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祖传奇-第1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完毕,天也黑了。匡胤辞了京娘的叔婶,独自一人走向归路。待得走出众人视线,又悄悄折了回来,走到京娘墓前跪下,抚着冰凉的墓土,喃喃呼道:“京娘,京娘!匡胤粗鲁,实是辜负了你一片深情厚谊。”喉头一热,一口鲜血直喷出来,喷在那冰冷的坟头上,此时冷月当头,夜风劲吹,谁又能看到两行英雄泪热辣辣地流在赵匡胤的脸上……良久,良久,匡胤慢慢站起身来,缓缓取出那京娘绣的龙凤腰带,贴身系了,又缓缓跨上马去,凝视京娘坟墓,斩钉截铁地说道:“京娘,你等着,匡胤若有寸进,定当遣媒回来迎娶你……”
此时乃三月天气,桃红柳绿,风光宜人,但在匡胤眼里望去,只觉无一不增添相思,处处令人增愁,说不尽的凄凉寂寞,真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他脑中空空的,只是沿着那来时的旧路走去,住的是两人住过的店,歇的是那两人歇过的树下、石上,京娘的娇语娇态,京娘的每一句深情倾吐的话,都一一回到心上。他一路慢慢走、慢慢走,沉入回忆中,不知饥饱,不知疲劳,只是回忆来时的一切,其他什么也不想。不知不觉,又到了黄河边,过了风陵渡,到了潼关。过关后,仍找了那家住过的客栈住了下来,洗了脸,回到店堂里,还是找了那个坐过的位子坐了,要了两杯茶,隔座放下一盏,便慢慢独个儿一口一口喝了,细细地沉思……忽听得隔座几个客人说道:“……京师……”蓦地一惊,不觉竖起耳朵,听那几个人说话。好一会儿,才听清楚:原来契丹大军元月初就进了汴梁,契丹主恨张彦泽未等他到来,抢先就洗劫了京师和皇宫,使得他无可再掠,于是一刀将这大汉奸杀了,尽取了他掠来的财物;契丹军在四乡大“打草谷”,从开封直至洛阳城郊被焚掠一空,死人无数;契丹主并没让降军主帅杜威做成“儿皇帝”,而是自己入驻皇宫,自称“大辽皇帝”,正了位;契丹主放逐后晋王朝的皇帝、皇后、皇太后等一干百余人去山海关外的黄龙府去居住,一路上吃尽苦头,满朝文武百官只一个刺史名叫李谷的恭谨迎送,供应了不少应用财物;契丹主又下诏令,征召各大节度使来京,凡是应诏去了开封的,都被契丹扣住了,不让他们再回任所;二月,太原节度使刘知远在部将郭威等一力劝告下,高举义旗,自立为皇帝,国号为“汉”,各地军民纷纷响应,誓死驱逐契丹胡骑出境;契丹主下令各道搜刮百姓钱粮,百姓苦于苛政,纷纷聚众自保,或上山为盗,天下大乱;契丹主派自己的亲属、亲信等契丹人为各州节度使,这些胡人大都凶残虐民,不知为政之道,更是引发骚乱,各地往往杀契丹人起义……赵匡胤越听越是投入,越听越是心惊,原来自己千里送京娘之时,天下已发生了如此巨大动荡。心中惭愧,自责道:“匡胤,匡胤,你怎地恁般丧魂失魄,忘了天下大事?这岂是英雄行为?”又为父母兄妹的处境忧愁,不知一家人如今怎么样了?便把思念京娘的柔情撇到一边,忖道:“现下开封是回不去了,此去凤翔路途较近,不如投奔王彦超去。”
