台词。
面审官们被这浮夸的演技惊得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表演还没一分钟,小年轻兜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忙一哈腰,停下表演,把兜里的手机拿出来,接通了。
面审官:“……”
这回,不等他讲完电话,面审官摆摆手:“行了,你去把电话打完再来吧。”
小年轻:“我还没演完呢。”
“下一个!”
这种场合,很多人为了搏一搏存在感,不惜扮丑作怪,故意整一出让人反感的举动来,就为了能留下个深刻印象。用他们的话说,成了那就是一辈子的荣耀,没成也不会有任何损失。面审官接连面完四五场,不由感到心累。
“现在的学生们怎么都这么油滑?”
“也不能怪他们,还是市场选择导致的,这年头没点话题都难出位。”
“哎……”
一上午的面审里,烟视媚行故作矜持的有,夸张狂妄目空一切的有,人淡如菊岁月静好的有,这一条通往飞黄腾达的演员路上,可谓是众生万相,丑态百出。
杨亦遵那本就堪比大熊猫般稀缺的耐心很快被耗光,转身正欲离去,副导演念出了下一个人名。
“夏为——”
他顿住脚步。
门帘掀开,很快进来一个年轻人,高高瘦瘦,没化妆,身上只穿了件简单的衬衫,他一抬头,三位面审都愣了一下。
杨亦遵不自觉皱起眉,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像是极力想从他脸上找出什么破绽。
“你叫夏为?”一位表演老师问。
夏为点头:“对。”
面审官顿了一下,没有让他立即开始表演,而是道:“介绍一下你家里的情况吧。”
“家里?”夏为表情里带了一丝落寞之意,语气却坦然,“我家里没人了,很小的时候爸妈就出意外死了,现在就我一个,寄住在一个远方亲戚家里,平时靠帮杂货店老板送货赚点零用钱。”
“啊,不好意思,”面审官很意外,“那……你为什么会来参加这个海选?”
夏为耸耸肩,笑道:“有人说我合适,推荐我来的。”
大约是视线过于灼烈,说完这句,夏为不由自主地被面审官身后的那个男人吸引了过去,与对方目光相接。也不知道是感受不到对方的凌厉,还是天生脑子缺根筋,夏为破天荒地眯起眼,没头没脑地冲他微笑了一下。
面审官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脑门冒了点汗,轻咳了一声,干脆问了出来:“有没有说过‘你像谁谁’之类的话?”
夏为闻言,露出了一个茫然的表情,似乎不理解为什么会这么问,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杨亦遵的脸,说:“我像……谁?”
杨亦遵盯着他,手心不自觉握紧。
“我们就是随口问问,没有就算了——导播,这段回头剪掉——”面审官擦了下额头的汗,“那你表演一段主角做菜的戏吧,剧本片段看了吗?”
夏为想了一下,如实道:“刚刚才拿到的剧本,时间紧,只大致看了一遍,没看太仔细,请问我要表演的是做什么菜?”
“红烧排骨。”
夏为了然一笑:“明白了。”
摄像机向后缩了一下,房间里诡异地静了两秒。秦副导坐了一上午,喉咙干得冒火,正想低头喝口茶,耳朵一动,听见身后一直站得笔挺的人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了他旁边的位置。他悻悻地缩回手,在低气压中咽了口唾沫,抬头去看眼前已经进入状态的人。
夏为的表演很奇怪,他没有像大多数人一样,一上来就开始切切洗洗,而是背着手在不大的空地上踱了一圈,时而探头,时而俯身轻嗅,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秦副导演以为他会错了题意,正要开口纠正,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捏了一下,阻止了他。这一捏力道十足,秦副导打了个激灵,就听旁边的女面审悄声道:“是买菜,他在表演挑选食材。”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夏为停住脚步,望着空气中并不存在的“摊贩”,笑了一下:“老板,你这个排骨挺新鲜,怎么卖?”
