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独秀的最后15年-第2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① 《东方杂志》,第34卷,第18-19 页。
②濮清泉,《我所知道的陈独秀》,《文史资料选辑》,中华书局,1980年10月
陈独秀的一生,政治与学术就像人有两条腿,总是交替着进行。每次政治上受挫,他就注重学术研究。
大革命失败后,他隐居上海时,就开始专心研究中国文字拼音化问题,后写成 《中国拼音文字草案》一书。他常以自己的经验去规劝友人。他曾为鲁迅从事政论文章的写作而中断了小说的创作,感到殊为可惜。他说:“我对鲁迅是相当钦佩的,我认他为畏友。他的文字之锋利、深刻,我是自愧不及的。”“他晚年放弃文学,从事政论,不能说不是一个损失,我是期待他有伟大作品问世的,我希望我这个期待不会落空。”①他也曾为胡适从政而中断了文学革命而可惜。 1932年12月1日,陈独秀致函胡适,说他“著述之才远优于从政”,并赠予“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诗句相勉励,望其从著不从政,重新焕发“五四”时期文学革命的青春,他还建议胡适可从推广拼音文字入手,要其帮助他出版三年前著的《中国拼音文字草案》。他认为此书可起“引龙出水”的作用,“引起国人批评和注意,坑人的中国文字,实是教育普及的大障碍。”他殷殷嘱告胡适:“新制拼音文字,实为当务之急,甚望先生能够合手出当年提倡白话文的勇气,登高一呼,”掀起中国文字拼音运动。②殊不知,此时的胡适已不是当年的胡适了。他既要从著,更要从政;而所从著者,对陈独秀建议的曲高和寡、吃力不讨好的“拼音文字”,并不感兴趣,更不愿意为陈独秀这个学力上比自己强而又难处的朋友和政敌再一次“抬轿子”。胡适心中明白,虽然人们在提到“五四”文学革命时,常把他与陈独秀齐名,其实这对于他来说是溢美之言,真正的旗手是陈独秀,自己最多是把“第二小提琴”。而且那时,他是一个还在美国留学的学生。现在,他再也不愿承担这样的角色了。
①濮清泉,《我所知道的陈独秀》。
② 《胡适往来书信选》 (中),第144页
胡适和陈的学生傅斯年、王森然等,也曾为陈独秀把过多的精力放在政治上感到十分惋惜,认为他若专心于学术,“当代名家,实无其匹”。1934年,王森然得知陈独秀在狱中刻苦读书,潜心著述时特发评论说:
“先生书无不读,又精通日文、法文。故其字,求无不精:其文,理无不透;雄辩滔滔,长于言才。无论任何问题,研究之,均能深入;解决之,计划周详;苟能专门致力于理论及学术,当代名家,实无其匹。……其个性过强,凡事均以大无畏不顾一切之精神处理之。无论任何学说,必参已意以研究之,无迷信崇拜之意。故每当大会讨论之际,其意见迭出,精详过人;常使满座震惊奇绝,或拍掌称快,或呆目无言,诚为一代之骄子,当世之怪杰也。惜仍以指挥行动之时多,精心研究学术之时少,虽有专一、有恒、自信之美德,致不能完成其哲学理论之中心,使先生终为政治家,而不能成为革命理论家,可胜惜哉。”①陈独秀没有成为革命的理论家,却成了一位很有名望的文字学家。他的拼音文字稿托胡适交给商务印书馆后,由于该馆主持人王云五担心陈独秀是当局通缉的“共党首领”,所以其书始终未能出版。但这并未打击他从事文字学研究的积极性,这次入狱后,他仍继续潜心他的文字学著述,最后终于硕果累累,归纳起来可以分为两类:
①王森然,《近代二十家评传》,书目文献出版社,1987年版,第223…224页
第一类:音韵学方面
《中国古代有复声母说》,这是一篇有独特见解的音韵论文。陈独秀深入研究中国古代语音后认为:“人类语言之起源,或由于惊呼感叹,或 由于拟物之音,日渐演变孳乳,遂成语言。惊呼喊叹多演为韵及韵母,拟物之音多演为复声母。”论文对单韵字研究中传统的“叶韵”(“押韵”)和“通转”之说表示异义,提出以“复声母说”取代之。他认为,三百年来,中国音韵学者,知古韵读音不同合韵,无所谓叶韵,然仍为广韵韵目所拘,对许多字的读音不能解释,并以一字一声为天经地义而无可疑,于一字具有数声不得其解,乃造为通转之说。他指出这些都是荒谬 的,“正确的解释,惟依古音有复声母之说,一字之音本有数声母;古代文字声母之音素与后代不同,无所谓通转,犹之古代文字韵母之音素与后代不同,无所谓叶韵。”作者最后强调:“笃守成说者,或目复声母之说为怪诞不经,余则以为些说乃追求中国原始语音新途径之一,其前途虽犹待芟荑开辟,而比之旧说语意含糊无发音学根据之任意通转,不失为踏实可寻之途径也。”①陈独秀出狱后, 1937年11月,该文发表在 《东方杂志》第34卷第20号和21号上。