主意一定,次日便折而向西。这潼关去凤翔约七百余里,须得经长安、道扶风、过岐山才到凤翔,一路全是山道,崎岖上下很是难行,但因远离开封,契丹兵力未至,故所经城镇商贸依旧,人心安定,只是人烟稀少,田地荒凉,处处仍显出乱世景象。赵匡胤因所带盘缠不多,用了许多时,花费了不少为京娘治病,这时所剩无几,一路只得拣小店住,吃粗粝饭菜,也不敢饮酒,一路苦捱,只盼早早到达凤翔。这一日将近扶风,只见田亩一片荒芜,竟没一亩种下庄稼的,人烟更是稀少,偶或撞见几个过路人,也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一脸苦相。匡胤一路行来,见得多了,知是年成不好,赋税太重,民众甚苦,也没什么奇怪。只是各地穷是穷,却不像扶风这般田亩中不种庄稼,人烟这般稀少,略略感到奇怪。暗叹道:“古人说:‘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如今我才懂得,当然不是指游山玩水,便可长出学问来。实指亲身见得多,听得多,可以多知民意社情,多知民间疾苦,这些,却不是书本上读得到的。我若不是这次出门,又怎知百姓一苦至斯?”他这一日早早赶路,肚子早饿了,便于道旁小店中买了一碗素面吃,吃得半饱不饱,店家竟开口要了他一钱银子,匡胤怒道:“哪有这么贵的?”那店家苦笑道:“客官嫌贵么?便小人也知太贵,只是粮食进价太高,这里闹饥荒呢!客官如再向西行,只怕一钱银子,半碗也买不到呢!”匡胤不再言语,付了钱出门,愁道:“手上这点钱,也不知到得凤翔不?”经过一个村庄,忽见一家门前,围着一些村民,哭声从人群中隐隐传了出来,匡胤走近一看,只见一块门板上躺着个死人,死者四十几岁,一头乱发,胡须杂乱沾着些血渍,双脚青紫肿胀,衣衫破碎,两个妇女一个口中唤儿,一个口中唤夫,哭得声嘶力竭,绕膝两个小儿女伏在母亲身上哭,极是凄惨。围观的众人或是不住劝慰,或是交头接耳低声议论,满脸都是不忍和愤怒之色。匡胤下马,向一老者问道:“怎么了?”那老者头也不回,说道:“怎么了?是欠了粮款,被官府捉了去,站了两天站笼,站死了!”匡胤道:“站笼?站笼是什么东西?站得死人?”那老者回过头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匡胤一阵,说道:“相公不知站笼是什么?去武功县衙门前看看就明白了。”匡胤不再多问,一直向武功县走去。到了县衙门前,只见衙门口一字排开八个笼子,个个笼中关得有人,五个衙役手执藤鞭,乱打走近的人,一群老弱人等,想是笼中囚犯的亲人,不敢走近,只是远远地乱喊乱哭,声音嘈杂,掩盖了笼中囚徒的呻吟声。匡胤细看那站笼,却原来是些粗木条钉成的方形笼子,比人略高,顶上一孔刚刚可以露出犯人脑袋,那孔箍住了犯人的头颈,一动也动不得。犯人脚下垫几块砖头,恰恰只够踮了脚尖站着。试想:脚尖又怎能长久支持身子的重量,若是一放下脚尖,颈项便拉着身子,摩擦得满颈是血。匡胤看那笼中犯人,只见一个个都是面目紫胀,汗下如雨,颈项尽是血污,呻吟不止。匡胤看了,心中大是不忍,怒气渐升,强自按捺,见衙门对面有个茶馆,便进去喝茶。
第六回 凤翔冷遇 落魄英雄傲骨存(2)