对面不知说了什么。
夏为露出遗憾的表情:“这么贵啊,我给我家孩子买的,便宜点儿呗。”
秦副导乐了,正咂摸着这家伙有点儿意思,忽然感觉到肩膀上的手明显一抖。他一愣,转头去看杨亦遵,后者已经闪电一般收回了手,目光紧紧盯着前方。
眼前,夏为与摊贩达成了某种协议:“行,你帮我剁小块,只留中间的部分,对对,我家孩子嘴挑,头和尾他都不吃。”
片刻后,他接过排骨,做了个放进自行车前篓的动作,嘴里哼起了不知名的小曲,面部表情有种十分自然的惬意,连带着旁观者也心情愉悦了起来。
两名面审官对了个眼神,都不禁暗自称赞。
场景一转,下一幕是系围裙,夏为表演到这里,停下来做了个动作——他转头看了眼自己的后背,颓然地松了手,挠挠后脑,走到一边,像是对着什么人道:“帮我一下。”
那语气不像对着先前买排骨时提到的“孩子”,而是多了一丝亲昵和依赖,更像是对着自己同居不久的爱人。
“他把角色诠释得挺细致的。”一位面审看到这里赞不绝口。
另一位面审正要接话,突然觉得不大对劲,旁边的呼吸声太重了。他仰起头,看见身旁的杨亦遵一动不动,死死看着眼前的表演,活像见了什么仇人。他以为是表情进展太慢,惹得杨亦遵不满,打算出声提醒一下。
出乎意料,先打断的人是杨亦遵:“为什么要演这一幕?剧本里并没有。”
发问的声音低哑而压抑,夏为迅速从表演状态切换出来,答道:“抱歉,这是我临时发挥的,我认为加上这个细节剧情才连贯。”
杨亦遵眼眶发红,一步步走上前,皮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声声轻响。
周围的人都不自觉紧张起来,连苏景也捏了一把汗,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
唯有当事人夏为无所畏惧的模样,仍然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还冲他眨了下眼。
不知是不是这一个小动作触怒了对面的人,杨亦遵胸口剧烈起伏着,毫无预兆地伸出手,一把扼住了夏为的喉咙,直接将他整个人拎起,按在墙上。
“杨总!”苏景大惊,忙跑上来。
夏为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突如其来的窒息感淹没,双手条件反射地去掰他的手。脖子上的力道极深,掐他的人像是背负了血海深仇,要一口气将他细瘦的脖子掐断。
夏为喘不过气,涨红了脸,睁大了眼睛,眼角迅速堆积起一层浮浮沉沉的泪水。
周围的人全涌过来了,苏景见劝不动,急得直接将保安喊了进来。夏为的大脑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接着,他在一片混乱中,感觉到耳边传来一道热气,几乎是同时,低沉而凶狠的嗓音传入他的神经。
“是谁派你来的?”
第3章
一股既陌生又熟悉的气息霎时充盈鼻腔,像一把经年不朽的匕首,划破时空直插入心。夏为在挣扎中感觉鼻腔一热,两道鼻血倏地流了出来,滚落到杨亦遵的手套上。
杨亦遵有一秒钟的愣神,手中的力道陡然一松,夏为顺势掰开他的手,整个人扑倒在地上,开始剧烈地咳嗽。
久违的氧气通过狭窄的呼吸道争先恐后地闯入,顺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夏为在一片迷蒙的视线中,混乱地尝到了一丝血液的味道。他原以为不是这样的,他虽然不敢死,但对生也并不热切,可身体感受到威胁的一刹,那并不显眼的求生本能还是占了上风,简直就像有人擅自反抗了他的人格一样。
门外的保安姗姗来迟,一时没搞清什么状况,见夏为半跪着,上来要拖人。
苏景刚把面审评委都请出去,摄像机全关了,回头一看,心力交瘁地跑来拦下:“别动他,去叫医生过来。”
被这么一拽,夏为反而好像浑身没骨头似的,直接晃了晃,在地板上倒了下去,又咳又喘,浑身颤抖不停。
杨亦遵这才如梦初醒,眼里那阵戾气不见了,他扫了眼自己的手掌,暗自紧握成拳,半蹲下来,用不戴手套的那只手,轻轻托过夏为的脸。
夏为下巴上蹭得都是血,眼睛忽睁忽闭,嘴唇发白,胸口费力地起伏着,像只破旧的老风箱,明显喘不上气。
杨亦遵扶着他,拍了拍他的后背,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这举动有一点安慰的意思,简直和之前的狠戾判若两人。
“杨总。”苏景紧张地叫了声,生怕一个不留神眼前的人再次失控。
杨亦遵听着夏为异常痛苦的呼吸声,察觉到一点不对劲,猛地抬头:“他有哮喘?”
苏景一脸茫然:“啊?您怎么知道?资料上没写啊。”
这助理大约也是指望不上,杨亦遵面色一沉,飞快地伸手在夏为身上摸索了一遍。一般哮喘病人都会随身携带急救喷雾,以备不时之需,但夏为似乎为了面试,今天根本没带。他皱起眉头,二话没说,抱起人就往外走。
“刚刚已经让保安去叫医生了。”苏景小跑跟上。
“来不及,”一把车钥匙从前面抛过来,“去开我的车。”
苏景抱着两大袋营养品上来,正好看见医生和杨亦遵在走廊交谈。
“嗯,没有大碍,估计是受了点刺激。”医生把一份血样贴上标签,小声跟杨亦遵说了句什么。
杨亦遵听完,很久没说话,半晌才长出一口气,垂着头,声音略微嘶哑:“谢谢,不用再验了。”
不知道是不是苏景的错觉,他总觉得医生走后,杨亦遵的背挺得没那么直了,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颓然。
“杨总,”苏景紧张地靠过去,“要不要紧啊,要叫律师来处理吗?”
杨亦遵没说话,眼睛看向病房门,视焦却飘得很远。
经验告诉苏景,这种时候,他最好保持沉默,于是果断闭嘴,静悄悄地抱着东西躲远了。
盛夏的天气总是反复无常,早上还是烈日当空,这会儿电闪雷鸣,下起了大暴雨,雨珠不要钱地往下砸,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十分扰人心神。
正是医院里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候,走廊里的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雨,几个被淋湿的小护士在小声抱怨。杨亦遵对面坐了几个愁容满面的病患家属,正木然地望着窗外的大雨发怔,不大的走廊里,空气中忧愁的浓度已近饱和,没有人察觉到这小小角落里,这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情绪坍塌。
雷声从天边滚过,闪电倏地照亮了水泥地上的血迹,只短短半秒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