《连语类编》,此稿是为其“古代有复声母说”提供证据的,汇编了古籍中遗留有复声母痕迹的连语(转语,连绵词),“辟华语单音节之说”。陈独秀在自序中说,作“此书非徒以考古”,乃为推动中国拼音文字的推广,“中国拼音文字之难行,简单及言为二大障碍,古今语皆多复音之义明,拼音文字之障碍去其一矣。”②此稿在狱中时未出版,随作者辗转到江津,因北大同学会资助其晚年生活费, 1941年春取出此稿,书短序赠送北大以报答,但因战时困难,仍未出版。
《古音阴阳入互用例表》,此表把古音分成四类十系,将 《说文》、《至篇》、《广韵》、《集韵》所收之字,依类录入,见古音阴阳人三声之互相通转,其条理至为明晰。此表在狱中写了初稿,1941年初重订,作自序,油印25份,征求文字学家魏建功、陈钟凡、顾颉刚等 (均为陈独秀的学生)意见。魏建功等认为“此作开古音学一新纪元”,但具体的学术观点,不能完全苟同。陈钟凡认为:“古韵非一成不变之物,周秦与汉魏,未必同符,隋唐以后,变化益繁;欲范以定型,恐难苟合。”③ 他写信给陈独秀说:“今所谓古人阴阳互用之字,当古人互用时,其音值究为何如,似尚待精密之研讨,遽难加以断论。”④陈独秀表示,此乃一人之见,持反对意见者必不乏人,各方异议,拟汇齐将来作一后序总讨论,给予答复。1940年冬,陈独秀重订此稿, 1941年秋写了自序一篇,在江津白。沙镇油印若干册,馈赠友人。
① 《东方杂志》第34卷,第20,21号。
②陈独秀,《连语类编》手稿。
③ 陈钟凡, 《陈仲甫先生印象 》, 1942 年7月)未刊稿。
④陈钟凡致陈独秀的信 (1941年12月11 日)
《荀子韵表及考释》,考释战国时期荀子著作中一些古字的读音。此稿著于狱中,但未注明写作年月,曾发表在《东方杂志》第 卷第 号上面,后收入《古音阴阳人互用例表及其它》一书。
《屈宋韵表及考释》,考释屈原著作中一些古字的读音。此稿狱中未完成,而中日战起,陈出狱之后,间或写一二时论文章外,完全致力于 《小学识字教本》之写作,故此稿以后也未能续成。本稿及上稿,都纠正了一些流误。此文没有公开发表过。
《晋吕静韵集目》,此稿完成于狱中,未注明写作年月,亦未见发表,后收入《古音阴阳人互用例表及其他》一书。
《广韵东冬钟江中之古韵考》,此稿考证了广韵数字同韵异读的情况,指出并补正了顾炎武、江永、江有浩等人在广韵研究上的舛误和不足。此稿曾发表在1939年2月 《东方杂志》 第34卷第4号上,陈出狱后,又于 1940年春,重新修正。
以上七种音韵学论著,在陈独秀逝世后,由何之瑜 (何资深—— 著者注)汇编成第一本 《陈独秀遗著》,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取名 《古音阴阳人互用例表及其他》。 1949年3月,该书排出清样,大32开,共271页,约20万字。但因上海解放,社会变迁,该书胎死腹中。不过这些手稿和清样,一直妥善保存至今,但不知何日能与读者见面
第二类:文字学方面
《干支为字母说》,这是一篇短篇学术论文。文章认为“干支”“起源甚古,约在殷商之前。……观 《尔雅》所载干支之异名,概为复音字,其义绝不可解。”故陈独秀断定干支与汉字不同,乃外族传入之“译音”;指出阴阳五行家对于干支的解释是“逞臆妄说”;干支为星宿辰属之说,也不能完全说通,因此,论文认为:“干支之解释求之于义,不如求之于音,故近人干支为字母之说,有所取焉。”①该文未能公开发表。
《实庵字说》,这是继1913年《字义类例》之后,又一部逐个解析汉字的文字学著作,在1937年 《东方杂志》第34卷第5,6,7号上连载后,引起学术界的重视。有人评价说:“实庵字说》于金石甲骨文字,多所发明。”又说:“其书最大成就,即在将有关联谊之字,分别释例,而所举间附以英语学名,于九经文字,鼎彝刻词,及音韵诸书,均有捃拾。……此较孙诒让所著 《名原》,仅录古文者有别。”②
