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津通识读本:维特根斯坦与哲学-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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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特根斯坦与石里克和学派其他成员的接触产生的一个重要结果便是他在1929年重返剑桥。其时他发现自己等到居留一年之后就可以提交《逻辑哲学论》,以取得哲学博士的学位。他及时登记注册,由拉姆齐当监考人,罗素和摩尔当主考官。摩尔和其他老一辈人都不喜欢哲学博士学位,当时这还是新从美国输入的舶来品。据说摩尔在他的主考官报告中写道:“《逻辑哲学论》是一部天才著作,但是它在其他方面满足哲学博士学位的要求。”在获得学位之后,维特根斯坦便着手在剑桥寻求一个职位。他申请了三一学院为期五年的研究员职位;由于罗素大力相助——就维特根斯坦的研究计划给学院写了份报告,维特根斯坦在1930年取得了这个职位。现在他进入了自己一生哲学生涯中最丰收的阶段,写出了大量著作。
当维特根斯坦的研究员职位快要期满的时候,他决定移居苏联,当时在剑桥人士中间苏联是时髦的话题。由于热情推崇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他长期以来一直对俄国抱有好感。因此他学习了俄文并同一位友人于1929年访问苏联。人们并不清楚他为何改变决定没有在那里居住下来,但是他却在挪威的小屋住了一年之后又回到剑桥并在1939年接替摩尔任哲学教授。他还没有开始任教,又一次战争爆发了。他于是在伦敦的盖氏医院当看门人,直到1944年;随后又转到泰恩河畔纽卡斯尔的皇家维多利亚医院工作。他已经取得英国国籍,所以未曾受到拘留。
在1945——1946和1946——1947两个学年,维特根斯坦在剑桥授课。他很不喜欢剑桥大学教师的生活,特别是其中的一些细节;比如说他觉得学院的餐间谈话极其讨厌,以致避免去那里就餐。1947年底他辞去教授职务去了爱尔兰,一部分时间住在戈尔韦海岸一间小屋,后来又住在都柏林一家旅馆。在这里他完成了他后期哲学的主要著作即《哲学研究》。他的身体状况很差;1949年短期访问美国之后,他发现自己得了癌症。从那时起直到1951年去世,他就在牛津和剑桥与一些朋友住在一起。只要健康条件允许,他就仍然继续记录下他的哲学思想,直到临终。
在有关维特根斯坦的传记和回忆录中有对他的生动描述。其中大部分都是由受维特根斯坦影响很深的人写的,因而不能提供无偏见的看法。然而如果结合现有的少数比较客观的描述和维特根斯坦本人的信件来看,这些回忆录还是为维特根斯坦其人及其性格提供了一幅生动的画像。在这些回忆录中,维特根斯坦表现为一个强势的、焦躁的、咄咄逼人的人,一个情感热烈、性格复杂的人;人们对他不是尊崇就是厌恶。主要的回忆录作者都是在他们青年学生时期认识维特根斯坦的,当时他的年纪已接近50岁;这可能是他们对他抱有英雄崇拜的部分原因。他们将他描写成身高约5呎6吋,两眼盯住对方似乎能将人看穿,一副凶猛、不屈的样子。几乎每一个留下同他会面记录的人都讲到他的性格力量,并提到人们是怎样被他的魅力所征服,好像他在谈话中的强烈表情以及不同寻常的手势都起到了催眠作用。
维特根斯坦在三一学院自己的居室中以边想边说的方式对一群学生授课。学生们由于《逻辑哲学论》早就知道他的大名。可是在这些讨论班上他却批驳了这本书的许多中心主张,代之以一系列新的哲学思想。因此他们感到自己是某件重大事情的见证人。事情不仅重大而且具有戏剧性;维特根斯坦的教学风格就是在学生面前努力思索问题,有时喊出“我今天真蠢!”,有时又坐在那里,陷入聚精会神的持续沉默之中。学生的意见如果他不赞同,便会招来无情的反驳。维特根斯坦课堂上给人的严峻考验并不为每一个人所接受,但却给一些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使得他们今后只能按照维特根斯坦的方式去思考哲学。
上面介绍的维特根斯坦在其三一学院陈设简单的居室内坐在躺椅上讲课的形象并不具有代表性。因为维特根斯坦只把生活中一小部分时间用于他在剑桥的教学工作。实际上他是个四处飘泊的人,一个行踪不定的流浪者,从一个国家走到另外一个国家,从一个地方走到另外一个地方,长期的逗留与短暂的游历相继,除非与友人一同参观或旅行,他总是孑然一身。他在一个地方逗留的时间很少超过几年。与此相应的是他由于环境或自己的选择而从事的一些职业:学生、军人、小学教师、园艺工人、建筑师、流浪者、大学教师——似乎其中没有一种职业让他满意。因此他的一生充满了不连贯的片断和无休止的奔波,他的生活显得经常不快乐或者不能长期快乐。
