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所安-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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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关上了之后,顾从见先把窗户打得更大了些,光线投到地上的平行四边形影子立刻变大了。
B市虽然处在北温带,但是是绝对没有春秋这两个季节的,天气像嗑药了似的抽风,昨天还要穿长袖披外套今天立刻背心都嫌热,只有过堂风能稍微缓解下教室的闷热。
转眼已经毕业十多年,顾从见环顾四周,满眼熟悉又陌生。
表演课的教室是功房,顾名思义,练功的房间,在这所以戏曲见长的院校里,最大的功房都是无条件供给戏曲表演系的学生的,还有几间特供给舞蹈表演系的学生,影视导演的名头听上去好听,但其实还是蛮受歧视不公的,这点顾从见深有体会。
而现在影视导演系的表演课也是在这间二教最大的功房里上课,可见祝青颂混得相当不错。
大功房的标配是,一桌五椅、三个景片、一个三层台阶(专给戏表的)和一个立能当桌躺能当椅的立方体,大致和顾从见上学的时候没太大区别。
他一一摸过还摆成学生作业需要的布景的桌椅,红漆漆的颜色和印象中并无二致,但他知道,这些都是换了新的了。
门的正对面是一面巨大的镜子,是由两面镜子拼起来的,中间还有明显的接缝,正好是一面墙的面积,镜子也许换了新的,但是它们都长得是一个样子,而里面映出的人影,却早已不再是稚嫩青涩的少年模样。
以进门为正方向的右上角落摆着一架钢琴,镜中的身影从正面变成了侧面,缓缓向前走去。
琴盖是开着的,应该是课间有学生弹来玩,这是不论哪一届学生都会干的事。打开的琴盖像一张黑白照片中张开的大嘴,露出两色整齐的牙齿般的琴键,吞噬的时间好像一瞬间被吐了出来,顾从见轻轻按了一下C调do。
音色有些偏差,好像很久没有调过音了。
这只琴键像是记忆闸门的开关,开关被打开了,于是顾从见想起那个时候,也是春末,但还没有现在这么热,他穿着长衣长裤,秦君斐则套着半袖,两人中午趁着戏曲表演系的同学出去吃饭的时候,鬼鬼祟祟的偷溜进来,给表演作业想调度动作,因为大教室比较施展得开,一些问题在大的舞台上一目了然,修改完不妥当的地方后,再在那些同学还没回来前溜走,晚上在小功房里给自己的表演作业排练,一一纠正同组演员中的错误,包括一部剧本的删减,包括一句台词的音调,有搞不清的问题就跑去找祝青颂,虽然最后的结果是要请他吃一顿拉面外加被鄙视。
那个时候每天都很忙,但是很充实,尤其是身边有秦君斐,有祝青颂。
大三下学期是最后一学期学习表演,期末要有一场整部戏的在学校小剧场的汇演──这已经是学校最重视的体现了,大剧场只有在学校在B市有戏曲公演前,先免费为本校演出时才会用。
勤奋如顾从见自然十分重视,虽然男主角不是他,而是秦君斐,但他依旧努力,因为老师讲过,在舞台上没有主角,每个人都是主角。
有一幕是他和秦君斐的对手戏,两人照旧溜进大教室,那天顾从见情不自禁,伪装成排练很成功的样子狠狠拥抱了秦君斐,把秦君斐撞得踉跄后退数步,后背撞上了钢琴,顾从见用自己的手背给他垫着后背,然后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吻的力道是轻还是重忘记了,但是他还记得吻落下时,自己心脏跳动的频率。
没错,他那时候爱着秦君斐,爱得无法自拔,却又无人可诉,找来祝青颂也是欲言又止,他只是惯性的不想把弱点暴露给他人而已,不论倾诉对象是谁。
那天的阳光很清澈,秦君斐也是十分高兴排练成功,立刻回吻了回去。
顾从见松开怀中匀称的身体,推了推眼镜,不知道脸有没有红。
他想,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他又想,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而如今,他已经可以把弱点暴露在祝青颂面前,因为弱点早就被划破,伤痕早已结成了茧,很硬,谁都伤不到了。
但也只能是相熟如祝青颂。
沉浸在回忆中的顾从见不自觉笑了笑,抬头只见窗外阳光正好,经年不变。
才转身,门就被大大咧咧地推了开,俩人鬼鬼祟祟地从外面进来,下一秒祝青颂从周灏的连衫帽里掏出两张鸡蛋饼,把其中一个抛给周灏,一边唠叨:“真是的,看门大妈太没眼色了,我这张脸都刷不进来,一点吃的都不让带进来……”
顾从见默默不语,心想我们上学的时候就这规矩了好吧!
周灏早就上梁不正下梁歪:“没事,以后我们穿连帽衫就解决了。”
祝青颂一把拍在他后脑勺上:“臭小子好的不学学坏的!”
