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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红日-第3部分

小说: 红日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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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要对谁再有什么不满意,那就是罪过,他们四个人都有这种情绪。他们坐在那里,至少有二十分钟,五辆牛车从石桥上滚了过去,那辆黑尖牛拉的掉了队的大车,也已缓缓地跟了上来;骡马过去了几十匹,他们却还是不走,他们当中没有一个说一声〃走吧!〃由于有七八个人到居民家里烧起饭来,引起了他们饥饿的感觉,张华峰摸摸身上两条空了半截的米袋,用他的眼睛向同志们问道:〃我们也去烧饭吃吧?〃秦守本站了起来,好似许多话并到了这一句话里,突然大声说道:

  〃烧饭吃!肚子叫了!〃

  他们走进一个居民家里,把桌上的一小盆山芋茶,你一碗我一瓢,一股劲喝得精光。

  鸡栏和猪栏全是空的,房间里打扫得很洁净,所有的家畜、衣物和粮食,全都弄走了。

  房主是个七十多岁的白胡老爹,他对他们说:

  〃家里人都走了!没人帮你们做,也没什么给你们吃!〃

  他从火塘里扒出几个烤熟了的红山芋,送到战士们面前的小方桌上。

  周凤山烧火,金立忠淘米,张华峰向锅里倒水,秦守本没有动手,坐在门边剥红山芋吃。

  白胡老爹坐在秦守本对面的小凳子上,向秦守本问道:

  〃是涟水城下来的?〃

  秦守本点点头。

  〃城里的宝塔没有给大炮打坏吧?〃

  〃没有!〃

  白胡老爹接着感慨不已地说:

  〃……远的不说,就从民国初年算起。张瞎子、白宝山、马玉仁,他们在这一带打过、杀过,民国十六年,说是革命军来了,又打!唉!到后来,什么革命军喽!官匪不分。鬼子来了以前,闹土匪,杀人、绑财神、断路。连我这八口人、十二亩田的人家,也当了财神,把我一个三岁小孙子抱了去,逼我卖了三亩沟边地去赎回来。打鬼子,这里算是运道好,开头,鬼子迟来一年,你们站在这里,鬼子又早走一年,算是打了整整六年。不是刚刚停了年把?你看!庄东的地堡还没有腾出手来拆掉,烧了的房子还没盖好,你们来的这一路,哪个庄子、集镇上没有黑墙框子?又打!打不够!弄得你神魂不安,鸡犬不宁!同志!不能不打吗?〃

  他一边说一边长声悲叹,悲叹的言词里夹着一生长久积下的愤慨。秦守本看到白胡老爹的眼边滴下了泪珠,心里也很难过、气愤,把山芋皮使劲地摔到门外的远处去。〃不是我们要打的!是蒋介石!〃张华峰在锅台边喊着说。

  〃我知道。不能谈和吗?〃白胡老爹问道。

  〃毛主席去年到重庆跟他们订了和平条约,他们都撕掉了!你不打,他要打!你和,他不和!有什么法子?〃张华峰走到白胡老爹面前说。

  〃那就只有打啦?〃

  张华峰点着脑袋,举出拳头回答说:

  〃对!只有打!〃

  白胡老爹走到后屋,从床底下的小坛子里,拿了一盘腌蒜苗来,给战士们做小菜,这是四个人这一天吃的第二餐饭。

  吃饭以后,秦守本有了气力,他洗涤了锅、碗、盘、筷。他们道谢了老主人,又穿插在纷杂的队伍里,默默地向前走去。

  星星密布在夜空里,跳动着点点寒光。两架敌机以重浊的声音哼着单调的悲曲。其中的一架连续投放了两枚照明弹,一块黑天顿时变得惨白,白光在上空摇晃着,荡漾着,好一阵子才慢慢地消失。

  深夜的重雾好似毛雨一般。脚下的尘土溅湿鞋子和裤脚,使得疲乏的腿脚越发沉重。本来,走在路上的战斗部队和后勤部队是吵吵嚷嚷的,牛喊马叫,烟火闪亮,偶然还会听到哼唱小调的声音。到了深夜就不是这样了,队伍和骡马虽然仍旧不停地行进,却好似全都进入了睡乡,一点声息没有。世界显得非常寂静、荒凉。