这时已近巳时,茶馆里喝茶的人已散了,只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儒生,独个儿坐了喝茶,见匡胤入来,生得英武雄壮,心生好感,起来点头招呼。匡胤见这书生多礼,便走近拱手道:“相公请了。小弟便搭座,喝碗茶使得么?”那书生满脸堆下笑来。说道:“好极,好极,我正一个人喝闷茶,足下能一块儿坐坐聊聊正好。”便招呼茶博士泡了碗龙井茶来。匡胤谢了,询问姓名,那书生道:“小弟宋州楚昭辅是也,来此探亲未遇,再住得一两天也就去了。敢问壮士大名?”匡胤道:“小弟涿郡赵匡胤是也。”楚昭辅惊道:“赵匡胤?便是近日千里义送京娘的赵义士么?”匡胤奇道:“仁兄如何知道?”楚昭辅呵呵笑道:“近日江湖上沸沸扬扬,交口赞誉赵兄高义,小弟心仪已久,今日一见,果然英雄,真是大慰生平。”忙揖匡胤上坐,神情极是亲热,动问匡胤去向,说道:“此去凤翔,不过两三日马程,不远了。”探知匡胤未吃午饭,立命茶博士去左近买了不少酒菜来,两人喝了几杯。匡胤便动问道:“不知楚兄可清楚,这衙门站笼里囚的是些甚么人?”楚昭辅叹道:“可怜,可怜,他们都是些农民,只不过欠了些租赋罢了,又有什么罪了?”匡胤怒道:“只是欠了租赋,县官便这般虐待?”昭辅道:“赵兄岂不闻:‘苛政猛于虎’乎?今年是石晋开远四年,也算是刘汉无年罢!话得从前年说起:前年那场大旱赵兄曾听说么?”匡胤点头道:“听说过。”昭辅道:“端的是百年难见的大灾,春夏大旱,秋冬水涝,蝗虫四起,东到海滨,西迄甘陇,南逾江淮,北抵幽燕,所有平原、山谷连树叶子都让蝗虫吃光了,还有什么收成?平民饿死数十万,唉,当真是大灾大难。”匡胤道:“如此大灾,官府定当开仓赈济了!”昭辅冷笑道:“赈济?哪有此事!那狗皇帝石重贵说是‘国用不足’,派六十二个使者普天下搜刮民财,催逼严急。那稍有良心的县官见饿尸遍地,无可搜刮,往往纳印自劾,不做官了。偏偏这武功县县太爷马一清心肠硬,派胥吏入村来催逼,连谷糠都搜了去,把水矶、石磨都封钉一死,不交清租赋不准动用,县中囚狱皆满,八个站笼站死一个,拖开去,再站一个,更无虚时。这不,再过得两三个时辰,个个都是一死。”言罢,摇首长叹。匡胤怒道:“如此残民贪官,上司怎不管管?”昭辅道:“上司?上司是泾州永兴节度使,马一清恰是节度使亲信,他这般搜刮,节度使好不欢喜,给他的考语是‘能吏’呢!百姓都道:‘一清、一清,乃是清仓清库,清家清室,清田清地,清牛清马,一县都给他清光了’呢!”匡胤听得气冲斗牛,血脉贲张,腾地站起身来,说道:“我倒要去看看,这马一清是甚模样。”昭辅急道:“赵兄,鲁莽不得。”匡胤不答,摆摆手,拖了铁棒,大踏步便投县衙前来。守门的四个衙役见赵匡胤闯衙门,齐声喝道:“站住!”作势拦阻,匡胤更不停步,双臂一振,四人齐跌开几步,匡胤直闯进去,一进门便听得一片棒击声、吆喝声、哀号声,定睛一看,只见数个衙役正按住一个穷汉行刑,打得那人血肉横飞。公案后坐着一名官吏,喝着茶、闭着眼,仿佛听得甚是舒心。匡胤更不打话,几步跨上堂去,隔座一把把那狗官揪了出来,两个耳光击去,喝道:“你便是马一清?”那马一清吓得慌了,拼命挣扎,喊道:“来人哪!”众衙役这才反应过来,呐声喊,便欲拥上。匡胤圆睁双目,大喝一声:“不许动!”返手一棒,把那公案击得粉碎,把棒虚悬在马一清头上道:“你要死要活?”马一清被匡胤镇住,吓得直抖,挣扎不脱,颤声道:“好汉饶命!”众衙役见县官命悬人手,个个呆住了,谁也不敢上来。赵匡胤喝道:“快下令放了站笼里的人!”马一清道:“是,是……”匡胤喝道:“什么是,是?”转身用铁棒往他背心一戳,马一清痛得大叫起来:“啊哟!快,你们快把站笼里的人放了!”