“明明是你教的!”
啪又是一下:“你敢顶嘴?”
顾从见:……
顾从见咳嗽两声,抓过吵架到忘我的师徒的注意,说道:“我先看看,你们吃完再说。”
说完,拿过周灏的笔电,让周灏输了密码,然后上网调到那一段。
祝青颂说的是《伊丽莎白》里长大的鲁道夫和死神的一场对唱,德语名字是《Die Schatten Werden Langer》,很经典的唱段,有德、英、日,荷兰语等版本。他和祝青颂演的那次,是在校庆上,校庆每个班都要出一个节目,班里有喜欢音乐剧的女生特意让国外的朋友寄回了录像,92年维也纳官摄版,录像没有中文字幕,是那个朋友一句一句翻译过来,写在了纸上寄来的。
大约20分中的节目,大家最后民主投票,选择了从《Die Schatten Werden Langer》一直到鲁道夫自杀这一段,女生们被妖艳的死神迷得七荤八素,这个角色理所应当的落到了秦大美人头上,而顾从见,以表演课组长的身份和唱得不错的高音得到了鲁道夫的角色。
顾从见脸红了,因为里面有死神和鲁道夫嘴对嘴亲吻的镜头。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自己还真是单纯,只是接吻而已,就会脸红。
现在,即使是偶尔找床伴上床,也只会例行公事般的耕耘完就说再见。脸红?那是什么?能吃么?
祝青颂吃得嘴泛油光,喝了口可乐,凑到顾从见身边,镜子下面有一排横出来的地方,用来坐着的,要不然只能在地毯上坐一圈了:“怎么样?其实动作改变不是很大,但是这版的鲁道夫没有92那版演的懦弱。”
顾从见眼不离屏幕,说道:“你的意思?”
祝青颂一笑:“现在你是鲁道夫。”
顾从见一愣,正巧这一段完毕,他按下暂停,然后看向祝青颂,有些晃神。
他不会德语,得了这个角色后就天天塞着耳机听,一遍遍看录像,记不住的就用拼音标注上,他有两个唱段,之后和伊丽莎白还有一场,任务比其他人都重,但却是第一个能够跟着伴奏脱离剧本完整唱下来的。
其实他也想偷懒,但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这次和秦君斐对戏,一定一定,要做到最好。
可是他做到最好了,秦君斐却罢演了。
他慌了,秦君斐说有个剧组,管吃管住还给钱,去外地拍戏,他要跟着,做生活制片。
生活制片,说得好听,就是负责订旅馆订盒饭。
但每个人都是一点点熬出来的,你不订旅馆订盒饭,不从最底层做起,你就没机会当上副导演管理人,即使将来有机会做导演,拍自己的片子,如果不懂整个剧组的流程,那你就是个二逼。
秦君斐跟大家说了对不起,然后又单独跟顾从见说,他不能拿自己的前途冒险,有机会不抓住太傻了,义气不能当饭吃。
顾从见一句话都没说,趴被窝睡了一天,醒来时秦君斐已经走了。
他突然想起了不久前看过的,一本叫做《了不起的盖茨比》的小说,他不喜欢这部小说,一点也不,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单纯的不喜欢,就好像你问“你喜欢XXX哪一点”时,你也答不出来。
他的脑子里自动跳出了小说中的一句话:他们每一转念,像一个模式似的都贯彻著彻头彻尾的自私。
其实本性很多时候是可以逃避的,但该逃避的是影响,不是认知。
他忽然就明白了,他所讨厌的,是这个故事带来的幻灭感,盖茨比致死都活在一个编制出的美梦里,真相的断壁残垣则留给了尼克,留给了读者。
秦君斐的自私他领教了,但他却无法像讨厌那部小说一样讨厌他,可能是那时候,他还没有幻灭。
秦君斐走了之后,影导班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慌乱中,表演组组长顾从见去找了表演班的祝青颂,祝青颂骂了秦君斐一宿不带重样的,然后第二天找顾从见要来剧本。
祝青颂在本班担演男二,戏份也很重,但是从未抱怨过一句。
最后那部戏的最后一场被学校删掉了,原因是有同性亲吻镜头,不利于公演。
众人默。
那个时候的艺术,也是被禁锢在条条框框里的,无人反抗。
顾从见没悲伤没喜悦,平静如水,认真了演完了整场戏,没有去跟同班接着出去聚会,回到了宿舍,他又看了一遍盖茨比。
至于他是否转变了对这本小说的看法,谁也不知道。
在最后一次彩排时,顾从见状态不加,然后祝青颂在后台给他灌了一罐啤酒,跟他说:“现在你是鲁道夫”。
所以他愣了一下。
顾从见抿起唇角,把进度条往回拉,又看了一遍,然后站起身跺跺脚,对祝青颂道:“先试一次。”
祝青颂又灌了口可乐,用餐纸抹了抹嘴和手,照着周灏的后脑勺又给了一下子:“还吃!好好看着!”