  他们又走了整整一夜,实在太疲劳了,左问右问始终没有问明他们部队的宿营地点。在拂晓的时候,便茫然地跟着一支马匹很多的队伍,进了一个很大的树木丛生房屋密集的村庄。



  张华峰一觉睡到中午,直到太阳晒到他们睡觉的牛车棚子里,才似醒非醒地坐起来。睡得真美,将近二十天里,只有这一觉算是睡得最满足的。他揉开眼睛以后,好似一颗子弹穿过他的身边一样,身子突然起了震动,心里簇起了一把皱纹。睡在他脚头的金立忠和周凤山还在打鼾,睡在他身边的秦守本却不在了,一个对秦守本不信任的念头,在他的脑子里闪动了一下,但紧接着他又驱逐了那个念头,〃他家在江南,不会走的。〃他心里暗自地说。班长不在,他是班里除了班长杨军以外仅有的一个共产党员,他的责任心要求他把和他在一起的三个战友照管好,至少,他要使他们三个人一路安全,返回到连队里。他在他们三个人的面前努力地约束自己,使他们三个人对他信任,但又不发生他以领导人自居的印象。可是,秦守本他们三个人出于对他的敬重,从班长杨军与他们分别以后,就把他看成是代理班长。防止惊醒睡在他脚头的人,张华峰把身上的毯子轻轻掀起,赤着脚走到车棚外面才穿上鞋子。〃秦守本到什么地方去了呢?〃张华峰在车棚子前后走了一圈,又走到水塘边上,看看秦守本是不是洗脸去了,不在,那里只有一群鸭子在水里翻上翻下。他在水塘边捧了水漱漱干苦的口,洗了脸,便又皱着眉头,左顾右盼地走回到车棚子里。

  拿起小旱烟筒,他吸着烟。坐在车棚门口的太阳地里,眨动着充血的眼睛,寻猎着秦守本的身影。

  原来,秦守本在半小时以前,被一个什么突然的声响,从梦里惊醒。醒后,他觉得口干,到住着队伍的居民家里找水喝,碰到了军司令部作战科长黄达,黄达和他谈了几句话以后,把他带走了。

  秦守本惶惑地被带到一位高级首长那里,高级首长正在吃午饭,秦守本也就在那里饱啖了一顿,并且得到了一支他很少吸过的刀牌香烟。

  〃你们班里还有几个人?〃听秦守本说了他所经历的战斗情况以后,高级首长问道。

  〃四个人。〃秦守本回答说。

  〃四个什么人?〃

  〃一个机枪手,一个弹药手,我跟张华峰,都是用步枪的。〃

  高级首长从桌子边走到秦守本跟前,用他那乌光逼人的眼睛,在秦守本的脸上和全身观察了一下。因为对方庄严的神态发出了一种威力,本来就有些紧张的秦守本,不由地向后移了半步。也在这个时候,他在对方的脸上和全身打量了一番。他想起仿佛两年多以前在江南的一个大山坡下面,听到这位首长讲过一次话,相貌,由于是在夜晚,他距离太远,没看清楚,记忆不起来了。可是,一种过人的洪亮的声音,却在他的脑子里留着至今还未磨灭的印象。秦守本刚到这个屋子里的时候,忙着吃饭和回答问话,没有来得及辨认和猜想这个首长到底是谁,现在,他作出了判断,这是他的军长。

  秦守本觉得他和军长是彼此相识了。军长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他特别感到高兴,几天来的沉闷和忧郁,消失了一大半。这个当儿,他在军长面前,完全象一个孩子一样,生了粉刺的脸上,现出了淡淡的笑容。

  〃你们班长叫杨军?是小杨?跟你差不多高,比你棒一些,结结实实的?天目山人?〃军长在室内踱了几步,把开头问过的话又重新着重地问道。

  秦守本一一地点头应诺以后,手捻着钮扣,轻声说道:

  〃我也是天目山人,新登县秦家桥。〃

  〃去弄饭给他们吃,吃过饭,把他们四个人都带到我这里来!〃军长对站在一旁的作战科长黄达吩咐说。

  黄达带着秦守本离开了军长的屋子。

  军长的名字叫沈振新,是个中等身材的人,乌光闪闪的眼睛上面的两道浓眉,稍稍上竖,额头有些前迎,虽然在额头和眼角上已经显出几道浅淡的皱纹,却并没有减煞他的英武的神采。秦守本对他的问话的简单回答,勾起了他的什么心思,他紧紧地锁着眉头,在屋子里来回踱着,两手反剪在背后,手指头不住地互相弹击着。

  涟水战役是两个战斗组成的。沈振新和他所统率的一个军的部队,是两次战斗的主角和主力。第一次,他的队伍担负阵地的正面作战,没有费上多大气力,把敌人打了回去,他和他的部队胜利了。第二次,也还是这个敌人……蒋介石的警卫军整编第七十四师。他的队伍的两翼增强了友邻部队,正面也加上了新生力量的配合,战斗却失败了,涟水城陷落到敌人手里。他自己的部队,友邻部队,都在仓卒的情况下面从火线上撤退下来。由于仓卒,情形就显得有些混乱。象杨军的一个班吧,十二个战斗兵,只剩下四个人,走了一百来里,还没有回到自己的连队里。

  他的心被尖细而锐利的鼠牙咬啮着,撤退以后的三天以来,他没有安眠,象患病似的,他的饭量大为减少,香烟点着吸了三两口就摔掉,或者让它自己烧完、熄灭。战斗的失利,他是经历过的,他深知没有不打败仗的将军,但是,这一次,他特别感到心痛和不安。部队受了损伤,主力团的团长兼政治委员苏国英牺牲了,这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张灵甫的七十四师这个敌人,竟是这样的逞威称霸,他不大理解,也不甘服。