图3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在斯旺西,照片表现出他的凝视力和坚强性格。
维特根斯坦对某些人表现得很友善。在1914——1918年间的战争之前,他曾向两位诗人不露姓名慷慨捐钱。他也会同人建立亲密的友谊,尽管作为朋友他对别人要求非常苛刻,大多数同他有交情的人还是深深地喜欢他,对他忠心耿耿。他同他的几个学生有着某种特别亲密的关系。然而维特根斯坦对其他人却可能无情而轻蔑。某些回忆录作者(他们不是他的学生)称他可以表现得傲慢、不容忍和粗暴。他在某些学生的家庭中引起不安,因为他有支配学生的力量。他总是想说服别人不要走学术研究这条路;有几个有天赋的学生由于他的坚持而放弃了哲学,维特根斯坦感到很满意的是其中一个学生终其余生都受雇于一家罐头食品工厂。
一件被忽视的事情可能有助于了解维特根斯坦的性格和哲学思想,这就是他所受的正式教育的性质。上面所作的概述表明他照父亲的奇怪方式接受家庭教育之后,在学校学习了三年,随后便是在几个学校(从柏林工艺学院到剑桥大学)的短期进修。除了教师证之外,维特根斯坦取得的唯一学术资格证书便是剑桥哲学博士学位,授予学位时他已经四十岁。他决不是一位学者;他不曾认真研究过古典哲学家(其中大多数他根本没有研究过)。他还主动劝说他的学生们不要去研究他们。
同这种零散的和不系统的教育经历形成对比,维特根斯坦的早年是在一个有很高文化教养的家庭中度过的。除了被唤起音乐兴趣之外,维特根斯坦还学会了好几种语言,后来又增加了别的语言——拉丁语、挪威语和俄语。毫无疑问,维特根斯坦作为一个青年对维也纳繁盛的思想生活很感兴趣。这方面的一个表现便是他读过叔本华的一些哲学著作,这些书在当时维也纳的知识分子和艺术家中间颇为流行(马勒赠送给年轻的布鲁诺·瓦尔特的一份礼物便是一套叔本华全集)。两个方面(一方面是维特根斯坦零散的正式教育,另一方面是他那有文化教养的显贵家庭背景)的混合能够部分地说明他那思想和兴趣不同寻常的特性。也许是不正统的教育培养出独创性;或者可以说天生的独创性由于接受太多的正式教育而被压制下去。不管是哪种情况,维特根斯坦都不是正规教育的产物,他的著作的特点证明了这一点。这成就了他另一个与众不同之处:他很可能是哲学中最后一位不遵循下列惯例而变得有名望的人物,即接受严格、正统的学院教育方式乃是被哲学界真正认可的一个条件。
第二章
早期哲学
在本章中我将讨论维特根斯坦的早期哲学著作《逻辑哲学论》。评析维特根斯坦这本书的主要学说会使他的后期哲学容易理解得多。
第2、3两节专讲《逻辑哲学论》本身。第1节说明几件背景事实,它们将使《逻辑哲学论》更容易理解。本章结尾(第4节)则就维特根斯坦的早期著作对其他哲学家产生的影响作出一些论述。
第1节的背景描述虽然旨在为讨论《逻辑哲学论》作一般性的准备,却特别是为刚刚接触哲学的读者而写的。它谈到逻辑和哲学中的某些专门概念,后者在维特根斯坦的早期思想中起着重要的作用。我将以直截了当的方式阐述这些概念。
1。目的与背景
维特根斯坦在《逻辑哲学论》的序言中讲明了该书的写作目的,即要表明哲学问题可以通过正确理解语言如何起作用而得到解决。他的说法就是当我们理解了“语言的逻辑”时,我们就将解决哲学问题(《逻辑哲学论》第3——4页)。这确实是维特根斯坦全部哲学的中心思想,代表了其早期与后期哲学中一脉相承的部分。然而正如我们将看到的,维特根斯坦关于“语言的逻辑”的看法在两个阶段中有着明显的不同,后期思想就建立在对前期某些最重要思想的否定上。
正如刚才所说,维特根斯坦的目的包括两个方面。他的目标是解决哲学问题,他想通过显示语言怎样起作用来做到这一点。为什么理解语言会解决哲学问题正是《逻辑哲学论》所要阐明的,这也正如他的后期哲学以不同方式所做的那样。我们不久便将讨论这个阐述过程。首先,我们必须弄清“哲学问题”这个短语表示什么意思。
人们可以将哲学描述为这样一种努力,即澄清和尽可能回答一系列根本性的和令人困惑的问题,这些问题产生于我们想从总体上全面理解自己和所居住的世界的时候。这些问题主要涉及存在与实在、知识与信念、理性与推理、真理、意义以及伦理价值与审美价值。问题本身的形式是:什么是实在?事物存在的本原是什么?什么是知识,我们怎样得到知识?我们怎样确知我们关于知识的主张不是全盘错误?什么是正确推理的准则?什么是合乎道德的正当生活和行为方式,为什么?