①陈独秀:《干支为字母说》手稿。
②梅,《实庵字说》,《新民报》(晚刊)1942年6月9日
说起这部书的写作,还有一段小插曲。陈独秀在从事这本书的写作时,恰逢当时国内学术界发生关于中国社会史问题的论战。一些学者认为,中国没有经过奴隶社会,而是在原始氏族的废墟上直接产生封建社会,中国自秦汉时期以来就是“商业资本主义社会”。陈独秀是赞同这种观点的,因而在《实庵字说》一书中,他从文字考证的角度来佐证上述观点的合理性。他在考证“臣、民”等字后,认为,“古之中国氏族社会之后继之以奴隶社会若古希腊罗马然者,则大误矣,希腊罗马由奴隶制而入封建,中国、印度、日本则皆由亚细亚生产制而入封建者也。”陈独秀从文字考证,来阐述中国社会有无经历奴隶社会的观点,受到了郭沫若等人的批判。今天,历史早已有了定论,再来探讨已实无必要。
《识字初阶》,此稿在狱中只完成初稿,晚年以主要精力修改补充重订,更名为 《小学识字教本》,成为文字学巨著。其内容汇聚陈独秀毕生文字音韵学研究之成果,致力于寻找汉字的规律,以解决汉字难认、难记、难写的问题,是陈独秀竭力鼓吹汉字拼音运动一时不能实现的情况下,另觅蹊径之所为。此稿分上下两编,上编解字根及丰字根共 544 个字,共分十类:象数、象天、象地、象草木、象鸟兽鱼虫、象人身体、象人动作、象宫室城廓、象服饰、象器用;下编是字根孳乳之字,目录上列了两章:(一)字根并共者并 366字。(二)字根或字根并合字之附加编旁者。第一章又分甲,复体字;乙,合体字;丙,象声字。其中甲、丙两种在书稿中已完成,乙合体字,写到“抛”字,未作注释,乃成绝笔。因为 1942年5月13日,作者写到“抛”字时,友人包惠僧来访,旋即卧病不起,27日就谢世了。因此,正编第二章只留下了目录。
即便如此,陈独秀临终前说过:“本书之体系业已完成,即上编亦可单独问世。”①当时有人提议请他人代写,以完成书稿。陈独秀说:“学力太差者,不能写;学有深造者,皆有自己的见解,又不愿写也。”②于是,该书稿就这样残留人间。
①转自何之瑜,《独秀丛著总目》附注。
②陈独秀致魏建功、台静农的信 (1942年5月1日)
陈独秀认为汉字的确存在着难认、难记、难写的问题,但只要找到汉字的规律,也就不那么难了。因此,他一生探索汉字规律,每在政治活动的余暇,就孜孜以求。《字义类例》着重以“分析字义的渊源”,探寻字义产生、发展的规律,但未能探寻到整个汉字的发展规律。《实庵字说》进一步解剖麻雀,从每个字的具体分析上,寻找一般的规律。最后在 《小学识字教本》中,找到了汉字的整个发展规律,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体系。
文字学是一门古老的学问,历代学者甚多,归纳起来可分为三派:一是以字形为主,如许慎的《说文解字》;二是以字音为主,如王念孙的 《广雅疏证》;三是音形结合起来,如近代有些文字学家。陈独秀对这三派,各取所长,形音义均作全面的研究,融以已意,独成一家。他的文字学著作最大的特色就是独创性。即使是初期的《字义类例》,不少地方也是见人所未见,发人所未发。尤其是 《小学识字教本》中提出的“字根说”,虽然古已有之,但最终使之组成一个相当完整的科学系统的,“他却是第一人,这也是他最大的创见。”①无疑,陈独秀是吸取了前人的成果的。他在该书的自序中说:“本书解字多采黄生、顾炎武以来诸人之说。”但他却不是亦步亦趋,随声附和,更不是拾人牙慧,而是经过长期系统深入地研究后,大胆地突破了传统,建立了一套科学的体系。
1939年春,陈独秀在 《小学识字教本》上编完成时,写了一篇“自序”,寄给南京金陵女子大学教授中文系主任陈钟凡,征求意见。他在附信中说:“此书出,非难者必多,书中解说亦难免无错误,而方法余以为无以易也。形、声、义合一,此中国文字之特征也。”各大学文字学科,往往形、声、义三人分教,是为大谬。欲通中国文字,必去六书之说,所谓指事、会意、形声,皆合体象形,声皆有义,又托于形;形、声、义不可分也。“……吾书三千字,字字形义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