  秦守本跟作战科长黄达出了军长的门,便大三步小两步地跑向牛车棚子,离得老远,他就望着张华峰张开嗓子叫着:

  〃这就好了!这就好了!〃

  不容张华峰张口,秦守本接着急促地说:

  〃吃饭去!吃饭去!〃

  〃你怎么这样高兴?〃张华峰感到奇怪,大声问道。

  〃军长!军长喊我去了!问了我战场上的情况。〃秦守本情绪激越地说。

  〃沈军长?这里住的军部?〃张华峰站了起来,问道。

  〃是的!你看!这里还有半支,刀牌的,给你!〃秦守本说着,从衣袋里拿出没有吸完的香烟,送给张华峰。

  张华峰正在猜想着军长怎么知道他们在这里,又怎么把秦守本喊了去的,秦守本已经把还在呼呼大睡的金立忠和周凤山喊醒,说道:

  〃起来!吃饭!。〃

  〃哪里来的饭吃?米袋子还在这里!〃金立忠懵懵懂懂地问道。

  秦守本发急起来,大呼大叫地说:

  〃到军部去吃饭!军长叫我们四个人吃了饭,一齐到他那里去谈话!〃

  看到秦守本高兴得那股劲道,张华峰他们相信真有这样的事了。便打好背包,带着枪支用具,走向作战科长黄达指点的地方去吃饭。

  饭后,在军长的屋子里,坐着的和站着的有好几个人。张华峰认识沈军长和军政治委员丁元善、参谋长朱斌。谈话还是问答式的,回答问题的,主要是张华峰,问话的却是好几个人。当张华峰叙述到他们在反冲锋那阵子,捉回一个半死半活的俘虏的时候,沈军长打断了张华峰的话,问道:

  〃俘虏呢?〃

  〃送到团部去了!〃

  〃是个什么人?叫什么名字,知道吗?〃

  〃是个营长,我看了他的符号,姓张,不记得名字。〃

  军长立刻问参谋长:

  〃怎么没有报告?〃

  〃马上打电话去问!〃参谋长朱斌命令着黄达。黄达立即大步地走了出去。

  〃真是昏了头!捉了个营长,三、四天不报告!〃沈振新的语调带着几分恼怒地说。

  〃这一仗打得不痛快。许多同志不肯撤下来,直到敌人到了面前,石连长、罗指导员还带头跟敌人拚了一阵。敌人靠的炮火猛烈,飞机轰炸。肉搏拚刺刀、近战,敌人害怕我们。……后来,我们撤退下来,真是乱,大白天,炮弹、炸弹象下冰雹一样,我们班找不到排,排找不到连。老百姓真好,给我们吃,给我们喝。有的,看到我们只是哭。我们想想,好多同志见不到了,阵地丢掉了,眼泪也忍不住地朝下掉。又想想,是革命战士,不应当哭,淌到半路的眼泪又缩了回去。

  ……〃

  张华峰说到流泪的事,眼泪就不觉流了下来。他随即又连忙揉着眼睛,把眼眶里的泪珠,揩到毛巾上去。他正要接下去再说,政治委员丁元善止住了他。丁元善的心,给张华峰的话感动了,发着控制不住的微微颤动,他把视线移到另外三个战士的身上,他们也都低沉着脸,抱着枪默默地坐在那里。他从座位上走开两步,为着打破屋子里阴沉暗淡的气氛,他用力地吸了一口烟,然后象是同什么人辩论似的,睁大眼睛对张华峰他们四个人说:

  〃你们打得不错呀!缴了枪,又捉了俘虏官!杨军带花,同志们有些牺牲,你们心里难过,沈军长跟我也难过。难过有什么用?眼泪能叫敌人不向我们进攻?要想办法消灭敌人!

  首先,我们要想办法,你们也要想想办法!〃

  他的声音越说越响亮,臂膀不住地挥动,屋里所有的人的注意力,全被吸引到他的身上。他继续说道:

  〃同志哥呀!你们又不是打头一次仗的新兵!蒋介石,是我们多年的'老朋友',怕他什么东西?他是铜头铁胆刀枪不入呀?我才不信咧!〃

  张华峰、秦守本和其他许多人的嘴角边,全都挂上了笑意,丁元善自己也在这个时候发出了笑声。

  黄达打完电话,气鼓鼓地回到这里来,边走边说:

  〃真是岂有此理!在师部,是营长,不错。〃

  〃他们问过没有?〃参谋长问道。

  〃要不是打电话去,他们就准备把他丢了,说快要死了!

  他们还会去问?〃黄达回答说。

  〃要他们马上送来,死了也得送个死的来!〃沈振新命令说。

  丁元善赶紧接着说:

  〃我们派人把他抬得来!跟一个医生去!能不死就不让他死掉!〃

  黄达急忙去摒挡派担架和医生,到师部去接收那个俘虏营长。

  在战士们接着叙说了夜间出击和构筑阵地等等的情形以后,军首长和四个战士的谈话才结束。

  在回到车棚子去的路上,秦守本的话匣子一直没有关上,他滔滔不断地描绘着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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