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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部分

红日-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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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走,我就先走!〃

  姚月琴快步走去,始终没回一回头,眼睛直望着前方。

  胡克揉揉湿漉漉的眼,在姚月琴快到村口的时候,他才背着吊着一只死山鸡的猎枪,缓慢地走向村子上去。

  姚月琴回到她的小房间里,身子觉得很轻松,仿佛卸掉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嘴里〃咿咿呀呀〃地哼着什么歌曲。早饭以后,拿出她写给黎青的回信来,重新看了一遍,在信的边楣上加写了这么几句:

  〃大姊,告诉你,我下了决心,停止了我跟小胡的关系。今天早晨,一位新认识的朋友华静姐姐对我说:'对一个女同志,早婚是有害的,早恋也是有害的。'她的话是真理,坚定了我的决心!我已经把这个决心变成事实了!〃

  下晚,姚月琴走到梁波门口,想把招待华静的情形告诉梁波,一到门口,屋里坐满了人,几位军首长都在。他们围坐在桌子的四周,正玩着扑克牌,她张望了一下,正要退缩回来,朱参谋长喊住她,冷着脸郑重其事地问道:

  〃小姚!昨天半夜里,来了一个什么客人?〃

  姚月琴笑着,望望坐在朱斌旁边正在考虑出牌的梁波。

  〃你朝副军长看什么?你的客人跟副军长有什么关系?〃

  朱斌滑稽地笑着,沈振新、丁元善他们跟着笑了起来。

  〃会笑!当心把脸上的粉笑裂了!〃梁波指着朱斌,抑制着内心的愉悦,装着若无其事,冷冷地说。

  姚月琴回过身子,笑着跑了开去。

  〃这有什么秘密头?公开说说!牌,迟早总是要摊出来的!〃

  从来不说笑话的沈振新,破例地对梁波说。

  〃胡扯八扯!人家是地委的秘书,来谈谈玩玩的。你也听他的?出牌!〃梁波红着脸带笑地说,从沈振新手里抽出一张牌来。

  〃我昨天晚上打你门口过,听到一个女同志的笑声,你们谈的什么,那样高兴?〃沈振新问道。

  〃你到那个时候没睡觉,干的什么?〃梁波反问道。

  〃我不秘密,写信!〃

  〃你看人家多么正大光明!〃丁元善望着梁波说。

  梁波只得被迫地说:

  〃才见过几面,'八'字还没见一撇!〃

  过了好一阵,屋子里才平静下来,停止了谈笑。

  沈振新叫李尧拿来黎青带来的蒸咸菜,大家一齐在梁波的屋子里吃了晚饭。

  人们散去以后,姚月琴又走了来。

  〃什么时候走的?〃梁波问道。

  〃一大早,太阳刚出就急着走。留她吃早饭,她说回去有事,地委机关也要移动。〃姚月琴回答说。

  〃跟你谈得来?〃

  〃人真好,哪一样都好!哎呀!读过的书才多哩!《母亲》、《战争与和平》、《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铁流》、《毁灭》……很多很多,还有些书名我还听也没听说过哩!〃

  〃这都是些外国书吧?〃

  〃我问她看过《红楼梦》没有,她说看过两遍,《西厢记》也看过。〃

  〃是个书橱!〃

  〃读书多不好吗?〃

  〃当然好!什么时候能挨到我也有机会上上学、读读书?〃

  〃打完了仗。〃姚月琴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不禁联想到自己的事情,便向梁波问道:

  〃副军长,这次战争,真要打十年八年才结束吗?〃

  〃也许不要!但是,我们要作更长期的打算!〃梁波观察着姚月琴的脸色说。

  姚月琴堕入默默的沉思。

  〃听说你跟小胡在谈恋爱?〃梁波笑着问道。

  姚月琴仿佛估计到梁波要向她发出这个问题,早已把回答准备好了似的,一点不碍口地说:

  〃不谈了!决心不谈了!我要好好工作,好好学习!〃

  〃是吗?〃

  〃唔!〃

  〃对!对!青年人,眼睛要看得远些!社会主义社会要靠你们。我们破坏旧的,你们建设新的!〃

  听了梁波的话,姚月琴受到热烈的鼓舞,精神焕发地站在门边。她觉得自己的决心下对了,她的俊秀的脸上浮漾着青春的笑意。她那两只黑溜溜的眼睛高高抬起,仿佛是在眺望着美丽的远景,出神地望着月儿初上的银色的天际。
 

 

   
 

 
 
 

 
  

第九章
 

三五 
  那天傍晚,石东根醉酒纵马,挨了军长一顿严厉的批评回来,经过团部住的村子,因为头晕目眩,倒卧在村口的一个碾盘上。

  团长刘胜也喝子几杯酒,这时候,也刚刚跑过几趟新换的乌骓马回到村子上来。他看到拴在碾梁上的一匹大洋马只是跺着蹄子,碾盘上睡着一个人,沉重地呻吟着,便下了马,近前看看。