哲学问题无法用经验的方法解决,例如通过使用望远镜或显微镜进行观察,或者在实验室里进行实验。它们是些概念的和逻辑的问题,要求进行概念的和逻辑的研究。几千年来有大量的才智投入这种澄清和回答哲学问题的工作。某些哲学家试图建立解释性的理论,有时内容非常详尽,范围也很宏大;另外一些哲学家则试图靠耐心的分析和批评去澄清和解决个别问题。几乎所有在哲学史上有过贡献的人都一致认为上述问题——存在、知识、真理、价值——极为重要;至少从古典时期起就有的哲学争论正是以这种共识为基础展开的。
维特根斯坦的思路则逆流而上。他认为哲学的正当任务不是去关注上述问题,因为照他看来这些问题涉及由于误解语言而产生的一些虚幻问题。他说,哲学的正当任务是澄清我们的思想和话语的性质,因为这样一来传统的哲学问题就会成为伪问题并从而消失。维特根斯坦的著作——包括以《逻辑哲学论》为代表的早期著作和后期著作——就是以这种方式致力于解决传统的哲学问题的。
《逻辑哲学论》的基本思想是认为语言有一种深层逻辑结构,理解了这种结构便能发现清楚表达和有意义言说的界限。照维特根斯坦的观点看,其重要性在于可说的东西就是可想的东西;所以人们一旦明白了语言的性质并从而明白对什么可以进行清楚和有意义地思维,人们也就看清了语言和思想的限度,超过这个限度它们便成了无意义的东西。按照维特根斯坦的意见,传统的哲学问题正是在这个超越意义界限的领域中产生的,问题的产生恰恰是由于我们企图说出不可说的东西——在他看来也就是打算思想不可思想的东西。他在《逻辑哲学论》的开头和结尾都提出这个论点,即现在已经广为人知的这一说法:“可以说的,都可说清;不可说的,只可不说。”(《逻辑哲学论》第3页,并参看命题7)维特根斯坦在给罗素的一封信中对这个主张作了更充分的表述:“(《逻辑哲学论》的)主要论点是关于什么是命题(即语言)可以表述的(也就是可以思想的)和什么是命题不能表述而只能揭示的;后者我认为是哲学的中心命题。”
维特根斯坦这些主张的重点在于表明哲学的正当任务是“除了可说的即自然科学的命题(也就是与哲学完全无关的东西)以外,什么也不要说,然后在另外有人想说出某种形而上学的东西时就向他证明他没有将意义赋予他的命题中的某些符号”(《逻辑哲学论》6。53)。但是这个消极的结论并不是事情的全貌,因为在维特根斯坦看来像伦理学、美学、宗教以及“人生难题”(《逻辑哲学论》6。52)这类问题并非由于本身没有意义而被排除;而只是在打算对它们有所说时才产生没有意义的东西:“有些东西确实是不能用语言表达的。它们通过自身得到显示。它们是神秘的东西。”(《逻辑哲学论》6。522)在这里可能做到的只是“显示”而不是“言说”。维特根斯坦有时会说到《逻辑哲学论》“未曾写出的更为重要的后半部”,意思是说《逻辑哲学论》没有说出的东西指明了真正有意义的问题,因为该书从语言界限之内显示出什么是重要的问题。他在另一封信中说道:“伦理的东西好像是由我的著作从内部界定的……今天许多人喋喋不休谈论的东西我都通过在我的书中不予言谈加以限定。”
因此维特根斯坦在《逻辑哲学论》中为自己定下的任务是讲明语言是怎样发生效用的,目的就在于确立上述这些论点。讲得更具体些,他的任务是揭示语言的性质及其与世界的关系,实际上也就是说明意义怎样附着于我们所断言的命题。因此他在《逻辑哲学论》中把主要注意力放在讲述命题是什么以及构成命题意义的又是什么上面。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对维特根斯坦来说,这就等同于确定出思想的界限;因为语言的界限就是思想的界限,研究前者也就是研究后者。我们必须始终牢记维特根斯坦思想的这个特点,因为它至关重要。
除非知道一些有关维特根斯坦著作的哲学背景,否则人们不会正确理解他的目的和达到目的的方法。这个背景就是逻辑和哲学的发展,大多要归功于弗雷格和罗素的著作;它们早在《逻辑哲学论》出版前几十年间便已出现,维特根斯坦在于剑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