众衙役见县太爷命危,无奈只得奔出去开锁,放了那八个人出去。可怜一个个奄奄一息,倒在地上,早有那旁边的亲人扶着,哭天嚎地抬了回去。匡胤待那些人去远,问道:“狱里还关着多少人?”马一清道:“不多,也只百十来人!”匡胤喝道:“统统放了!”马一清不敢不依,流水般传下令去,着狱吏放人。匡胤不放心,监着马一清逐狱看去,只见监狱挤满了人,臭气熏天,肮脏遍地,人人骨瘦如柴,铁镣缠身。赵匡胤心中愈加愤怒,待得放完了人,扭住马一清再回大堂。只见大堂大门紧闭,几十个士兵在两个都头率领下,举刀执枪,黑压压站满一堂,见匡胤出来,齐声呐喊,便欲扑上堂来。匡胤嘿嘿冷笑,放开马一清,斥道:“你奉朝廷委派,为一县父母官,竟如此不顾百姓死活,敲骨吸髓,盘剥勒索,竟致村村都有哭声,遍地都是饿死的人,像你这样穷凶极恶的敲诈勒索,还有人活的余地么?”马一清辩道:“这不干下官的事,实是上面催逼严急,不得不尔。”匡胤喝道:“不关你的事?上官叫你设这站笼?叫你天天站死人?上官叫你发地毁屋、封住水矶?”马一清嗫嚅道:“是下官催逼得急了些。”匡胤道:“只是急了些?你罪该万死,今日报应,已是迟了!”举起铁棒去那赃官头上一击,顿时脑袋迸裂,已是了账。堂上堂下齐声惊呼起来。赵匡胤喝道:“众人听了,咱涿郡赵匡胤是也!今日为百姓鸣不平,杀了这赃官,此事咱一身承担,不与别人相干。有种的冲我来好了。”大吼一声,犹如半天里响起一个霹雳,把铁棒舞得旋风似的,便往外闯。那些士兵都是本地人,土生土长,谁在农村没个三亲六眷?平日早对马一清恨得牙痒痒地,见他被匡胤杀了,心中大快,谁愿出头来拦阻?那两个都头本领低微,见匡胤来得凶猛,发声喊早就慌忙避开,被匡胤打到门边,击碎了锁,开门跑出,早见楚昭辅满面忧色在茶馆前探头探脑呢!匡胤翻身上了白云飞,扬手道:“楚兄,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泼喇喇放马奔去。待得那两都头虚张声势出来追时,早已跑得不见影子了。当下只好收敛马一清尸体,备了文案,报到泾州去。赵匡胤杀官闹府,出了一大口恶气,多少天来的积郁一扫而空,独自奔凤翔府来。一路无事,那马又跑得快,第二日过了岐山就到凤翔。这凤翔自唐至德二年升格为府以来,至今一百八十八年,向为节度使驻地,唐僖宗曾因避兵乱,逃到此地住了些时,因此城市构建颇具规模。此处乃南御后蜀、西防吐蕃之边防冲要。因此驻兵很多。
第六回 凤翔冷遇 落魄英雄傲骨存(3)
赵匡胤在武功杀官劫狱,闹得惊天动地,若在承平时节,必当发下海捕文书,图画形象,立下赏金,于各水陆要冲严加查访凶手。那府、县两级捕快自然是三日一追、五日一比,限期缉拿,匡胤岂能安然无事?然而此刻,汴京连皇帝也没有了,全国乱哄哄的,谁来管了?况且这武功属泾州节度使管辖,匡胤来到的凤翔乃是凤翔节度使防地,两不相属,是以武功杀官之事,凤翔却没人过问。赵匡胤进得城来,已近午时,心中迟疑:“此刻去见王彦超,正值午饭时节,颇为不便,不如就街上吃了饭去为是。”当下牵了马,行至节度使帅府切近,寻得一处酒家,店名“太白楼”,倒也干干净净,甚是宽敞。匡胤系了马,提了行囊,走上楼临窗坐了,楼上别无客人,店小二便上来布下筷子,殷勤问道:“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