  〃你怎么睡在这里?〃刘胜看到是石东根,惊讶地问道。

  石东根象患了重病似的,只是闭着眼睛哼着。

  〃醉了?醉到这个样子?赶快起来!回去!〃刘胜用低沉的嗓音说,推了一下石东根。

  石东根勉力地坐起来,两手抱着膝盖,身子倒在碾磙子上,嘴里喷出一口带头酸味的酒气。

  〃倒霉!〃他半睡半醒,懊丧地说。

  〃怎么样?谁叫你喝得这么多?〃刘胜关切地问道。

  石东根抓起摔扁了的国民党军官帽子,摸摸身边的指挥刀,解着马缰绳。

  〃你装扮成这个样子?〃刘胜这时候才注意到石东根的一身装束,好象要笑出来似地问道。

  〃不提了!不提了!'排骨'吃够了!〃石东根愤懑地说。

  〃陈政委说了你?〃刘胜猜想着问道。

  〃碰到了沈军长!〃石东根沮丧地回答说。牵着大洋马,茫然地朝村外走去。

  〃你到哪里去?〃

  石东根发觉走错了路,又回过头来向村子里面走。

  〃回去好好休息!〃

  〃休息?要我写文章!〃

  〃叫你写文章?〃

  〃限我五天交卷!〃

  石东根忿然地走了。刘胜不明白沈军长怎么会叫这个识字不到一千个的连长写起文章来。他想到这是石东根的醉话,便没有再问下去。

  走了不远,石东根手里的帽子掉了下来,接着马鞭子也掉落在地上,他的身子歪歪倒倒的,大洋马的头在他的后脑上猛猛地撞了一下,他回过头来,拚命地在大洋马的脸上、鼻子上打了好几拳,大洋马挣扎着跳蹦起来,他一面怒骂,一面不顾疼痛地拚力拉着马缰。

  刘胜叫邓海赶忙上去,帮着石东根牵住大洋马,把皮鞭子拾给他,把帽子拾起,戴到他的头上。

  石东根走了几步,忽然又抓下帽子,用力一抛,帽子在空中旋转了一阵,然后沉重地落到地上。

  邓海看到石东根的醉态,哗然地大笑起来。拾起帽子问道:

  〃石连长!真喝醉了?〃

  〃要我'石头块子'喝醉,'小凳子'!洋河、双沟、兰亭大曲,还得要它三瓶、四瓶!侈去告诉团长,再聚餐,不要弄小米酒、山芋酒!真难吃!〃石东根身子摇摇晃晃地说着,邓海又把帽子朝他的头上戴,他一把抓一手里,在面前拚命地搧动,接着就敞开他那长了一堆黑毛的热火蒸腾的胸口。

  回到连里,他摔掉帽子、马鞭子、指挥刀、大皮靴和国民党军官郛,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那些东西混乱地躺在床前的地上。

  文化教员、文书、通讯员、卫生员、值星的二排长林平,还有张华峰、秦守本他们,听说连长喝醉了酒,都跑来了。他们站在他的床面前,吃惊地看着他,喊问着:

  〃连长!怎么啦?〃

  〃醉了?〃

  〃给大洋马摔了?〃

  看他那个样子:嘴里吐着泡沫,敞着黑毛丛丛的胸口,眼睛紧紧地闭着,不住地挥动着两只手,大家的心里不免有些慌乱。通讯员小鬼李全吓呆了,惊慌恐惧地望着他的连长。

  石东根突然歪过身子,吐出了怪味难闻的一摊粘水和饭菜,象从盆子里倾倒下来似地,倒满了仰在地上的国民党军官的大檐帽子,溅满了国民党军官服、指挥刀和马鞭子。

  〃吐掉就好了!〃林平把他的身子弄正,盖好被子,自言自语地说。

  李全用毛巾揩去床边和石东根嘴边的脏水、粘沫,带头哭泣的声音喊道:

  〃连长!连长!〃

  石东根渐渐地清醒过来。他张开眼睛望望大家,对李全唉声叹气地说:

  〃唉!我没有死,你就哭啦!〃

  〃我什么时候哭的?〃李全揉揉眼睛,低声地说。

  〃对!哭就不是英雄!〃石东根又吐了一口粘水,说。

  卫生员倒了一杯热水,和上一些药水,给他喝了下去。

  过了一会,他的头脑清醒多了。仓的眼睛却仍旧红得象冒火一样,向着黑洞洞的屋梁,一刻儿大大张开,一刻儿又紧紧合拢起来。

  〃要是指导员不上医院,跟他一齐去,就不会吃人家的亏!〃林平抱憾地说。

  〃指导员不能吃酒!〃文化教员田原接着说。

  〃是嘛,指导员去,可以拦住他,要他少吃几杯啥!我算得到,定是给这个一杯、那个一杯硬灌灌醉的!凭他的酒量,一个拚一个,我看刘团长也拚不过他!〃二排副排长丁仁友愤愤不平地说。

  〃我们连里聚餐,把他们那些酒壶、酒坛子找来!我跟他们干干看。〃秦守本拍着胸口说。

  〃秦守本!我们两个明天先干几杯!〃站在人群后面的五班长洪东才挑战地大声说。

  〃还在乎你吗?〃

  〃现在就干怎么样?〃

  石东根猛然地坐起身来,两手抱在大腿上,闷闷地说:

  〃从今以后,我们连里不准吃酒!戒酒!从我开头!〃

  大家沉楞住了,他们从石东根的话音里闻到了酒的苦味似的,不由地促促鼻子。

  〃打了胜仗,吃两杯酒有什么不可以?〃秦守本表示不大同意,低声地说。

  〃我说不吃就不吃!吃了有什么好处?挨骂!〃石东根翻动着红眼睛,气鼓鼓地说。

  大家体会到他挨了批评,秦守本、洪东才便悄悄地蹓了出去。李全在扫去了脏物的地方,默默地铺洒着青灰,留在屋子里的人也不再有谁发出什么声音。

  〃文化教员!跟文书、二排长他们一起,赶快把胜利品清一清,没有缴的统统缴上去!一根鸡毛也不要留!〃石东根命令道。取下腕上崭新的游泳表,递给文化教员。

  〃这个也缴?留一只表用用有什么关系!〃文化教员接过表来说。

  〃缴上去!打败仗吃'鱼翅'①,打胜仗吃'排骨'!〃石东根愤懑地说,低垂着脑袋。

  

  ①〃吃鱼翅〃,是部队中流行的利用〃翅〃〃刺〃同音的讪语,即受人讽刺的意思。

  〃团长批评的?〃林平坐到床边上,轻声问道。

  石东根缓缓地摇摇头。

  李全端来一盆热水,搁在小凳子上,放到床面前。隔了好久,石东根没有洗用。李全拧了个热气腾腾的手巾把子,送到他的面前,他才勉强地接过去揩了揩脸。

  林平他们也都走了。

  油灯里的油快烧完了,灯光渐渐地暗淡下去。因为李全的一再催促,低头闷坐的石东根,才发出一声长叹,和着衣服睡下去。

  一个整夜,石东根没有睡好,他的胸口还有点发火,好象有一些沙土填塞在胃里,磨得难受。口里干渴,有点苦辣辣的。李全象一个不怕辛苦的护士一样,和文化教员两个人,一夜里,爬起来睡下去有七、八次,给他烧水喝,削山芋片子吃。沈振新给他的批评和限期要他写战斗总结的事,也是沉重的心思,使他安眠不得。

  天刚透亮,他就爬起身来。

  早晨的空气清爽新鲜,一层薄薄的霜抹在屋瓦上、麦田里,大地的身躯仿佛披上了一块白纱。他信步地走到屋后刚探芽的小柳树行里,让习习的晨风拂去他的闷气。

  起床号响过不久,战士们就集合到操场上,兜着圆圈,声音沓沓地跑起步来。

  他转到操场边上,值星排长林平停止了队伍的跑步,响亮地喊了一声威严的口令:〃立……定……!〃跑到他的面前报告人数以后,又跑回到队伍的圆心里,喊着口令,吹着哨子,队伍又继续地运动起来。

  连长石东根看到他的队伍精神饱满,步伐整齐,脚步的节奏轻快有力。他们肩上荷着乌光明亮的枪,枪梢上闪动着乌光明亮的刺刀,九挺崭新的轻机关枪象小老虎似的伏在机枪手的肩膀上,显出一种雄巍巍的气概。他的心里觉得很高兴。但当他近前仔细瞧瞧以后,他的兴奋的脸立即阴冷下来。他看到队伍里有三、四十个战士戴的是国民党军队士兵的船形小帽,帽檐上还钉着国民党军队〃青天白日〃的帽徽,象是疮疤一样长在他们的脑袋上,便想起昨天下晚,在军长面前他摔掉那顶敌军军官大檐帽子的事。军长严肃的脸和声音给子他深刻透心的印象。他的确是醒了酒,他对这些解放战士穿着的大多是不合身材的、污垢了的土黄色衣服,戴着的船形小帽,帽子上疮疤一样孤帽徽,一齐起了敌意和仇恨之心。他真想命令他们把它们全部脱下来,摔掉!可是,暂时还没有自己部队的浅灰色的服装给他们更换。他思索子一下,胸脯挺挺地走到队伍面前,脸上出现一种令人惶惧的威严的气色。

  值星排长林平捏着一把汗,紧张地望着他。他以为连长的酒还没有全醒,担心他要暴怒起来,出现什么严重事情。

  〃连长!回去休息吧!〃他把队伍排成两列横队,向连长敬礼以后,对连长轻声地说。

  〃我要讲话!〃连长严正地说。

  石东根站在队伍面前,发红的眼睛在阳光照耀着的战士们的脸上,从排头扫视到排尾。战士们严肃地期待着连长发出的声音。这是莱芜战役以后,在上晨操的时候连长第一次讲话,那些新编进来的解放战士,象学生们对付新任教师第一次上课堂一样,以一种新奇的、但又不大信任的态度观察着他。他们在连长的周身上下打量着,暗暗地和他们在国民党军队里的连长评衡比较着,等候着听听这位连长训些什么话。他们甚至还想到也许要处罚什么人,是不是自己犯了什么条规之类的问题。就是说,在石东根严厉的目光前面,他们的心理是复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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