周灏正在喝矿泉水,脑袋被抡一口水呛在了嗓子眼,咳得像得了肺痨:“咳──咳──卧槽你谋杀呀!”
祝青颂上挑的眼角一斜:“你说啥?”
周灏一脸敢怒不敢言,顾从见在一旁作为旁观者也看不下去了,憋了憋,没憋住,开口道:“青颂你注意点,打死了不好。”
周灏:……
祝青颂一撇嘴,下一秒却笑了,笑的各种促狭欠扁,挤眉弄眼道:“没见过你给谁说好话,这小子上你的课表现很好?”
周灏泪,这特么叫好话?!
顾从见实话实说:“虽然不听课但是都有在乖乖睡觉,课堂上不捣乱不打呼噜也从不迟到早退或旷课,总体来说还算不错。”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推了推眼镜,头一次正眼看向周灏,“对了,你这次的作业我大概看了一下,会不及格,记得重新交一份,给你两周时间,下下周放我办公桌上。”
周灏声泪俱下:“顾老师……”
抱臂看热闹的祝青颂幸灾乐祸的打断:“来来来,从见,我们继续。”
顾从见点了三次头,“嗯”了一声,走到上场门的位置,祝青颂搓搓脸,顺便敲了下周灏的脑门,上场把残留的桌椅踢到一边,把台阶按照原剧中的摆放放到了舞台偏左侧,坐好后一拍大腿:“咱们先走一边,不跟伴奏。”
顾从见无可无不可,听著祝青颂打着拍子然后作出相应的反应,期间经常被打断,听着祝青颂一边跟周灏讲他的问题所在,一边连带着挤兑周童鞋,恍然间把自己带入了周灏。
他在排这场戏的时候,也被祝青颂这样挤兑过。
瞬间整个教室都亲切起来。
六分钟的戏,不停地打断加重复,顾从见渐渐对向这两个人的眼神有了点探究。
祝青颂可不是什么认真负责的好老师,顾从见从大学认识他到现在从没见他对哪个学生这样,额,恨铁不成钢过。
一次over,喝了口水继续,这次是跟伴奏走,顾从见闭上眼在脑袋里过滤了一遍动作,再睁眼时愣掉了。
门半开着,露出一颗脑袋,皮肤细腻红润有光泽,脑袋转了一圈,然后挠了挠头发,走进来笑道:“顾老师,祝老师好。”
周灏连忙拍拍自己身边,对祝青颂腆笑道:“昨天他跟我打了电话,今天下午没事,就也过来了……”
王所安笑着应了几句,然后看向顾从见的腿,犹豫半晌,问道:“顾导,腿没事了吧?”
顾从见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负责放伴奏的周灏把伴奏关上,听到祝青颂的命令后重新放了出来。
顾从见定定神,把两个学生当成萝卜白菜,拼命寻找着戏中人的心理情感。
如果他能活在戏里就好了,模仿他人的情感,比原创的简单得多。
其实王所安进门看到顾从见也在,心就一下子悬到了半空,他自知理亏,最近一直在给秦君斐准备生日贺礼的事情,对顾从见这个救命恩人便无可奈何的忽视了。
他不是白眼狼,也会愧疚,也会忐忑不安。
不过顾从见看上去肯本没把他这个小小实习生放在心上,看他表情,好像已经把之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周灏逮着个空隙,往王所安身边凑,问道:“准备差不多了?”
王所安点头,看着两个老师的互动,皱起了眉。
在周灏再次说话前他抢先道:“这排的是什么?”
“我跟你说了啊,那──”压低声音,“死老头非让我上,我上个屁啊,这戏还他妈是德语的!”
王所安过了会儿,又问道:“为什么……感觉,额……”
这时祝老师一个眼刀飞过来,砍向两人。
周灏立刻乖乖坐直,被祝老师调教得特别乖。
这段动作就是被祝老师控制著走了,把身体的控制权完全交给他就是了,顾从见合着拍子开始心不在焉,这时两位老师相对,祝青颂的腿伸到了顾从见的双腿间。
王所安一哆嗦:“刚刚……祝老师,额,演的这个人物,好像要亲顾老师?”
周灏莫名其妙瞥他一眼,又急忙转回去:“你没看过一粒沙(伊丽莎白简称)?”
“……”
周灏鄙视他一眼:“你是不是学导演的?”
“……”这和学“影视”导演的有什么关系!
顾从见听不到他们的嘀咕声,被祝青颂勾着腰走一圈的时候突然左腿膝盖巨疼,身子一斜,若不是祝青颂一直搂着他,就要一头栽倒在地。
祝青颂疑惑地看看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停了下来,没有松手,仍然抱着。
周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